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 老樹枯
兵權是個燙手的東西,臣子對軍隊的影響力也是,所以陳珏只結交少數一些文臣,除去韓嫣等幾人特別,一向與武將系不相往來。
漢制太尉掌武事,但做太尉的人手中並沒有對軍隊的實際指揮權,歷任如周勃、周亞夫兩代人,他們做太尉實則是被放空了。
太尉對軍事的影響,關鍵不在虎符節杖等物,而是對長安南北軍和郡國兵等的控制。
從理論上來說,只要天子和太尉一心,大漢舉國之兵可以盡在掌握,但此時朝中的情形頗有些微妙…當年周亞夫和竇嬰都是出將入相的人物,不管是不是太尉都沒有人膽敢看輕,但田這麼個人,放到武將堆裡連根蔥都算不上。
陳珏每每想到這一點,就不由地爲劉徹嘆息一聲,竇太后在長樂宮穩如泰山,多半就是看準了田難有大作爲,她老人家不動聲色地設套,劉徹還真就往下跳,還引得長安城裡紛紛擾擾不休。了,田新官上任,每日裡神清氣爽,直至大宴後月餘的工夫,田夫人去世的消息就穿了過來,陳珏在治喪期間盡了禮數,至於田在髮妻死後沒兩日就風流快活的事,陳珏更沒有閒心去理會。^^^^
隨着晝短夜長的時節到來,芷晴一心張羅着闔府上下的秋冬衣,陳珏這日正在院中悠閒地閱書,他看着芷晴房中一整天進出的人流不斷,晚膳的時候不由笑問道:“今年秋得了閒。我才見識了你持家有道。”
芷晴聞言白了他一眼,莞爾道:“哪年我不是這麼過來的?”
“只是太累了些。現在你說話地聲音都不對了不是?”陳珏微微一笑,溫聲道:“我們府中也沒有外人,各項用度過得去就行了,不用弄那麼麻煩。”
芷晴放下手中食箸,詫異地看了看一向不理家事的陳珏,她心中一片暖意,口中仍如數家珍地道:“這中間地事說複雜不復雜。但也稱不上簡單。府中有些稀罕的好東西,就算阿父阿母那邊什麼都不缺,我們也不能忘了孝心。”
陳珏點點頭,芷晴的想法同他一樣,堂邑侯府那邊再好的東西都有,但子女這邊不能不表心意,雖然分府別居,但血脈相連的親情分不了。
芷晴又笑道:“阿桓現在長得快。幾乎月餘的工夫衣服就不合身了,當然,也是我自己小家子氣,不放心別人管這些事,一定得自己摸過料子纔算。”
陳珏聽着不由一笑,旋即一嘆道:“上有老,下有小。家中沒有個賢妻怎麼好?”
芷晴聽見陳珏湊趣說話,撲哧一笑,隨後笑吟吟地說道:“這天底下若說誰是賢妻,非阿嬌姊姊莫屬,她比我可強多啦!”
陳家人口雖不少。但兩人住在武安侯府,日常往來也不費勁,阿嬌是真真要顧着長樂、未央兩宮,絕不輕鬆。
轉念思及長樂宮,陳珏的心裡不由地多出了幾分歉疚,這歉疚自然是對竇太后地,仔細說來,竇太后這些年待他可沒有一點不好,結果田這件事一出,陳珏父子就立場鮮明地跑到劉徹那一邊去了。
堂中稍稍有些氣悶。陳珏想着不由搖搖頭。略微鬆散了衣衫,吹吹過堂的微風也好清涼些。年年秋時他都出入長樂宮陪竇太后說話。如今竇太后還沒說陳珏一句不是,他不能就這麼逍遙自在。
兩日後休沐,陳珏攜了些精巧的禮物,前腳才踏進長信殿,笑吟吟地坐在榻上的竇太后就說道:“哀家昨日還想着,陳珏應該過來了,這回給哀家帶了什麼?”
陳珏說道:“您在這長樂宮自然什麼都不少,臣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什麼東西能拿得出手,恰好日前碰見一個邊地回來的商隊,有些西域那邊的稀罕小玩意,只能將就着送進來,聊表孝
說話間,陳珏瞥了竇太后身邊俏麗的小女孩一眼,他今日來得不巧,竟然碰上了竇嬰家的愛女。^^^^竇琬穿着一身華服,少了幾分小泵娘地活潑,多了些世家貴女的氣度。
竇太后聽着陳珏說了一通話,面向他說道:“你有這心意,哀家收到什麼都是一樣的,好了,別光顧着說話,趕緊自己找個地方坐下罷。”
陳珏依言坐了,細細地打量起竇太后來,一年來竇太后越發地老態盡顯了,精氣神遠遠趕不上當年。
若說她原先白髮根根還帶着光澤,現在就是半頭枯槁,眼下竇太后眼窩深陷,面上斑點更多,襯着無神的雙目,乍一看甚至有些可怖。
竇太后笑道:“你一向最能言善道,哀家聽你說話就能開懷,今日怎麼沒聲音了?”
陳珏聞言一怔,沉默片刻沒說話,竇琬眨了眨眼,竟是絲毫不怕竇太后,嬌聲插口道:“太皇太后娘娘,武安侯爺看您看呆了。”
竇太后聽着這話,不覺也是一愣,不過一瞬間的工夫,她似乎猜到了陳珏在想什麼,心中有些喜歡陳珏的孝心,她咳了幾聲後說道:“哀家老了,是不是?”
是老了,陳珏心中閃過一句話,溫聲說道:“您不老,只是臣在這裡看着,感覺您越來越慈祥了。”
竇太后一揮手,全不把陳珏的話放在心上,她做宮女時就見過不少形容枯槁地高祖遺姬,不是不知道這年紀的老婦什麼樣,思及此處,竇太后面上風平浪靜,心下想着朝臣們在長信殿總是恭恭敬敬地跪着,哪有幾人關心她的老態?
竇太后笑了笑,摸索着拉起竇琬的手,說道:“哀家方纔忽然想起來。你那侄子,好像叫做陳舉的那個。現在是不是還在跟着名士學《道德經》?”
陳珏眼一擡,嘿嘿一笑,道:“臣正想向太皇太后求這件事呢,陳舉已經受過教訓了,他一個十來歲地孩子,還有太學那邊的課業要忙,整日困在府中也太無趣了些。===”頓了頓。陳珏又加了一句道:“臣敢擔保,道德經幾千字,陳舉已經誦讀得比關雎還熟悉了。”
必雎是陳舉這年紀地少年們常掛在嘴邊的詩篇,竇太后笑道:“既然你替他說情,這懲戒就算了吧,正好哀家近日閒着,想找人談經論道。”
陳珏心中一喜,謝過了竇太后。
“子。瑜。“竇太后輕輕說着,忽然饒有興致地問道:“哀家從來沒有喚過你的字吧?”
陳珏看不明白竇太后的心意,只恭謹地答道:“臣記得,似乎沒有。”竇太后十餘來年,喚他爲小陳珏的時候更多些。
很多少年前陳珏就得了景帝賜字,算得上是大人了,竇太后一邊想着。一邊頷首道:“哀家這些年沒看到你長大,現在想想,你也早就有自己主意了。”
陳珏心中一動,心想竇太后對他父子支持田的事還是有芥蒂,他一擡頭正要說什麼。恰好碰上竇琬清澈的雙眼,於是話到嘴邊改道:“臣,只是盡爲臣之道而已。”
“陳珏啊,你知道哀家當年爲什麼把芷晴配給你嗎?”
陳珏隱約猜出竇太后今日分外溫和地原因,但仍是說道:“臣以爲親上加親,正好是一段佳話。”
“不只。”竇太后緩緩地拍了拍竇琬地小手,竇琬睜着亮晶晶地大眼,望着陳珏笑眯眯的。
“這天底下,哀家只關心姓劉地,姓竇的。和姓陳的。我說不定哪日去見文帝,唯一的指望就是你們都和和睦睦地。相互照看扶持。”
陳珏平靜地聽着,竇太后不大的聲音在殿中迴響得格外清楚:“看着你們不睦甚至相互猜度,哀家就是死了也不安寧。”
竇太后說着,渾濁的雙眼幾乎緊緊盯着陳珏不放,又道:“你心地太過純善,哀家…”
陳、竇不能親如一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陳珏靜等了半天,竇太后仍舊沒有下文,又過了好一陣子,竇太后才失笑道:“哀家在小女娃面前說這些做什麼?”
陳珏不理方纔的話,只誠懇地道:“換季之時,太皇太后不若多做些調理,凡事都放寬了心最好…”
竇太后點點頭,忽然又一連串地咳出聲,陳珏目光一掃長信詹事,輕喝道:“太醫在何處?”
長信詹事反應得極快,立即遣人去喚常駐的太醫,長信殿內外簾忙碌起來,陳珏示意宮女帶竇琬去了偏殿,不多時幾個太醫進門號了脈,很快便純熟地開出方子,旋即仔細想挑選些現成的葯丸給竇太后服下。
長信詹事在太醫身後皺眉頭緊皺,他因是竇氏族人而被重用,老太醫那一手特立地字,他着實看不大懂。偏偏在這個時候,平時跟着老太醫的宮人也不在此處,他想叫過老太醫,卻苦於人羣密麻麻地擠在榻邊,他也不好喧譁。
站在前面的陳珏看長信詹事神色不對隨口一問,這才知道事情根源,他拿起那方子,稍一用力便拉過一個侍醫打扮的青年人,丟給長信詹事去認字。
竇太后聽着身邊的動靜,臉上多了幾分淡淡地笑意。
忙乎了好半晌,劉徹也從未央宮那邊急急地趕了過來,直至諸事安頓下來,陳珏想起竇太后壽數不久,這才心中唏噓着踏上歸程。
這會兒已經午時前後光景,陳珏騎上馬的同時,太尉周陽侯田的府邸中迎來一位俏麗的女客,田摩挲着金印紫綬,望見不請自來的客人時頓時一怔,訝道:“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