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金谷園內院。
王生策馬奔騰,意氣風發。
寢房之中,喘息聲此起彼伏。
裡面的景象,如窗外的景色一般迤邐。
春風像醉了一般,吹破了春雲,露出月牙與兩對兒春星。
河岸上的柳枝輕擺,青蛙唱着戀歌,嫩蒲的香味散在春晚的暖氣裡。
水流聲汩汩流淌,風兒給嫩蒲一些生力,蒲梗輕快的往高里長,越長越大。
小蒲公英在潮暖的地上似乎正往葉尖花瓣上灌着白漿。
什麼都在溶化着春的力量,把春收在那微妙的地方,然後放出一些香味,花蕊頂破了花瓣。
像四外的花草似的,承受着春的透入。
春風時而急促,時而舒緩。
最後,只聽見呼嘯一聲的驟風,吹起洛水一片漣漪。
而這春風,便也就化在春日的洛河畔,化在了那月的微光中了。
風停了。
王生起身,臉色有些疲倦,當然,疲倦之外,更多是輕鬆。
“主君,還要去書房?”
王生輕輕點頭。
“更衣罷。”
綠珠匆匆起身穿着,便幫王生更衣。
王生則是出了寢房,到書房去了。
王生的書房很大,很是寬廣。
書房中不僅有一個可供人歇息的大牀,在大牀周圍,還有五六排書架,上面擺滿了各式書籍。
至於字帖畫卷之類的東西,王生並沒有收集。
詩集倒是有收集一些。
古色古香的書房之中,很是讓人思緒開闊。
王生很忙。
實際上,位置越高的人,越忙。
“劉勇,去將張先生叫來。”
今日在皇帝哪裡討來了三處地方,這個地點,可得好好選一選,況且,招賢,也得趕上時候。
王生在書房未等多久,張賓很快過來了。
“主公。”
王生輕輕點頭,對他擺了擺手。
“坐罷。”
“夜間還將先生喚來,是因爲有要事,還請先生莫要介懷。”
張賓心中自然是一點介懷之情都沒有的。
從弘農郡回來之後,張賓一直處在無事可做的境地上。
無聊之下,只好前去管管影樓。
但影樓的事情,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王生雖然將影樓作爲情報機構,但因爲王生權雖重,但位不高,影樓雖然在了,但業務能力是不強的。
也只是蒐集情報而已。
再多的,像是後世錦衣衛一般的功能,那就沒有了。
便是王生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膽,即便是有這個膽,也沒有這個能力。
業務少,自然做的事情也就少了。
士人都有一個理想,便是實現自己的抱負。
張賓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抱負的。
因此,在閒暇的這幾日,張賓是吃也不好,睡也不香。
當王生讓劉勇去找他的時候,張賓是直接小跑過來的。
他知道,實現自己抱負的時機算是來了。
“主公勿憂,但說無妨,張賓雖然無孔明之智,但若能分憂,必定爲之。”
畢竟面前這個廣元侯,也是朝堂上著名的聰明人了,非是一般人。
張賓說話的時候,也是顯得十分謙卑的。
“今日我去讓陛下劃我三個郡縣,做屯田之用,陛下答應了。”
皇帝之所以答應王生這個要求,自然是因爲曲轅犁與化肥的作用,王生經常在皇帝耳中說起。
說多了,皇帝也知道這東西非同小可,若真如他所言,那天下百姓都不用忍飢挨餓了。
因此纔給了王生三個郡縣。
當然,其中恐怕是有其他的想法的。
譬如王生若是能夠在這民生的事情做好,勢必在百姓心中有一些聲名,也算是功績了。
他再給王生提到高位上,也並非不能做到的事情了。
現在王生雖然與尚書令王衍,中書監司馬彤一起共事,但說起來,王生不過是替皇帝把把關而已,這權力並不是他的,而是皇帝偷懶,借給王生的。
與尚書檯,中書省這臺省的權力比起來,還是太小太小了。
在朝堂上,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甚至是一點風浪都掀不起。
司馬遹很想王生快些長大。
不然,這三處郡縣,司馬遹也不會如此爽快答應的。
張賓心中驚詫。
他早知自家主公深受皇帝信任,不想信任程度居然是如此的。
“這是好事,有這三處郡縣,主公便是有什麼事情,也可以做了。”
三個郡縣,可以光明正大的安插自己人進去。
當別人問起來的時候,王生只需要說出一句話。
“這是計劃之中的事情。”
頗有些三體的味道了。
“三處郡縣是有,但位置,我還沒選好。”
沒選好?
張賓馬上知道王生爲何叫他過來了。
“看來主公是心中有惑。”
王生輕輕點頭,這一點,他倒是絲毫不掩飾。
“潁川、滎陽、原武、弘農、襄城、野王、河內汲縣、南陽、汝南、樑國、譙郡、沛國、魏郡、鉅鹿、河東、上黨、長安、廣平,陛下都可做我屯田之郡縣。”
張賓低頭沉思,問道:“主公的想法是?”
“我的想法?”
王生腦子轉了一下,說道:“我的想法便是,弘農,魏郡,廣平。”
這三個地方,並非王生隨意選取的。
首先弘農郡,不說他是在戰略要衝上,單隻王生在弘農郡的佈局,在弘農郡展開屯田,必然會很容易。而且弘農郡夠近,也有河水流淌而過,交通是通暢的。
第二個魏郡。
魏郡在冀州,轄十八縣。
爲鄴、館陶、斥丘、沙、內黃、清淵、魏、繁陽、元城、樑期、黎陽、即裴、武始、邯會、陰安、平恩、邯溝、武安。
治內有重兵把守,且魏郡多年未有戰亂,郡內平和繁榮。
而且郡內有多條河流流過,又是平原地區。
屯田,總不好找那些貧瘠之地,自然是要找肥沃一點的土地了。
最關鍵是,魏郡之上,便是廣平郡了。
魏郡與廣平郡,便連在一起了。
魏郡治所鄴城,廣平治所襄國。
這兩塊地方,可都是大有名堂之處。
鄴城就不說了,襄國城日後可是大趙天王石勒的都城。
其戰略要衝,還是有的。
只不過,在鄴城之下,要搞出事情,就難得多了。
王生把話說完,張賓沉思片刻,最後輕輕搖頭,說道:“弘農尚可,但魏郡廣平卻是不可取的。”
“何解?”
張賓明顯是有其他的看法。
“鄴在魏郡中,離廣平郡太近了,此時鎮鄴宗王尚未定下,但若是定下了,主公要想在魏郡廣平二地有所作爲,萬萬做不到,況且,鄴有重兵,兵則有兵禍,若鎮守以軍中缺糧,命令主公納糧,該如何?”
離鄴城近,當然是有壞處的。
鄴城駐兵數萬,且都是對付鮮卑的,異常精銳,要想在鄴城搞出事情,確實很難。
“那先生可有更好的去處?”
張賓道:“更好的去處不敢說,魏郡廣平離鄴城太近,即便是陛下答應了主公屯田,但當地士族百姓卻不會答應的,主公要從他們手上拿到地,很難。”
王生知道張賓說的是實話。
“但即便再難,這事也是要做的。”
王生最不怕的,就是苦難了。
“若是先生有去處,大可說來。”
張賓也知道王生是那種需要說真話的人,便也就開口了。
“依在下來看,弘農郡是首選,弘農郡之後,潁川榮陽或許是好去處。”
潁川榮陽?
王生可是第一眼就把他們排除在外了。
潁川,這個郡地有多少世家高門在內?
他們的地,王生豈敢動?
“何解?”
但張賓提出這個地方,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聽聽他的想法,或許也不錯。
“潁川雖大,世家雖多,但正是如此,主公纔要去那裡。”
這倒是頗有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味道在裡面了。
“恐怕要在世家手上要地,很難罷?”
“難則難以,但主公過去,可以借田,何至於要地?”
借田與要地,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從世家手中要地,固然困難,但主公所做之事,對他們百利而無一害,他們爲何要拒絕?”
王生低頭沉思。
漢魏之際有“汝潁固多奇士”的說法,說的就是潁川出人才的意思。
漢末潁川名士大姓衆多,終在魏晉時期成爲士族的不過荀氏、陳氏、鍾氏庾氏等。
第一號人物,便是潁川荀氏。
潁川荀氏門資久遠,承自後漢荀淑,魏晉以來子孫顯達,位望極盛,是魏晉士族中最爲顯達的門第之一。
荀淑“知名當世”,是東漢後期的大名士,與漢末衆多清流名士相善。
張璠《漢紀》言“淑博學有高行,與李固、李膺同志友善,拔李昭於小吏,友黃叔度於幼童”,《後漢書》稱“當世名賢李固、李膺皆師宗之”。
當時清流的領袖之一李膺爲人“性簡亢”,並不喜歡交接名士,“唯以同郡荀淑、陳寔爲師友。”
由此可見荀淑在清流名士中的聲望與影響。
其八子在當時有“八龍”之號,雖然餘嘉錫以此爲虛譽,但荀氏自荀淑到荀爽、荀靖以至荀彧、荀攸,三代都是當時海內顯達的名士,這是無可置疑的。
皇甫謐列荀靖於《高士傳》,並言荀靖卒後“學士惜之,誄靖者二十六人”,可見荀靖在當時的士林很有清譽。
荀淑從兄子荀昱“與李膺、王暢、杜密等號爲八俊”,是黨人運動的重要領袖之一,荀攸之父荀曇也是當時的清流名士。
在漢末清流運動中黨人以“三君”“八俊”“八顧”爲首,荀昱、荀曇二人是這一運動的參與者,在清流中當有不小聲望。
後朝廷抓捕黨人,荀昱與李膺等皆死於獄中。
荀氏既是漢末的高門又是名士輩出的家族,在漢末動亂中,荀彧、荀攸加入曹操陣營,成爲曹操最重要的謀士。
曹魏政權中潁川士人地位十分重要,也多顯達於魏晉兩朝,這些士人大多由荀彧、荀攸舉薦,荀氏實際在潁川士族羣體中處於核心地位。
荀彧、荀攸是曹魏的佐命元勳,在漢末政局動盪的背景下,荀氏與曹操的合作不僅保全了宗族,在政治地位上獲得了提升,成爲曹魏最爲顯赫的士族之一。
同時,荀氏也將陳氏、鍾氏等潁川士族拉入曹操陣營,鞏固了潁川士族的政治地位。
潁川士族興盛,是由曹魏開始的。
荀氏在漢末加入曹操的政治集團,成爲曹魏政權的重要力量。
在面對曹馬之爭時,原本屬於曹氏集團的荀氏在選擇上也開始出現了分化,其中荀顗的政治態度比較明顯。
荀顗在曹馬之爭中堅定地支持司馬氏,參與了司馬氏對曹氏的鬥爭,是晉朝建立的功臣元勳。
司馬氏與荀氏頗有淵源,司馬懿爲荀彧所舉闢曹操掾屬,其女嫁與荀彧之孫荀霬,兩家爲姻親,有通家之好,荀顗在司馬氏代魏的過程中堅定地支持司馬氏,與此不無關係。
在曹髦即位時又爲司馬氏謀劃清理地方擁曹勢力,明面是“宣德四方”,實際目的是“察外志”,果然毌丘儉、文欽反叛,荀顗參與了平叛並受封萬歲亭侯。
由於荀顗堅定地支持司馬氏,併爲司馬氏代魏立下了功勞,其政治地位日益顯赫,晉武帝即位後進封爵位,詔稱荀顗“翼亮先皇,遂輔朕躬,實有佐命弼導之勳”。
晉武帝咸寧元年八月,“詔論次功臣,將配饗宗廟。”
凡功臣十二人,“以故太傅鄭衝、太尉荀顗、司徒石苞、司空裴秀、驃騎將軍王沈、安平獻王孚等及太保何曾、司空賈充、太尉陳騫、中書監荀勖、平南將軍羊祜、齊王攸等。
功臣十二人,潁川荀氏便佔了兩位。
是故到了西晉,潁川士族的權勢同樣不小,甚至是比在曹魏是更加顯赫。
如此顯赫的潁川荀氏,如此顯赫的潁川士族,王生如何敢碰?
“此行雖然艱難,但主公既然選擇的是舉大事,便必須要得到世家的支持,況且主公若是在潁川做出了成效,天下也會立刻得知。”
這立刻得知的原因,自然就是潁川士子的交口相傳了。
在這個時代,讀書人的嘴,讀書人的筆,就是信息傳播渠道。
連史書,都是這一批人寫的。
與潁川士族打交道,王生是不願意的。
潁川士族勢大,王生出身寒門,他們必看不起,現在撞上去,豈不是徒增羞辱?
王生還在猶豫。
“主公勿憂,潁川之事,交於在下即可,在下或許有辦法可以讓潁川士族支持主公。”
“哦?”
張賓這個回答,是大大的出乎王生的意料。
“何解?”
就在王生要繼續問下去的時候,書房的門卻是砰砰的被敲打起來了。
“主君,門外有自稱王可嵐的女子求見,她說他是王導的小妹,屬下不敢怠慢。”
王可嵐?
王生原本是在氣頭上的,現在聽到外面要見自己的居然是王可嵐,心中的怒氣也轉而爲疑惑了。
這深更半夜的,王可嵐作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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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一年便過去了。
告別2019,展望2020。
願諸君事事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