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抵達臨桂城之前,就已發現軍中缺糧這一現實問題。
很快,討要糧食的奏本便通過八百里加急呈遞京城,謝府多了沈溪的求救信,謝遷知道自己的孫女婿在西南遇到麻煩了。
換作以前,謝遷一定很不爽,畢竟沈溪又遇到大麻煩來求助他。但這次卻不同,他得到這消息後竟有喜出望外之感……終於可以在沈溪面前體現一下自己的價值了!
高興歸高興,但馬上他又開始發愁了。
缺糧食是個棘手的大問題,他在京城可無法給沈溪變出糧食來,沈溪要什麼,他這兒沒有,而且他這裡之前也嘗試跟馬文升和劉大夏溝通過,甚至還跟戶部打過招呼,但卻沒有任何結果。
謝遷琢磨,到底從哪裡給沈溪找糧食應急?
沈溪討要的糧食不是很多,卻也有一萬石,按照大明的度量衡,也就是一百多萬斤糧食。
以沈溪麾下人馬數量來說,要一百多萬斤糧食不是什麼過分的事情,但此番謝遷卻覺得沈溪這次“獅子大開口”簡直要了他的老命。
“想在沈溪小兒面前表現一下,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小子沒事就喜歡給我出難題,我上哪兒去給他找如此多糧食?這小子在西南也不給我省心!”
謝遷看起來很憤怒,但心裡卻有些竊喜,總算沈溪在西南遇到一點麻煩,這說明這孫女婿還沒完全成長起來,需要他的栽培扶持,他尚有體現自己存在價值的時候。
到了年老後,謝遷的心態逐步發生轉變,更在意別人對自己的想法。
若自己的價值得不到體現,謝遷會很懊惱,甚至帶有一點厭世的情緒,這主要是劉健和李東陽二人在朝中對他的排擠,以至於他現在在內閣中的地位,甚至不如臨時增補到內閣辦事的王華。
……
……
九月十五,朱祐樘在生病多日後,終於準備重新召開朝會。
此時太皇太后周氏的喪禮已完成,李東陽回到內閣,謝遷在內閣中的地位急劇降低,不過他已不是那麼在乎。
這次朝會,謝遷就一個目的,那就是在皇帝面前幫沈溪爭取足夠多的軍糧,在他想來,這是自己當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說好的時辰到了,皇帝卻沒有出現,衆大臣都在乾清宮宮門外等候。
說是朝會,但其實不過是將一些重要衙門的大佬請來問問事情,朱祐樘不想移駕別處,乾脆就在乾清宮內舉行朝見。
衆大臣都圍着劉健和李東陽寒暄,現在二人決定了朝中大小事務,官員爲獲得政治上的便利便紛紛主動投靠。
謝遷有意跟二人拉開一段距離,他不想跑過去湊熱鬧,但這麼多官員居然沒一人向他問好,他感覺自己被孤立了,真想拂袖而去。不過想到自己是來爲沈溪爭取糧食,就算有再大怨言,只能暫且放到一邊。
朝議一直未開,在衆大臣想來,應該是皇帝的身體沒有好轉,需要調理一番,到最佳狀態時才能出來見大臣。
又過了一刻鐘,蕭敬在乾清宮宮門處現身,劉健和李東陽主動迎上前,知道此時蕭敬必有話要交待。
蕭敬略顯爲難:“諸位大人,陛下的身子……不是很好,原本說是要在乾清宮正殿見諸位大人,但現在只能暫時留在寢宮接見,待會兒諸位大人一定要注意說話分寸,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一定注意!”
劉健道:“蕭公公放心,老朽會提醒衆臣留意。卻不知今日陛下有何事相商?”
蕭敬稍微遲疑一下,轉而看了下旁邊人單影孤的謝遷,情形很明顯,事情應該跟謝遷有關,但謝遷如今在朝中,地位大不如前,跟他能有什麼關係?
對了,事情必然是跟沈溪有關!
在謝遷看到沈溪信函的同時,內閣也收到奏本,沈溪缺糧,在朝中已不是什麼秘密。
既然涉及西南軍務,皇帝要過問在情理之中,劉健和李東陽已在琢磨稍後如何應對,顯然,他們要給沈溪造成一些阻撓,免得沈溪獲得軍需物資後,在行事上更加極端、剛愎自用……
說白了,文官集團看不慣沈溪快速崛起,需要狠狠地打壓一番,若是沈溪因缺糧兵敗垂成更好,趁機將其捉拿下獄,永絕後患。
至於地方百姓的利益,誰在乎呢?
蕭敬最後道:“陛下之前吩咐,太子今日會列席朝議,衆位大人在奏請時,太子可以發言,若諸位大人有什麼意見,請提早說出,但當着陛下和太子的面,不宜太過分。陛下身子不好,想早些將太子培養成材,諸位大人請多多理解……”
這話已經說得很客氣和婉轉了,堂堂司禮監太監,原本應該權傾一時,此時說話卻如此低聲下氣,就算劉健等人再看不慣太子干政,也只能忍下來。
劉健再道:“太子議政,有例可循,我等自然知道如何去做。蕭公公切勿擔心!”
蕭敬笑着應了,匆忙又回乾清宮去了,應該是對朱祐樘覆命。
衆大臣等候去乾清宮寢殿見朱祐樘,一次朝議,變成朱祐樘在病榻前問話,這讓衆大臣感覺受到掣肘,有些事可能因涉及皇帝的怒火,根本不能說,這讓他們覺得異常憋屈。
……
……
衆大臣尚在乾清宮外等候,此時擷芳殿往乾清宮來的路上,朱厚照已準備好在接下來的朝議中大放異彩。
當然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朱厚照很在意老爹之前的安排,跟以往旁聽不同,此番他可以名正言順在皇帝老爹身邊,可以隨心所欲地發表意見,在他得知沈溪在西南領兵遇到糧食物資短缺危機後,本能地想幫沈溪爭取。
“我跟沈先生是什麼關係?他是我最尊敬的先生,以後也是我最親近的臣子,甚至將來還要幫我取得封狼居胥的不世功業。如果我不能幫他,怎麼靠他幫我打仗治國呢?”
朱厚照突然覺得自己存在的價值大大增加,就算不能在戰場上跟沈溪並肩作戰,也能在後方爲沈溪爭取到足夠的糧草資源,等於是幫助沈溪取得戰爭的勝利出力。
張苑滿頭大汗地跟在後面,手捂着下襠,嘴裡不停地勸說:“太子殿下,您慢些走,奴婢……奴婢跟不上!”
朱厚照回頭打量張苑一眼,喝斥道:“沒用的奴才,你不知道本宮走路快嗎?還有,父皇安排我去參加朝議,如果因等你這狗東西而耽誤正事,看我回頭怎麼責罰你!哼哼,父皇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乾清宮正殿了,快些走……”
張苑很不情願地跟在朱厚照身後,這幾日他身體舊患又發作,一個控制不好尿液就會失控而出,到現在他的褲子都有些溼潤了……這都是淨身時留下的病根,到現在都未痊癒。舊患一出,張苑就不能到處奔走,做事小心謹慎,免得狀況頻頻。
朱厚照可不管他人死活,以其閒不住的性格,沒瘋跑已經很不錯了,單單只是來個乾清宮,就險些將處於病痛中的張苑給折磨死。
等終於到了乾清宮大殿外,朱厚照才知道衆大臣已往寢宮去了,朱厚照略微有些不滿,嘀咕道:“都不等我,難道當我這個太子不存在?”
朱厚照到了乾清宮寢殿,方知曉這次朝議已開始,一上來就商討沈溪在西南用兵出現糧草短缺這一棘手的問題,而且朱厚照到的時候,商討已快進入尾聲。
“兒臣參見父皇!”
爲體現自己的存在,朱厚照故意將聲音說得很大。
朱祐樘原本有氣無力半倚在靠枕上,聞聽兒子的聲音,側目打量朱厚照一眼,招呼道:“皇兒過來,聽聽諸位先生如何說……”
太子前來,大臣們自動讓開一條路。
朱厚照到了龍榻之前,原本正在說話的李東陽,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了,倒是劉健接過話頭,道:“請陛下下旨,令沈溪在地方徵調糧草,且不得驚擾地方官府和百姓!”
朱厚照一聽,沒等別人說話,他先詫異地嚷嚷起來:“劉先生這話好生奇怪,讓沈卿家在西南地方自行徵調糧草,既不驚擾官府,又不驚擾百姓,那意思是說既不能從官府那兒獲取,也不能從百姓手中拿,那就等颳大風,說不定會平白刮來,是嗎?”
在場這麼多大臣,沒一人敢對首輔大臣劉健如此說話,還是在面對皇帝的時候。
偏偏太子童言無忌,他想到什麼說什麼,把矛盾所在的焦點給點了出來,在場大臣都覺得太子想問題獨到,直接把劉健和李東陽故意刁難沈溪的心思暴露無遺。
劉健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但他沒有當着皇帝的面指責太子,而是以深沉的語氣再度請求:“請陛下示下!”
如此一說,根本就是將朱厚照的話當成放屁,而且還繼續對皇帝施壓。
朱祐樘滿腹怒火,氣得連連咳嗽,旁邊的蕭敬體貼聖意,趕緊問道:“劉少傅,您難道沒聽見太子的問題?沈溪在地方上,讓他自行籌措糧草,既不從官府和百姓手中所得,那從何所得?”
劉健黑着臉不說話,李東陽也是緘口不言,這個問題本身就無解,他們無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