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會試的報名工作已結束,考場和考號發了下來,應試的舉子只等初八進貢院,初九正式開考。
沈溪沒想到,自己在與唐伯虎鬥畫之後,聲名傳得太快,對他而言這個時候出風頭是要不得的,尤其是在弘治十二年會試的多事之秋。
好在沈溪審時度勢,他沒有去拜訪程敏政,但還是有人有意無意把蘇通等福建學子年初去拜訪過程敏政的事給提了出來。
一切就如同設計好了的一般,沈溪越是不想跟某些人、某件事產生聯繫,偏偏別人就喜歡把人和事往他身上靠。
你沈溪跟唐伯虎鬥畫一舉成名,是早就設計好的吧?你不去拜訪程敏政,而跟你同來京城的蘇通卻去了,這是想欲蓋彌彰?平日裡文會你不參加,現在我們恭敬請你,你還是不來,分明是看不起我們吧?
士子到參加會試這級別,功利之心已非常重,說是眼睛裡揉不得沙子,其實是因爲學問高見識多,總會把人往惡毒裡想,連算計人也更有定計。
從來都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可沈溪因爲與唐伯虎鬥畫一事,卻被輿論推到了風口浪尖,脫身不得。
面對輿論的壓力,沈溪只能繼續閉門讀書,到後面,乾脆不去見蘇通,免得再被蘇通塞給他一些邀請函。
初五這天,沈溪見到了玉娘。
這些天朝廷正在辦府庫失竊的案子,而且已從秘密調查變成明面上的清剿。沈溪本以爲他對劉大夏的提議,估計還在籌劃中,可等他見過玉娘後才知道,原來事情已在有條不紊展開。
“周當家名下有三十多條船,加上另行籌措的十幾條船,共四十九條,一併歸汀州商會調用。江大人已派人送信往福建,讓商會盡快安排人手北上,到京城來主持運糧事宜。”
玉娘看向沈溪的目光中,帶着柔和的善意,“沈公子要參加會試,而後還要入太學讀書,不宜過多出面,耽誤學業。”
沈溪臉上帶着些許感激之色:“上次沒來得及相謝……多謝玉娘在江大人面前爲我說話。”
玉娘輕輕一笑:“是奴家將沈公子牽扯進來的,不令沈公子出事,是奴家早就允諾過的……”
沈溪心想,事情真有這麼簡單?
難道不會是你覺得功勞都被江櫟唯搶了,你纔不同意?
沈溪看出來了,玉娘雖然名義爲江櫟唯所用,但江櫟唯與玉娘卻不是互相隸屬的關係,最多算是借調,二人暫時都在劉大夏身邊聽用。江櫟唯的激進,引起了玉孃的不滿,他不過是二人在功勞和權力爭奪上的導火索。
關於江櫟唯去信福建之事,沈溪不知背後有什麼“陰謀”。
惠娘是小腳女人,應該不會從福建遠赴京城,風塵僕僕過來時間上根本就趕不及,那江櫟唯去這樣一封信,到底意圖是什麼?
隨後,玉娘帶沈溪去見了周胖子,還有周胖子的一些手下。
因爲從這天開始,周胖子就會以汀州商會的名義在京城活動,在沈溪不能出面的情況下,只有唐虎出面協調。但唐虎不太懂經商的事情,就算他懂,以周胖子的老奸巨猾,也不會放權給他。
在玉娘面前,周胖子畢恭畢敬,他也算是京城的一號人物,只是平日做事低調,再加上爲官府做事,算是商賈中的“特權階層”。
玉娘對他詳細交待,一切運作模式,都要聽從沈溪的吩咐。沈溪把汀州商會的規章列了出來,交與周胖子,讓周胖子按照具體的條款執行。
有過之前一次與府庫盜糧賊人的交流,其實那邊也知道汀州商會有進購糧食的打算,春荒時節正是出糧的高峰期,在賊人倉儲和運輸途徑多被官府截斷的情況下,這些人肯定會想辦法出貨,只要稍微放出些風聲,這些人便會主動上門聯絡。
這就是沈溪制定的計劃!
本來按照江櫟唯和玉孃的想法,應該是由汀州商會去主動聯絡這些賊人。
“……玉娘不應操之過急。”沈溪道,“我們已去見過那些人一次,令其生疑,以至於到現在爲止他們也未主動與我們接洽。若刻意去找尋,用意太過明顯,還是等朝廷運糧公文下來,他們主動現身,方是上上之策。”
沈溪現在要等的,是戶部一紙批文。
至於批文的內容,就是讓汀州商會來負責運送軍糧和庫糧,只有在得到這道批文後,那些賊人才會病急亂投醫,盯上汀州商會,纔有進一步合作的可能。
玉娘笑了笑,道:“看來沈公子不但學問好,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
這話顯然不是恭維,而是帶着一點戒備說出來的。
在這件事上,沈溪的確有以公謀私的嫌疑。
爲朝廷運糧,多好的買賣,這可不是給地方官府做事,而是爲六部做事,地方官府哪個敢再得罪汀州商會?以後商會販運貨物,有了這道命令,那些關卡哨所便不再有權利爲難,只能禮遇和配合。
沈溪不求牟利,爭的是地位,要的是臉面,他要爲汀州商會爭取別人的尊重。
雖然在這樣一個時代大背景下,這有些不太切合實際,但他總要嘗試下才甘心。
……
……
與玉娘和周胖子作別,沈溪先回東昇客棧那邊找唐虎等人交待事情,還沒到客棧外,就見到一人在那裡等候,看樣子已經等了很久,神情略顯落寞,整個人比起沈溪上次見到時顯得滄桑許多。
卻是沈溪有四五年沒見過的洪濁!
洪濁是謝韻兒的前未婚夫,可惜在謝家衰敗後,洪家退了婚事,謝韻兒無奈之下只好帶着家眷回到汀州府。
雖然時過境遷,但沈溪見到洪濁略微有些感慨,不管怎麼說,當初沈溪從來沒想過謝韻兒會成爲他的嬌妻,不過二人的夫妻名分到底只是暫時的。
“這位公子,好生面善,我們曾見過嗎?”沈溪走上前,頗爲客氣地行禮打招呼。
洪濁側過頭看向沈溪,目光中帶着些許驚訝,遠處當即就有幾名小廝走了過來,很顯然洪濁出門便被人看着。
這恐怕是洪家爲了防止洪濁再度離家出走不得已而爲之吧。
“你……你是沈溪?”
洪濁終於從臉龐的輪廓中依稀辨別出幾年前沈溪的模樣,帶着幾分驚喜問道。
相比於沈溪的變化,洪濁除了更顯滄桑一些,容貌都沒怎麼改變。沈溪笑着行禮:“正是。”
洪濁驚喜異常,直接抱着沈溪,就好像久別重逢的老友。
從這一點看,沈溪基本可以判斷,洪濁不知道謝韻兒已嫁進沈家門,不然的話,二人應該是“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纔是。
“走走,我們一起喝杯茶,許久沒見,聽說有個叫沈溪的人跟唐寅鬥畫,我還不信那人是你,經過多番打聽,知道這位沈溪來自福建,十三歲就是解元公,算算年歲與你相仿,這纔過來……未料果真是你。”
沈溪心想,要是沒他跟唐伯虎鬥畫的事,洪濁應該不會知道他來了京城,這也算是那次出風頭的後遺症之一吧。
其實沈溪真心不想面對洪濁,主要是心裡有些歉疚。
不過仔細一想,是你洪濁虧欠謝韻兒更多,我對你有何可愧疚可言?我迎娶她,主要目的是幫助她,讓她不至於被官府強行婚配,更何況,到如今我也沒與謝韻兒合巹,只是保持着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
還沒到茶樓,一堆小廝便將二人簇擁起來,等洪濁跟這些人說明沈溪是“舊友”,這些人才稍微遠離,但還是緊盯着沈溪不放,似乎怕沈溪把他們家少爺給拐跑了。洪濁嘆道:“自從上次歸來,就這般情形,這都已經有好些年了。”
沈溪好奇地問道:“那你可有考取功名?”
洪濁臉上帶着幾分慚愧:“比不得你,堂堂解元公,我在去年順天府鄉試,取得了第三十八名的成績。”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洪濁也考取了舉人,聽洪濁略帶感慨道,“可惜早在三年前,我已迎娶夫人進門……”
一句話,把話題重新帶得非常傷感。
洪濁對謝韻兒算是非常癡情的那種,當初不惜遠赴汀州,要與謝韻兒私奔,遠走高飛,在這個封建禮教束縛森嚴的年代,洪濁這麼做殊爲不易。
可惜謝韻兒因爲家庭以及洪家毀約等原因,沒同意洪濁的請求,最後洪濁捱打,許下獲取功名之後再行婚娶的誓言,孤身回到京城,完成他該肩負的家庭和事業重任。
這大約應了那一句:愛的是一個,但結婚生子的卻是另一個,愛情終究不是相守終生。
沈溪沒好意思再揪着這個話題問下去,可惜洪濁始終不死心。到了茶樓,剛坐下來第一件事,洪濁就詢問關於謝韻兒的近況。
沈溪知道,洪濁來看他根本不是老朋友拜會,只是還心存希望,想知道謝韻兒是否在“等他”。
沈溪語氣平靜:“謝姨已經嫁人了。”
一句話,讓洪濁雙眸神彩全無,不過他似乎早料到會是這結果,眼眶中有淚水在打轉,最後黯然低下頭,輕輕感慨了一句:“料想也是,我與她……都不再是少年。”
就好像青春逝去的回憶,洪濁對於謝韻兒的癡情,令他揹負了太多感情和家庭的包袱。娶了妻子,或者對妻子很敬重,相敬如賓,也很愧疚,因爲他心中記掛的始終是別人,對家庭有恨,也有虧欠,想中舉來償還,或者也有再一走了之的想法,但他也不再是十幾歲的少年郎,可以自由追逐愛情和夢想。
“都不再是少年”,這正是洪濁內心情緒的真實寫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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