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來說,往往是世修書亂世重武,眼下大漢雖說還有內憂外患,但在某種意義上來講,文景之治後的如今若說是世也不算錯。
陳珏在校書人中的地位,明面上排在第三,僅此於竇嬰和孔臧之後。劉徹金口將選人校書的權力分給三人,不少有意修書的士人做不出使錢帛買通關係的事來,但把自己的得意著作送到這三人府上卻是在所難免。
陳珏自認不是架子大的人,開始的時候他確實認真看了幾篇,等到發現這些詩賦大都是極盡辭藻華麗的虛文,極少見真材實料時,陳珏幾乎馬上便住手不看。
這邊不住有文人的著作送到堂邑侯府,本是衆人關注最中心的陳珏已經輕騎簡從地來到長安城外,同陳須一起爲陳尚送行,今日卻是陳珏長兄陳尚去東萊赴任的日子。
此時春風和煦,煙破長堤,渭水邊楊柳依依,陳珏兄弟三人一人一騎,心中俱是起了幾分離別的愁緒,陳和隆慮公主因爲種種因素離京不提,陳尚這一外放卻是兄弟間的第一次分離。
就是陳尚和兩個弟弟年齡差距頗大,感情並不是特別深,但到得分別之時,心粗如陳須才知道骨肉血親的聯繫是怎麼也分不開的,他側了側頭,道:“等到了那邊,有什麼不順心的地方,你可得往家裡來信說一聲。”
陳尚朗聲一笑,道:“好。”
陳珏心下也有幾分悵惘,陳尚因是庶出,與幾個嫡出的弟弟並非同母,平日裡多少有些隔閡。再加上他年紀最長,早早便忙着公事,幾年來聚在一起的時候竟然不多。
陳尚在那裡等着陳珏的話,陳珏回過神來,將一隻手伸到胯下坐騎頸下,在陳尚和陳須不解的目光中掏出一個小鞭。
“這是?”陳尚有些納悶。
陳須畢竟是常在外玩鬧地人,眼珠一轉笑道:“阿弟。你老實告訴我,這裡面是什麼酒?”
那罐中正是陳珏事先叫李英和郭遠備好的酒,陳珏開朗地道:“什麼都瞞不過你。”
陳尚神色微訝。陳珏拔開塞子,遞到陳尚手中道:“無故聚衆飲酒本是犯法。但今日顧不得那麼多,我們兄弟三人卻要喝上些。”
陳尚哈哈一笑,他近日要外放,後院妻妾因爲能不能跟着他赴任的事已經吵翻了天,今日和兩個弟弟在一起總算可以放開胸懷。他接過陳珏舉在半空中的小鞭,咕咚咕咚幾口便飲下了一小半,咂了咂嘴道:“痛快。”
陳珏將剩下的兩罐之一遞給陳須,自己也飲了一口,道:“眼下天色還早,大哥還要騎馬趕路。還是不要多飲。”陳尚這時正在興頭上,但陳珏的良言也不能不聽,只笑道:“你家兄長的酒量不只這些。”
等到兄弟三人喝得夠了,馬車中陳尚地妻子李氏也時不時地便掀簾看看,神色間有幾分焦急,陳珏將手中的小鞭倒過來,手動了動。展示罐中沒有一滴殘酒。而後正色道:“親人再聚終有時,小弟在此祝你早日榮遷歸來。”
陳尚重重地點了點頭。這才重新上馬,正式與兩人作別,陳珏和陳須並肩站在原處,看着陳尚微微彎了腰與馬車中的李氏說了幾句話,忽地聽得身邊地陳須道:“這就是身邊有幾個女子的好處,子瑜,過陣子我帶你去章臺街見識一次,你如今是朝官,可不能在人前丟人。”
陳珏心中暗自翻了個白眼,心道不曾去過章臺街怎麼就是丟人,“你放心,我絕不至於會丟臉。倒是你,家裡幾位嫂子還不夠你忙活?”
陳須最近與新納幾月地小妾仍舊熱乎着,那小妾陳珏也見過幾次,是個小家碧玉的女子,陳須笑了一聲之後訕訕地道:“哪個男子家中擺着幾個,到了外面就不想?你這是沒嘗過女子滋味,不知道箇中好處。”
陳珏看出陳須眼圈有些微黑,顯然昨晚沒有好好休息,想要“提醒”他幾句注意身體,陳須顯然知道陳珏要說什麼,連連搖手道:“行了,既是我弟弟便不要學外面那些人諷我。”
陳珏無奈地笑笑,慢悠悠地和陳須一起打馬回城,此時桃紅梨淡,陳珏騎在馬上徐徐而行時感受着清風拂面,心情說不出的舒暢,邊行邊聊,不多時,兄弟兩人便並騎行在城內的街道上。
兩人行至堂邑侯府門前不遠的路口處,幾個文人裝扮地男子滿臉憤色地朝這邊走過來,其中之一口中道:“這陳子瑜年不及冠,協領校書事全憑着母姐蔭澤,何必弄出這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
這時那羣人裡又有個明事理的道:“話也不能這樣說,陳子瑜有官職在身,總不能整日不做正事,只顧着與我等文人清談,只是他架子未免太大。”
“陳子瑜以外戚進身…”
陳珏聞言挑了挑眉,陳須嘿了一聲便要上去與幾人理論,順便給他們些教訓,陳珏笑着拉住陳珏,陳須皺眉道:“你就任他們胡說八道?”
陳珏看了漸漸遠去的幾人一眼,道:“我何必跟他們一番見識,助他們揚名?”
陳須不贊同地搖了搖頭,但最後終是扛不住陳珏眼帶笑意的目光,悻悻道:“你性子太好了。”
陳珏笑笑,和陳須一起打馬到了大門前。
校書的選人工作在春天開始,陳珏這邊提了幾人,依次數下來該是孔安國、司馬相如和一個董仲舒。
孔安國雖是孔臧族弟,但親人相薦總是容易找人閒話,陳珏便樂得做個人情,推薦了孔安國出去。至於司馬相如,他在長安奔波幾月仍無甚前程。校書重在一個“全”字,陳珏便把文賦上頗有天賦地司馬相如拉了過來。再說董仲舒,這就完全是因爲陳珏自己的打算。
陳珏之外,竇嬰和孔臧也有自己的舉薦人選,除了朝廷博士和無職在身的賢良方正之士,另外還有些則是完全地憑真本事通過竇嬰和孔臧這兩關。
校書人找齊之後,陳珏便和竇嬰、孔臧坐在一處商量着校書應當怎樣校。這次的事情名爲校書。但若是這樣一些士人中的精英忙碌數日地結果只是將所有書籍謄抄一遍,實在沒有什麼意思,三人一致傾向於校書地同時做一個整合。編出一部總結性的鉅著來。
“此事可行。”竇嬰點了點頭道,“如今天祿閣中人才衆多。再有下次校書已不知是何年何月,若此事可以有所成效,也不枉我三人奉天子之命校書一場。”
孔臧也在頷首,接話道:“呂不韋當年召集門客著呂氏春秋時,便曾分篇而著。最後才合在一處號稱春秋,今日校書之事亦應分爲幾類,諸人各司其職,必定事半功倍。”
“怎樣分?”竇嬰笑着問道。
孔臧思索了片刻,道:“諸子百家之學是爲一類,詩賦醫卜農漁亦可爲一類…”
孔臧大致將所有種類地書籍說了一遍。統共分了五大類,天文地理醫卜星象皆在其中,陳珏聽着聽着靈光一閃,忽地想起古書“六韜七略”之中那七略似乎便是由大舉校書而來。
陳珏若有所思地神色落進孔臧眼中,孔臧雖說對陳珏校書保留意見,但陳珏畢竟是天子親派,他的意見也不可忽略。再者陳珏舉薦孔安國的人情還在那裡。於是和氣地道:“怎麼,你可想起有哪裡不妥?”
陳珏精神一振。正色道:“我以爲,陛下命我等校書,其意正爲方便後人。既要整理書籍,每一類書便應有專人做注索引,可以告知尋者書中地大致內容,務必讓人便於尋找纔是。”
孔臧想了想,撫須一笑,道:“子瑜言之有理。”頓了頓,他又看向竇嬰道:“魏其侯以爲如何?”
竇嬰點了點頭,道:“我這些年常覺得記性不如往常好,想要找哪句話的出處有時一時間還找不到,若是這次校書時分門別類加以索引,定要方便許多。”
陳珏笑了笑,又道:“天子遣人大舉校書,正是前所未有之事,今日天祿閣校書便是留萬世學問地典範,部分有爭議的句讀釋義,不妨也加以辨別,將之定準。”
滿頭華髮的孔臧聞言,忽地輕嘆了一聲,道:“此次校書若是一切順利,我等在史書上也會留下一筆然而天祿閣等處藏書浩瀚如海,也不知我能否見到完成那日。”
陳珏一聽,這孔臧卻是起了畏老之心,竇嬰那邊哈哈一笑,道:“陛下已有決心,何愁此事不成早成?”
孔臧搖搖頭,隨後又振作精神商討校書的各項事宜,直至金烏西沉斜陽向晚,陳珏這個年青人都覺得有些心神疲憊的時候,半老地孔臧卻還神采奕奕。
陳珏忍不住暗自吐槽了一句,孔臧果然是孔子後人,半點不帶假的。稍後想起此時儒學地位還沒有被拔到至高的地位上,陳珏又不由一笑,儒學獨立一類已經不可能,現在看來恐怕只能跟諸子百家學說算在一起。
天色已晚,最後還是竇嬰發了話,三人這才約好改日再議,隨後各自還家。
這樣商議了一段時日,劉徹那裡又提了些要求,竇嬰爲首的陳珏三人將各事安排得當之後,天下側目的校書便在天祿閣’渠閣、麒麟閣三處一齊展開。
校書開始那日,陳珏早早到了天祿閣,卻發現不少人比自己到得還早,陳珏隨意逛了一會,同一些早先就認識的人打了招呼,這時人羣中忽有一個高大地中年人向陳珏走來,陳珏笑道:“這位是?”
這人彬彬有禮地回道:“下官董仲舒。”
汗,看到有書友問怎麼回事,宜修確實是去做活動佈景,大型舞臺演出配角的那種。。只不過官大一級壓死人,宜修必須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