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歐聽得周直的話不由皺了皺眉,他生性正直,雖說今日是他將陳珏所制馬具之事告到御前,卻也只是從周亞夫父子私藏甲冑案而來,絕無一絲誣衊的意圖裡面,相反地,他對當日太子大婚之時,宣室殿上那個長身玉立侃侃而談的少年陳珏印象頗佳,想到這裡,張歐奏道:“陛下,陳珏乃條候一案相關之人,陛下如不一併派人將陳珏宣來,幾相對質之下必見分曉。”
天子微微頷首,又派出一個小黃門前往堂邑侯府傳令,這小黃門接令之後不敢怠慢,立刻急匆匆地來到宣室殿外,眼看就要出宮門口時他忽地看到一個眼熟的身影,正是太子妃親信宮監李青。
這小黃門心一動,又看了看四周之人都是以他爲首,忙加快步子跟上此人,低聲道:“李青,廷尉張歐稟奏陳家令夥同周亞夫意圖謀反,侍御史彈劾陳家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李青心劇震,又聽見那小黃門大聲說道:“自從你去了太子宮,我等也都思念你得很,只是今日不湊巧,我奉皇命去堂邑侯府請人,還是改日再聚。”
李青擠出一絲笑容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誤你的差事了。”
那小黃門點了點頭,便與另外幾人一起朝宮門處走去,李青站原地狠狠跺了跺腳,這小黃門乃是他到了太子妃身邊之後,急於立功而爲劉嫖等人牽線找到的天子身邊近人之一,思及此處,李青再顧不得太子妃命他去平陽公主府捎信的任務,果斷地轉身朝太子宮方向跑去。
太子宮,阿嬌正劉徹書房爲劉徹整理些書籍書,雖說這些雜事並不需要她這個太子妃屈尊降貴去做,只是她認爲只有自己才能與劉徹心意相通,把每一件東西爲劉徹擺放合適的位置,因此才時常料理這些瑣事。
李青匆匆地跑進太子宮,直撲阿嬌所的第三排書架,呵斥道:“你們都出去。”李青日復一日受阿嬌信任,如今太子妃寢殿之,除了與阿嬌一起入宮的綺羅之外,就屬李青說話有力度,阿嬌身邊伺候着的宮人沒見阿嬌神色不對,便一個一個地施禮之後退出書房。
綺羅蹙眉道:“李青,你這麼急急忙忙地是要做什麼?”
李青顧不得詳細解釋,立馬將從小黃門那所得的幾句不清不楚的信息一股腦地告訴了阿嬌,阿嬌和綺羅主僕二人俱是臉色微白,阿嬌抓緊手的一部《爾雅》,定了定神之後才道:“李青,你速往堂邑侯府告知此事……不,來不及了,你騎太子馬廄裡的那些駿馬去,有誰敢攔就說是我的命令。綺羅,你帶幾個人去平陽公主那邊,立刻把太子請回來。”
李青和綺羅對視一眼,他們二人都清楚陳珏這個幼弟太子妃心的地位,齊齊應聲之後各自點了幾個得用的人便分別離開太子宮,往堂邑侯府和平陽公主府行去。
李青仗着阿嬌的命令不顧太子洗馬的阻攔騎走一匹劉徹馬廄的良馬,快馬加鞭朝堂邑侯府趕去,然而他終究出發得太晚,等他到大堂邑侯府門外時正好看見那奉旨“請”陳珏入宮的小黃門一行人從大門出來。
李青不由眼前一黑,等他再看仔細些卻不曾那小黃門身後看到陳珏的影子,他心又是一喜,打馬到小黃門身前一躍而下,道:“喲,這是怎麼了?”
那小黃門見是李青,不由苦笑了一聲,低聲道:“你來得倒快,陳家令如今並不府,據說是一早就跟館陶長公主一起往宮裡去了,想是你我二人都跟長公主的車駕走散了。”
李青微微一怔,這算是什麼事情?他一身榮辱富貴都寄陳家身上,如今只盼陳家令今日入宮是去見太子妃,否則他豈不是白忙一場?
…………
滾滾的車輪聲,劉嫖和陳珏的臉色俱是一片陰沉。
——清晨之時,一個自稱有事關太子與太子妃的消息的平民男童求見陳珏,門房不肯爲他通報,那男童遞給門房一封信之後便對門房說,只要他將此信交給陳珏,門房和他自己二人都會得到一份賞錢。
等門房將信將疑地將那封信交到正要長公主劉嫖一起踏上馬車的陳珏手之時,陳珏的眉頭越皺越緊,正這門房自以爲這次免不了一次禍事之時,陳珏問也不問便令紫煙帶他下去領賞錢不提。
陳珏並不意幾個賞錢,對他來說重要的是那封信上提到的一個名字:衛子夫。漢武帝的第二位皇后,漢宣帝曾祖母,大將軍衛青之姊,霍去病之姨,同時也是阿嬌一輩子的敵人。
他與平陽公主並不相熟,劉徹和阿嬌大婚當日見過一面之後,就出了王皇后利用楚服陷害阿嬌這件事。他沒有想到的是,明明自己並未與平陽多做接觸,怎麼原本要登基爲帝之後纔會見到衛子夫的劉徹,會這個時候就平陽家見到衛子夫?
心思紛亂之餘,他沒有留心手的薄紙被劉嫖信手接過,等劉嫖看清紙上的白紙黑字之後,臉色一片鐵青,咬牙道:“好一個平陽公主,我這姑姑還真的是小瞧你了。”
陳珏心隱隱覺得不對,這時聽得劉嫖冷笑道:“只是平陽未免太愚蠢了些,難道她以爲如今太子宮的風吹草動還能瞞得過嬌嬌嗎?”
陳珏心神一震,脫口而出道:“不對,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平陽公主是王皇后的長女,她絕對不可能是一個愚蠢的女人,她不可能不知道如今未央宮阿嬌的光芒,不可能沒有把握的情況下貿然得罪劉嫖,那麼,是什麼事情讓平陽確認衛子夫有機會太子宮佔據一席之地,並且陳家還不會給予反擊呢?
除非,除非平陽有把握阿嬌和劉嫖不會管或者不能管這件事。
陳珏把心的猜想對劉嫖說了,劉嫖收斂了怒氣,跟陳珏細細思起來。轉眼馬車來到太子宮外,陳珏和劉嫖母子二人仍然一無所獲,無奈之下只得暫時放棄探知平陽公主的想法。
陳珏和劉嫖走進阿嬌寢殿時正好看見阿嬌坐立不安的樣子,他二人對視一眼,眸俱是一片疑惑,難道阿嬌這麼快也知道了不成?
阿嬌煩惱地擡起頭來,驚喜地看到她要找的兩個人正好站她面前,顧不得先向劉嫖請安,她連忙起身拉住陳珏的手,焦急地問道:“阿弟,你到底幹了些什麼?”
陳珏對於阿嬌的話根本摸不着頭腦,他柔聲道:“阿姐,你彆着急,慢慢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嬌緊蹙秀眉,語速飛快地將事情說了一遍,陳珏和劉嫖聽罷俱是一怔,劉嫖不可思議地道:“是什麼人幹出這樣的蠢事?誣陷珏兒什麼罪名不好,居然偏偏說他夥同周亞夫謀反,難道珏兒真的叛逃匈奴會得到比現大的富貴嗎?”
阿嬌與劉嫖是一樣的想法,急道:“謀反之事自然毫無可能,只是阿弟你怎麼會被人彈劾忠孝仁義?”大漢以孝治天下,無論是選拔人才還是其他,孝道都是重要的考察標準之一,阿嬌不能不爲陳珏着急。
陳珏心一沉,勉強保持着鎮定的心緒,邊想邊道:“這不是事情的重點,朝之事沒有這麼簡單,歷來彈劾之事,除非被彈劾之人其他方面出了什麼差錯,否則大都不會傷及筋骨。此事的重頭勾結匈奴意圖謀反之上。”
劉嫖不以爲然地道:“你是陛下的外甥,他怎麼會相信外人的話認爲你謀反?”
陳珏看了劉嫖一眼,道:“條侯功高蓋世,太子年紀尚輕,如今怕只怕陛下爲太子計,欲除周亞夫,連我一起……”
劉嫖聞言,頓時想起樑王薨逝以來天子已經極爲差勁的身體狀況,心也不由一寒,她忽地驚道:“這又是那個姓王的女人做的事情。”
她卻是把陳珏此事和平陽府上那個歌女聯繫起來,不管這件事後如何收場,短時間內陳家無力顧及太子宮這邊卻是事實,阿嬌也不可能陳珏有難的情況下忙着與太子吵鬧。
衛子夫?陳珏搖了搖頭,道:“一個十幾歲的歌女能成什麼氣候?萬一我這謀反之罪坐實,陳家子弟再無出頭之機,阿姐後宮孤立無援,這纔是她們的目的。”
“太子妃,事情都查清楚了。”李青急匆匆地走近,待他見得陳珏正端坐堂上,立時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