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被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矇騙,而且還上當了,一時間鬱悶不已,進了沈府宅子後一直嘟着嘴,進到正堂坐下依然在琢磨這件事:“我怎麼就被個小丫頭片子給騙了呢?”
沈溪讓丫鬟給朱厚照上了熱茶,心底卻對太子登門有幾分不解,如今正處於戰時,太子應該受到最嚴密的保護,怎麼可能會在不帶侍衛的情況下出現在自家門口?
沈溪尚未問話,朱厚照先出口了:“先生,剛纔那位是……?”
沈溪沒有隱瞞,直接道:“舍妹!”
朱厚照沒有驚訝,反而釋然,心道:“原來是沈先生的妹妹,那難怪了,都說虎父無犬子,現在這情況……虎兄無犬妹,沈先生的妹妹一定天生聰慧,她說的言之鑿鑿,我聽信也就不足爲奇了!”
被人騙了,還是被比他小五歲的小女孩騙,熊孩子居然一副理應如此的模樣,沈溪不明白他的想法,如知道的話,一定罵這小子沒出息。
沈溪對朱厚照登門,並不歡迎。
他剛回家,屁股尚未焐熱,跟老婆孩子都還沒多親近一會兒,結果朱厚照便涎着臉登門拜訪,沈溪爲了表示對熊孩子的重視,只能將妻兒暫時放到一邊。
此刻沈溪擔心一個問題,沈明鈞夫婦一會兒可能會過來,若遇到太子,做出什麼無禮的舉動,那就非他所願了。
朱厚照問道:“先生,昨日您進宮,本宮本想問一些戰場上的事情,諸如您在土木堡對敵的戰術,還有您在西直門和正陽門之戰中的用兵……”
熊孩子雖然喜歡胡鬧,但求知慾很強,尤其涉及戰爭,朱厚照問得分外仔細。
沈溪心想:“熊孩子這武宗的諡號可真不是白上的。”他沒心思回答朱厚照的問題,委婉地請求:“現在臣剛回到家,尚未安頓完畢。是否等有時間再詳細跟您解釋?”
朱厚照惱火地說:“沈先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認爲我不配知道是嗎?”
沈溪無奈地說道:“臣並無此意,只是臣已經有八個月未與家人團聚,現在好不容易空閒,哪裡有時間和精力去回想戰時的情況?”
“況且,與韃靼的戰爭尚未結束,後續如何發展尚是未知之數,現在還不是蓋棺定論的時候。太子若有疑惑,可往兵部,那裡有臣遞交的詳細報告,太子細細揣摩後再有不懂的地方,臣可以詳細解釋與太子!”
“不是,你分明是看不起我,認爲我年歲小,理解不了你用兵的精髓,是吧?”
朱厚照一臉羞惱之色,但又拿沈溪沒辦法,過了好一會兒才平復心情,問道:“那沈先生,我問您,之前京城危機四伏的狀況,如果主動派兵出擊,在城外駐紮,是否會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不利的局面呢?”
沈溪點頭。
朱厚照神色間頓時添加了幾分自信,再道:“那我親自帶人跟韃子拼命,穩定軍心,這是否有必要呢?”
沈溪還是首次獲悉太子在城頭上跟韃靼人近身肉搏,雖然從心底裡他不贊成太子這麼做,這小子身爲儲君,明明可以指揮麾下將士殺敵,結果卻自己衝鋒陷陣,別說他戰死了,就算受傷致殘,大明也可能因爲皇位傳承不穩而迎來動盪。
但最後,沈溪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朱厚照的性格,並不會因爲他的幾句勸告而發生根本性的改變,這是個有冒險精神的少年,朱厚照在歷史上的所作所爲,證明他膽略過人,有一定的智慧,孤身闖關這種事,在整個大明,只有朱厚照做得出來。
沈溪本身就是教育行業出身,有育人子弟的經驗,明白如何引導一個處於叛逆期的少年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很多東西不能直接予以否認,尤其是那種善惡僅在一念間的東西。
朱厚照勇敢而富有進取心,做出來的事情對大明有益,沈溪覺得就要肯定朱厚照的行爲,增加他的自信心。
果然,看到沈溪的表態,朱厚照頓時自信心爆棚,眉飛色舞地說道:“這麼說起來,我所做的事情都是正確的,既然如此,沈先生爲何不將戰場上的事情,詳細告訴我?”
沈溪道:“太子要明白,戰場無小事,臣如今回到京師不假,但戰爭並未結束,很多事情尚存在疑問,戰場上發生的什麼,在戰爭徹底終結之前,無法判斷好壞,也許一時的勝利會讓軍心振奮,但很有可能這便是下一次戰敗的導火索,而一些看似英明的決定,也許會成爲整場戰爭的敗筆。”
“只有等戰爭真正結束,才能做出一個大致的公論,甚至需要歷史去檢驗和證明……太子,您可明白我說的話?”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小臉上皺皺巴巴,似懂非懂地說道:“先生的話,我似乎聽明白了,您是想說,戰爭在沒有得出結果之前,您打的那些勝仗,未必就會對戰爭的走向有幫助,是嗎?”
“但這怎麼可能呢?勝利了就是勝利了,我想聽到的,是你如何取得這一系列勝利,而且我還想知道,我之前安排的一些戰術是否得當。滿朝上下,只有沈先生經歷土木堡和京師勤王戰的考驗,我不問您,問誰啊?”
沈溪微笑道:“那你爲何不等到戰爭結束後再問我呢?”
朱厚照焦躁不安地說:“本宮實在等不及了,難得見到沈先生,我當然現在就想求證,這場戰爭指不定什麼時候纔會結束呢,況且現在沈先生回到京城,暫時不用去別處,我相信朝中那些老臣,應該不會再讓沈先生領兵打仗了吧?”
面對朱厚照的問題,沈溪有點兒無語。
就好像朱厚照所言,他回到京城後,等於是被朝廷強行將他跟這場戰爭剝離開來,投閒置散,除非劉大夏決定跟韃靼人大打一場,而且戰局對大明不利,否則他基本可以宣告跟這場戰爭無關了。
沈溪道:“太子見諒,這裡並非是談論正事的地方,太子如果想要詳細瞭解,臣可以將所有制定的方陣策略整理成冊,送往東宮,但請太子勿要破壞如今朝廷的安定與和諧,臣不想做大明的罪人!”
朱厚照怒道:“沈先生,你這是推諉,把具體的情況告訴我,怎麼就成罪人了?莫非你的意思,我會把這些東西告訴韃子不成?哼,不告訴我就算了,那……”
說到這兒,朱厚照換上一副討好的臉色,“沈先生,你記得把戰策整理好之後,第一時間送進宮中,我現在在擷芳殿非常無聊,能否再給我幾本……武俠書,解解悶?”
沈溪心想,我就知道你這小子不是單純爲了求知,必定是想看武俠小說了。
“太子稍候,臣這就讓家人去取!”沈溪道。
朱厚照站起身,興奮地搓着手:“有現成的嗎?沈先生爲何之前不給我,非要等到現在?哦,是了,沈先生出徵時走的匆忙,定是沒時間把書送進宮中……”
“嘿嘿,沈先生,先把你所有的存稿交給我,回頭再多寫一些,你不知道,宮中那些武俠書都快被我翻爛了,每次看都還很有意思!”
沈溪見朱厚照這眼巴巴的模樣,之前對他的期待頓時一掃而空,到底還是個孩子,沈溪也明白,想要把眼前的“小正太”培養成合格的皇帝,任重而道遠。
因家人不知道武俠書放在何處,沈溪只能親自去書房拿,朱厚照好奇心很重,屁顛屁顛地跟着沈溪穿過橫廊,來到會客廳旁的書房。
等進入書房,朱厚照環視四周,有些失望地說:“沈先生,您這書房,平平無奇,還沒有本宮的書房大呢,藏書也不多,別說您的珍藏都不放在這裡,而是放在別處……”
沈溪搖頭:“書的多寡並不重要,衡量一個人的學問,不能看藏書有多少,而是要看閱讀了多少書,是否真正記在了腦海裡。即便太子書多,但有看完嗎?”
一句話,就讓朱厚照羞愧地低下頭,悻悻地不再說話,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沈溪撰寫的武俠書上。
沈溪的書房,顯然經過丫鬟整理。
沈溪稍微找尋一下,便將之前一個人在京城,夜間閒來無事所寫的武俠小說的書稿拿了出來,遞給朱厚照。
朱厚照捧在手裡,打開一冊翻了翻,立即興奮地說道:“這麼多啊?夠我看好幾天了,沈先生,還有沒有別的好東西?”
沈溪想起來自己還有幾本當初印製的連環畫,其中還有彩色插圖版,便拿出幾冊,丟給朱厚照,朱厚照樂呵呵接過去了。
朱厚照得了好處,也就不再逼問沈溪戰場上的事情。
師生二人交談不多時,朱厚照便想回宮看武俠小說,沈溪道:“臣派人送你回去吧!”
朱厚照嘿嘿一笑:“不必了,先生,我自己能回去,您送的話反而不方便!”
沈溪卻堅持道:“太子出宮,被臣親自接待,若不派人護送,你覺得這是人臣所爲?”
朱厚照皺眉道:“送就送吧,送到東安門就行了,剩下的我自己來解決,這下總該沒問題了吧?”
沈溪大概已經明白,朱厚照是自己偷跑出宮的,只是他搞不清楚,在城中處於戒嚴的情況下,朱厚照是如何出的宮?又是如何在街路上暢通無阻的?
二人從書房出來進入前院,還沒走到門口,便聽到一個囂張的女人聲音傳來:“你個天殺的上門來欺負我家閨女?還想走,看老孃怎麼收拾你!”
朱厚照尚未明白是怎麼回事,一轉頭,便見到一個凶神惡煞的中年婦人,身上穿着一身不太得體的綢料細裙,朝自己撲了過來。
朱厚照大驚失色,他正要喝斥那蠻橫的女人,但隨即想到這是沈溪家裡,不用說是沈溪的家人,他身爲學生哪裡敢造次?
“先生,這是怎回事?”朱厚照非常聰明,直接躲到沈溪身後去了,讓沈溪來爲自己遮風擋雨。
沈溪一看,好麼,老孃發了什麼邪風出來給女兒討公道?這是要讓沈府上下雞犬不留的節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