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器今天特地換了身新衣,頭戴無翅烏籠帽,身穿淡藍色湖綢襴衫,外套一件小羊皮無袖裘衣,看起來格外的光鮮精神,在他身後,兩名挑夫挑着禮擔,雖然李大器並不是第一次拜訪這種權貴人家,但今天他還是顯得略略有點緊張。
李大器剛從牛車出來,等候在大門的老家主曹評便笑呵呵迎了上來,“李員外,稀客啊!”
李大器顯然沒有想到會是家主曹評親自在大門口迎接自己,他既感動,也有點受寵若驚,連忙抱拳行禮,“實在抱歉,讓老家主久等了。”
“哪裡!哪裡!李員外來得很準時,我也是剛剛出來。”
“真是不好意思!”
李大器指了指旁邊的禮擔笑道:“初次上門,特准備了一點薄禮,請老家主笑納!”
“居然是寶妍齋的紅寶盒!”
寶妍齋的胭脂寶盒分爲兩種,藍寶盒和紅寶盒,藍寶盒是普通大衆使用,二十貫錢一盒,而紅寶盒一般只供給宮廷和權貴,裡面都是寶妍齋的頂級脂粉,售價五十貫錢。
李大器笑道:“這是一百隻紅寶盒,特送給貴府的女眷!”
“這....這太昂貴了,我們受之有愧啊!”
“這只是一點心意,和價格無關!”
曹評呵呵一笑,“好!我就收下了,我給李員外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幾個犬子。”
曹評將自己的兒子一一給李大器介紹,雖然只是他的兒子,卻個個是朝廷高官,尤其小兒子曹晟,即將迎娶榮德帝姬,成爲當朝駙馬,曹評這麼隆重歡迎李大器,也是他極爲重視李延慶,給足了李大器面子。
當然,李大器出手闊綽,拿出價值五千貫的上門禮,這也讓曹家人刮目相看,這也是宋人重利的具體體現,其實和今天一樣,有錢人誰不喜歡,他們的妻女可都是將這紅寶盒當寶貝一樣放在梳妝檯上,衆人皆大歡喜,將李大器請進了曹府。
李大器走進多彩樓的貴客堂,今天是李大器初次上門,並不是正式向曹家求親,一般是由媒人上門求親,不過如果今天談得不錯,這門婚事差不多也能定下來了,其實媒人上門也只是一種儀式,真正定下婚姻還是由雙方家長決定,
曹評和李大器分賓客落座,並不是所有的兒子都作陪,只是長子曹儼和三子曹選作陪,曹儼也有五十餘歲了,官任青徐節度使、上將軍,開國郡公,曹評年事已高,兄弟皆已故去,一旦他去世後,就會由他的長子曹儼繼承曹氏家主之位。
至於三子曹選,因爲他是曹蘊的父親,所以他必須在,曹選被朝廷封爲徽州團練使,也是一個虛官閒職,他的話不多,爲人稍顯木訥,當然有父親在,也沒有他說話的餘地。
侍女上了茶,曹評笑眯眯道:“李員外也是讀書人吧!”
“早年也曾考上發解試,混不出前途,只好從商了。”
“但令郎卻不一般啊!我聽那年主考餘相公說,若不是當時蔡相國從中作梗,那年的狀元郎應該就是延慶了,實在可惜。”
“這個.....我倒覺得有餘地更好一點,月滿必虧,水滿必溢,不可能樣樣都佔全了。”
“這話說得有理!我們曹家也是河北西路真定府人,李員外在真定府有親戚嗎?”
“真定府沒有,倒是京城有一些遠親,說起來我們先祖也是南唐後人,不過這些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和現在沒什麼關係。”
他們看似說得漫不經心,其實都是有用意,主要是摸摸底,一個是避開仇家,一個是避免同姓,萬一李延慶的祖父姓曹而不姓李,那就麻煩了。
當年南唐李氏可是曹彬率大軍滅掉的,所以李大器要含蓄的說清這件事,曹評立刻明白了,原來李延慶是南唐後人。
不過這個問題不大了,李煜也是宋臣,他的兄弟也都做了宋朝的將軍,更重要是時間太久,對後代影響不大,曹評也並不在意。
曹評和李大器寒暄幾句,便漸漸轉到了正題上,曹評笑道:“以延慶的才學、仕途,應該早有佳妻了,不知爲何至今尚未娶妻?”
李大器嘆了口氣,“我自己無兄弟,就只有這一個兒子,說實話,我心裡也急啊!尤其他去西夏作戰,我夜夜都睡不好,怎奈他一定要自己拿主意,我也干涉不了,只能隨他了。”
“原來如此,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完全理解,其實延慶和我孫女蘊娘比較情投意合,人也般配,所以我一直期待李員外上門。”
“我今天就是爲此事而來!”
雙方言語間便達成默契,曹評大喜,連忙對曹選道:“讓蘊娘來行個禮!”
曹評久歷人世,他知道李大器見不見自己孫女都可以,如果見一見,效果會更好,說不定今天就能把這門婚事定下來。
片刻,曹蘊便跟在父親身後走進了客堂,她也知道上門的客人是李延慶的父親,關係自己的終身大事,所以她今天也特地梳妝一番。
走上前,曹蘊盈盈施個萬福,“蘊娘給世叔請安!”
其實曹蘊一進門李大器就看中了,不愧是大家閨秀,氣質端莊大氣,走到近前,又見她長得美貌絕倫,而且體態均勻,不像師師那樣柳弱單薄,他心中更是喜歡,兒子果然好眼力。
他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隻扁錦盒,遞給曹蘊,“這是延慶母親留給他的一對玉鐲,今日有緣,就送給你吧!”
曹評大喜,居然延慶母親留下的玉鐲,這就是李大器認了這門親事了,他連忙道:“蘊兒,還不快謝長輩贈禮!”
曹蘊含羞接過錦盒,再次行一禮,“謝世叔贈禮,蘊娘告退!”
曹蘊轉身走了,曹評笑呵呵道:“我也要送給延慶回禮啊!”
“上次老家主不是已經送了他一把劍嗎?”
曹評搖搖頭笑道:“那把劍是延慶贏得的彩頭,可不是信物,信物我已準備好,請員外代我轉給延慶。”
曹評一招手,曹選連忙上前將一隻稍大的錦盒遞上,曹評打開盒子,裡面是一隻玉珮。
曹評笑道:“我們也是心意相通,李員外給了蘊娘玉鐲,這是蘊娘父母給延慶的玉珮,也是蘊娘小時候戴過的,算是信物。”
“多謝老家主,我替延慶收下了。”
婚禮的六禮只是一種程序,但在六禮之前,相親環節都要達成親事,尤其是大戶人家,基本上都是先定下親事,然後再走六禮程序,否則媒人上門後再拒絕,那是要兩家翻臉的。
交換了信物,兩家就算正式定了親,氣氛頓時活躍起來,曹評和李大器又商定了時間,雙方一致約定,等新年後請种師道做媒,李大器這才告辭。
曹評一直把李大器送出府門,笑道:“我們已經是親家了,新年期間,我想請李員外前來做客,不知李員外有沒有時間。”
“我一定來!告辭了。”
李大器行一禮,坐上牛車走了,曹評一直目送牛車遠去,這才笑呵呵對曹選道:“蘊娘再過幾個月就要出嫁了,你現在可以準備起來了。”
“孩兒遵命!”
曹評還要寫信催促种師道儘快回來做媒,他簡直有點等不及了。
.........
房間裡,曹蘊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玉鐲,或許是時間久遠的緣故,玉鐲有點泛黃,一隻玉鐲內圈刻着‘延年喜慶’四個字,另一隻玉鐲是一對龍鳳,玉鐲很尋常,普通人家都有,也就價值十幾貫錢,但曹蘊心裡明白,這是延慶母親留給她未來兒媳婦的,她心中一陣甜蜜,這就是自己姻緣信物啊!
曹蘊又託着腮,望着桌上的一座小屏風出神,屏風上的錦面有她親手繡的一首詞,“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大書娘!”
外面忽然傳來急促的喊聲,曹蘊連忙收起玉鐲,只見妹妹曹嬌嬌氣喘吁吁跑了進來,她滿臉通紅,眼中閃爍着激動的光芒。
“這麼急猴猴做什麼?”
“我....我要嫁給李大哥了!”
曹蘊一愣,“你說什麼?”
曹嬌嬌連忙擺手,“我說錯了,是你要嫁給李大哥了,外面都在說呢!”
“你這個死丫頭,這種事情別亂說。”曹蘊紅着臉在她額頭上輕輕戳了一下。
曹嬌嬌笑嘻嘻拉着曹蘊的手,“大書娘,恭喜囉!”
“你這個小腦瓜整天在想什麼?”
曹嬌嬌揹着手打量着房間道:“我在想,等大書娘嫁出去了,這座繡樓就歸我了,這些書也歸我了!”
“胡說!”
曹蘊又好氣又好笑,輕輕揪了妹妹耳朵一下,“別做夢了,這些書我不會給你,再說你也不喜歡書。”
“嘻嘻!跟你開個玩笑,我纔不要這些書呢!我一樓養貓,二樓放貓食,等你回孃家,只能和我的貓住在一起了。”
曹蘊懶得理她,這時,一名侍女在門口道:“蘊娘,門外有人給你送一封信。”
曹蘊連忙起身走了出去,“是什麼人?”
“管家說是個小娘子。”
曹蘊一怔,接過信拆開看了看,她臉色微變,想了想對侍女道:“你給管家說一下,我下午要去一趟士林源書坊,請他給安排一輛牛車。”
“大書娘,我也要跟你去!”曹嬌嬌拉住阿姊的手,撅着嘴道:“我要去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