第367章 論:條件
正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憂。
長安城裡,某個叫李廣利的少年人瘋了,全身潰爛,吃屎喝尿,整日介光着身子在宅子裡又哭又笑,估計也沒多少日子可煎熬了。
劉徹聽說後很是心疼,專程去看過一次。
結果,看到李廣利如今的模樣,登時便沒了興致,只是輕飄飄撂下一句‘讓御醫好生調治’,便逕直回到未央宮;連帶着,他將李延年也打發出宮,口上說是讓他去照顧李廣利,實則也怕自己染上那種所謂的‘黴毒’吧?
聽說此事後,楊川只是一笑了之。
弄死一個李廣利,對他來說不過舉手之勞,沒什麼可高興的,因爲,他眼下的麻煩比李廣利可要大很多。
劉徹限定,三日後便要見到錢糧。
楊川卻看上去有點無所事事,在吃過早飯後,便帶着劉滿、織娘、娜仁託婭、張安世、霍光等人,大張旗鼓的去‘郊遊’了。
長安城外,殘雪斑斑,黃泥大道上甚是泥濘。
遠處的秦嶺山脈影影綽綽,戳出幾根刺天的巨峰,頂着一層皚皚白雪,配上其半山腰以下的蒼翠古鬆,倒也頗有幾分意味。
楊川掀開車簾極目遠眺,看上去沒心沒肺的,讓一旁侍奉的劉滿、織娘憂心忡忡。
“楊川小郎君,你到底有沒有辦法籌集足夠的錢糧啊?”劉滿終於忍不住問出口,“若是弄不到錢,本妾身這便進宮去找劉徹,就算抓破他的麪皮也要給你求情。”
織娘也甚爲擔心,畢竟,劉徹那種人可是翻臉不認人的,一旦抓住把柄,就算不奪爵罷官,估計也讓楊川栽一個大跟頭。
楊川擺手,溫言道:“帶你們出來散心,不好好看風景,胡思亂想什麼呢?”
“放心吧,不就是一兩千萬錢麼?”
“本侯按時交付給他便是了……”
……
‘五陵塬’是後人的說法,眼下,這片處於咸陽與興平之間的地方還是一片波瀾壯闊的建築工地,近十萬民夫、官吏、苦役在此修築皇陵。
因爲是埋皇上的地方,所以,即便如楊川、劉滿這等身份想要進入,也是不可能的,故而,楊川一行人只是遠遠瞅了一眼,便調轉方向,向東南方的一條大河走去。
在河邊,楊川令人搭起帳篷,生起幾個白鐵爐子,便開始擼串飲酒講故事。
“你們可知道,富人與窮人之間的真正差別是什麼?”
“富人之所以成爲富人,並不是因爲他們的體格有多棒,手藝有多好,聰明才智有多高,而在於他們所處的一個圈子裡,全特孃的是富人,所以,他們掙錢就成了日常生活,相對就容易很多。”
“而窮人呢,之所以遲遲翻不了身、成不了狗大戶,最關鍵的便是他們太能幹了,身體好,腦子靈活,手藝高超,可能就連皇帝都會誇讚他一句:這活兒好,該賞。”
“但是你們要知道,賞錢就是賞錢,可不是真正的錢。”
“錢是什麼?有人說,它是糞土,有人說,它是萬能藥,有人說,它的百禍之根、萬惡之源,是讓男人變壞、讓婦人變騷、讓曹襄那般人都能成爲天下一等一的大讀書人的玩意。”
“這些話,說的對也不對。”
“總而言之,錢糧之物是好東西,能讓一個人、一個家族乃至一個國家傲然而立,但一個弄不好,卻又容易轟然倒地。”
“讓我說啊,這世上的錢糧之物,無非就是一個符號,一個用來交換的數字,並沒有實際意義;同時呢,那玩意兒還有一個名字,叫刀。”
“殺人的刀,誅心的刀。“
楊川今天的廢話特別多,讓幾名學生都有些不太適應,只好直勾勾的瞅着他發愣,每一個人臉上的迷茫之色更加濃郁了。
“如何才能將狗大戶們的錢糧弄出來,暫時變成咱們手中的肥料?這好像還是一個問題,你們都動一動腦筋好好想想。”
“畢竟,辦法要比困難多一點點。”
“此外,你們現如今所思所慮者,關鍵在於揣摩人心,富人的心,窮人的心,絕對不一樣,你們要慢慢體會。”
“就譬如面對一塊田地時,富人的想法和實力,讓他們一切都追求最好、最實用,無論是牲口、糞肥、糧食種子,還是負責給他們耕田種地的農夫、僕役,也力求最好的務農好手,所以,人家那一塊田的產出,從一開始便是全村最好的;於此相反的是窮人。”
“窮人之所以窮,不僅僅因爲手裡沒有錢糧,還在於一個湊合。”
“人騙田一天,田騙人一年,這種莊稼的事情,哪能湊合啊?”
“你越是湊合,你那一塊田地裡就越長不出好莊稼,越是沒有好莊稼,你便會越湊合,最後的結果,自然便是破罐子破摔,終究還不是一場空?”
這一場談話持續時間很長,直到日落西山、薄暮降臨時,楊川才起身:“走吧,咱們該回去了……”
……
次日一大早,楊川破天荒的起了一個大早,開始坐堂‘辦公’。
大農令兩百多名新來的屬官、吏員和雜役,都是劉徹一手安插進來的人手,楊川使喚起來也毫不客氣:“那個誰,你即刻將這一份文書八百里加急,送往各郡縣,着令他們在半個月後,將轄地名門望族、食邑封地和商賈富戶的名單火速送來大農令。”
“那個誰,將咸陽、興平一帶的耕地、山林、沼澤、礦山、河流水文等詳盡檔案資料調取出來,本侯有用。”
“那個誰,本侯這裡有一份名帖,你帶着名帖去,就說本侯今晚在天府人間大宴賓客,有一筆大生意要跟大家談談,看看他們有沒有興趣一起發財……”
“……”
三下五除二,楊川便將一大攤爛事全部處理妥當,整個人便鬆弛下來。
他來到後堂,親自下廚,做了幾樣小菜,卻無非是椒鹽鹿肝,清炒冬筍,爆炒羊羔肉,黃燜雞小米飯,七七八八的,差不多也擺滿了一大桌子。
他居中而坐,令人召來張湯、東方朔、司馬遷幾人,讓自己的幾名學生作陪,十分安靜的吃了一頓午飯。
吃過午飯,自然便要午休,這是一個惡習,但沒辦法,這幾年來楊川家莊子上的風氣不太好,就連僕役、廚娘等都學會了午休一個時辰。
故而,楊川又在織娘、劉滿、娜仁託婭三名小婦人的侍奉下,美美的睡了一覺;一個半時辰後,他差不多睡了一個自然醒,免不了又是一番忙亂,泡了一個熱水藥浴,並讓皇甫家的幾名女先生做了一次推拿理療,算是鬆了鬆骨頭。
換上一身素色的純棉內衣,外面套一件綾羅綢緞刺繡而成的紫色錦袍,再披一條貂皮大氅,他便出門了。
“老師,那邊傳來訊息,接到老師請柬的狗大戶們,可能只有寥寥三五家派人前來赴宴,其他人一律婉拒了。”
坐在馬車上,張安世騎着一匹淡黃色小母馬疾馳而來,在車窗外低語幾聲,滿面都是不忿之色:“老師,那些人實在不識擡舉,讓他們一起來賺錢都不願意!”
楊川掀開車簾,輕笑一聲,道:“這很正常啊,誰都不是笨蛋,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通常只有沒什麼錢糧的百姓人才會相信,不要說那些人精似的狗大戶,便是你父親張湯都不行,你信不信?”
張安世點頭:“好像還真是如此。”
張湯那傢伙實在有些迂腐的離譜,自己當了朝廷命官,喜好名聲遠勝自己的身家性命,兩袖清風,窮得都快要吃屎了。
要不是這幾年他父子在楊川家蹭吃蹭喝,還順便撈了一個太子少傅的空閒,又在大農令搞了一個秩比兩千三百石的‘大官’,再加上與楊川家如今成了親戚,來來去去的接濟過幾百斤金子和一兩千畝良田,如今估計他還在廷尉府苦苦煎熬,就等着被劉徹給逼死呢……吧?
“你祖母的豆腐坊生意,你母親的包子鋪生意都還可以吧?”
楊川突然想起一事,隨口吩咐:“你回頭親自盯着,別讓你母親、你小姨瞎操心,這長安城裡水太深,有些事情絕對不能讓她們插手。”
“甚至,最好不要讓她們知曉。”
張安世點頭,嘆一口氣,頗爲蕭瑟的說道:“我家裡的日子富裕起來了,可是,我父卻看上去很不高興,前幾日他去我家的包子鋪鬧事,又被我母親打了一頓。”
楊川忍不住笑了:“好了好了,兩口子之間的事情,你小子就少操心,說不定人家兩個是炕頭打架……咳咳,好了,張安世,你這便趕去天府人間,把氣氛坐起來,別人不來,但咱們的場子不能冷。”
張安世‘哎’了一聲,策馬狂奔而去。
看看,這小子都能獨當一面了啊。
楊川望着張安世單薄而矯捷的背影,莫名的一陣自傲,轉頭看向車廂內的霍光、楊敝兩個哈慫:“再過一年半載,你們也該自己乾點什麼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霍光、楊敝趕緊點頭:“是,老師。”
說說話話間,一行人很快便來到天府人間。
如今的天府人間堪稱長安城的‘地標性建築’,不是因爲這一片樓臺有多豪奢;相反的,天府人間之所以名聲大,反而是因爲其低調。
作爲漢帝國第一錢莊的所在地,這一片地方跟之前並無多大變化,除了一片十分寬闊的廣場用以停放車駕,唯一的亮點便是廣場上那一尊鎏金野牛雕塑,渾身的腱子肉充滿了力量感,夾尾前頂的姿勢就十分的威武。
這尊黃銅鎏金野牛雕塑,是楊川親手設計的,取了一個‘牛氣沖天’的彩頭,倒也沒有什麼其他特別含義。
楊川一行人的車駕抵達天府人間時,薄暮藹藹,天色漸暗,廣場上卻是一片張燈結綵,數百名體態風流的小婦人手持花燈,排列成一個盛大的迎接場面,看上去就很是宏大。
“張安世這小子還行,總能玩出一點花樣兒來。”
楊川掀開車簾瞅一眼,露出滿意的微笑,隨口說道:“好了,都下車吧,你們跟在我身後也不要太過拘束……呃對了,劉據在後面的車駕上,你們誰去將他喊過來。”
不料,話音剛落,太子劉據卻在馬車後面探出腦袋,咧嘴笑道:“老師,我來啦。”
說話間,這狗日的兩隻色眼,便半眯着在那些掌燈小婦人的腰身、胸腹、腿間、脖頸等處瀏覽不已,口中嘖嘖不已:“嘖嘖,早就聽說天府人間的小婦人體態風流,風情萬種,掐一把能沁出清水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名不虛傳吶!”
霍光、楊敝二人眉頭微皺,不動聲色的挪動腳步,遠離那貨三五步,顯然,他們對劉據這個太子並不怎麼待見。
楊川卻笑眯了眼。
這就對了,老劉家的種,無賴、潑皮、手黑心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不貪財只好色也是一大傳承,就很有點高皇帝劉邦的那味兒。
此外,楊川之所以高興,卻還是因爲劉據此刻表現出來的好色之舉,只有他這個局外人才能看得明白——
這不就是純純的自污清白麼?
當太子的,在大事上要不糊塗,在小事上要常犯點小錯誤,好讓那些有心人暗戳戳的稟告給皇帝劉徹,從而打消皇帝的疑心,此爲其一。
其二,更重要的一點,便如曹襄、霍去病、張連等長安城惡少們一般,要學會惹是生非,這樣一來,皇帝纔會時不時的聽到你的名聲,時不時的對你拳打腳踢一番,以增進彼此之間的好感與印象。
都特孃的是狐狸精!
楊川笑眯眯的瞅着劉據:“劉據,在十八歲以前,你若溼身亂搞,本侯一刀剜掉你。”
劉據沒來由的打了一個冷戰,訕笑幾聲,道:“老師,你把我劉據當成什麼人了?我是那種能經得起誘惑的……”
“咳咳,不對不對,學生是那種經不起美色誘惑的男人嗎?”
楊川不動聲色的說道:“對,你就是那種人。”
“不過不要緊,食色性也,少年人想入非非是對的,但要學會控制自己的下半身,要不然,你也控制不了上半身,懂?”
劉據頗爲不情願的說道:“懂了。”
楊川微微點頭:“懂了就好,大家都進去吧,今天來的貴人不多,但事情不能耽擱,你們多看看,多聽聽,儘量少說話或者別說話。”
“當然,若是皇帝來了,你們就可以放心大膽的說廢話、說瞎話、說大話,越離譜、越唬人,就越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