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氣蒸了一個時辰時,穆大夫需要拔下銀針,拭去流出來的黑色毒汗,然後再換新的銀針,這中間孟晨曦會醒過來,也會忍受劇痛之苦。
孟晨曦微微的睜開眼睛,虛弱的微笑着道:“娘,我剛剛在夢裡看到你了。”
“嗯,你夢到的娘是什麼樣子的?”孟夏順着他的話,柔聲問道。
孟晨曦聞言,抿脣輕笑,目光緊鎖在孟夏的臉上,“娘,我夢到你開心的笑了,我夢到咱們一起遊山玩水。娘,你說,你會帶我去遊山玩水吧?”
他渾身都提不起一點力氣,已經感覺這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爲了讓孃親寬心,他努力的扯開嘴角,微微的笑着。
孟夏瞧着,心痛不已。
這個孩子總是那麼的貼心懂事。
孟夏用手絹溫柔的拭去他額頭的汗水,經過擦試和排毒,他的膚色開始轉白,流出來的汗也沒有剛開始那麼黑了。
“好!娘答應了!等你好了以後,娘就帶着你一起去遊山玩水,咱們去淘好樹根,娘教你木雕,好不好?”
孟晨曦輕輕搖頭,“娘,我想學醫。”
“啊?”孟夏看着孩子微愣了一下,“你之前不是說要跟着娘學木雕的嗎?”
“晨曦想過了,還是習醫。這樣的話,以後娘若是哪裡不舒服了,有晨曦在,孃親就不會痛了。”小小年紀的他,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怕了這種有病治不好的痛苦。
他只是單純的想讓孃親不用受他這般的苦楚。
真的太苦太苦……
海裳和青杏指揮着幾個丫環又擡了新的藥汁進來,藥缸下面用銀絲竹炭煨着,藥汁本就是剛燒滾的,很快就翻滾着冒出嫋嫋的蒸氣。
“曦兒乖!明天娘帶你出去走走,可好?”
“嗯。”孟晨曦倒吸着冷氣,“啊……”
痛!藥氣早已把皮膚蒸出了不少水泡,鎮痛藥失效了,劇痛就襲捲而來。
孟晨曦痛得撕心裂肺,扭頭看到孟夏眼角的淚水時,他連忙緊緊咬住嘴脣,低聲悶哼着。
他要忍住!他不要看到孃親的眼淚。
他不能死!他不要看到孃親一個人。
他要好起來!因爲他要保護孃親。
穆大夫上前,拿着已抹了藥的銀針過來,往那已是千戳百孔的背上刺去。不一會兒,孟晨曦再次沉睡過去,安靜的讓人在他身上做文章。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穆大夫直起痠痛的腰,以袖拭去額頭上的汗水。他扭頭看着孟夏,嘴角溢出了一抹笑容,“夫人,少爺暫時沒事了,老夫已爲他抹了生肌養膚藥,待他醒來時,身上的肌膚就會已經完好如初。”
“嗯,有勞穆大夫了。”孟夏點頭。
“那老夫先去爲少爺煎藥。”
“不用了,你把藥交給青杏,你累了一晚,先回房休息吧。”孟夏搖頭,青杏立刻就對穆大夫,道:“穆大夫,我隨你去抓藥。”
“好!”
兩人走後,海裳和林曲兒上前,看着牀上臉色蒼白的孟晨曦,心不由的揪痛。
“夫人,你也陪少爺休息一下吧。”
孟夏靜靜的看着孟晨曦,想到他每個月都要受一次的痛苦,她的心就揪疼不已,“海棠,流東那裡有消息嗎?”
“夫人,這是剛收到的信,流東傳來的。”海裳把一張個小竹筒交到了孟夏的手中,孟夏抽出紙條,展開一看,沉思了下,道:“給流光回信,讓他把沈叡安的資料蒐集給我,越詳細越好。另外,讓他附上攝政王王府的圖紙。”
沈叡安手中有大晉皇室的鎮國之藥——續香丸。
據說,那續香丸可以解世上所有的毒。
海裳看了一下紙條上的內容,不由的蹙了蹙眉頭,輕問:“夫人,如果真有續香丸,爲何我們現在纔打聽到?這會不會有什麼陰謀?”
孟夏坐在牀邊,看着沉睡的孟晨曦,伸手把被子掖好,“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不會放過。傳信給各分部,全力調查《醫絕孤本》的下落,再讓人查查,聖醫究竟有沒有傳人?”
“是,海堂這就下去辦。”海裳領令出了房門。
孟夏靠在牀頭,閉着眼眸。
第一次,覺得這般的無力。
以前至少還有希望,現在是希望都沒有了,而她的晨曦,只剩下一年的時間……
林曲兒心疼的搖頭,走到屏風後拿了一件披風過來,細細的搭在孟夏身上,“夫人,要不到牀上陪少爺睡一覺吧,等他睡過來,看到你就在身邊,一定會很開心。”
“……”好半晌之後,孟夏才睜開眼眸,眸底染上了濃濃的悲涼,“曲兒,我怕!真的很怕很怕……”
“夫人,這個時候,你最是不能倒下。你是少爺的天,少爺的地,只要你在身邊,少爺就能一次一次的硬闖過來。曲兒相信,少爺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嗯!”孟夏深深的吸了口氣,拉下披風,脫了鞋就鑽進被窩裡,細細的打量着沉睡中仍舊皺着眉頭的孟晨曦,“曲兒,你也下去休息吧,我睡一會。”
“是!”
林曲兒深深的看着一眼牀上相擁的母子,轉身出去了。
孟夏伸手細細的描繪着孟晨曦的五官,真是俊俏,長大了一定會迷死一票姑娘,不過,她得跟他聲明瞭,好男人可不能三妻四妾……
嘴角微微翹起,孟夏失聲笑了一下。
這是出現初老症狀了嗎?她居然想到了孩子長大後被一堆姑娘追着跑的情景。對!他會長命百歲,他會娶妻生子,只要他能活下去,她可以不計代價,折壽給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孟夏閉上眼睛,貪婪的吸着孟晨曦身上的味道,不時就沉入了夢鄉。
陽光從窗戶外射了進來,照亮了房間。孟晨曦皺了皺眉頭,睜開眼,當他看到睡在旁邊的孃親時,立刻就不動了,靜靜的看着,嘴角洋溢着笑容。
活着真好!
睜開眼就可以看到孃親。
這一刻,他忘記了昨晚那錐心的疼痛。
這幾年下來,孟夏的第六感變得很強,睡夢中也能很快的感覺到有人盯着自己看,她笑着睜開眼,“醒啦?”
“娘……”孟晨曦輕喚。
孟夏看着他,微微一笑,伸出把他攬入懷中,“要不要陪孃親再睡一會兒?”
“好!”
母子二人緊緊的擁着,誰也沒有說話。兩人靜靜的依偎着,吸取着彼此的溫暖,感受着彼此的氣息,不一會兒,兩人又沉沉的睡着了。
“噓——”
林曲兒進來看到母子二人還睡着,轉身就對後面跟着的青杏噓了一聲,兩人攝手攝腳的往外走。
“曲兒,青杏,有事兒嗎?”
呃?
兩人停下腳步,轉身看着已經倚着牀頭而坐的孟夏,道:“我沒事!我只是剛剛聽到聲音,以爲夫人和少爺醒了,進來侍候梳洗。”
青杏拿出手中的小竹筒,“夫人,八賢王來信。”
“拿過來。”
“是,夫人。”
青杏把小竹筒遞到了孟夏手裡,靜立在牀前,等候她的吩咐。
孟夏只看了一眼,便吩咐:“青杏,你下去安排一下,咱們明天就起程去欒城。”
“欒城?”
青杏和林曲兒聞言,都有些驚訝。
“夫人,我們不是該等流東的消息嗎?”
“不等了,咱們去了那裡再做打算,等我們到了,他也該查出了一些什麼。”孟夏把條紙遞給了青杏,“燒了吧。”
“是,夫人。”青杏把紙條揉成一團,往外間桌上溫水的爐子裡一丟,精確無誤,當下成了灰燼。
“娘,我們要去欒城?”
不知何時,孟晨曦醒了過來,被子裡他的手緊握着孟夏的手。
“對!明天就出發,你可以嗎?”
“嗯,我可以!”孟晨曦點點頭,“只是,義父傳信來說,他應該近日就會到達滄城。”
這麼一來,不就錯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