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以南,隋軍大營。
沙盤上,赤紅色和白色、綠色的旗幟犬齒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呈現出複雜的局勢。大帳內,楊侑手中舉着馬鞭,指着一處,道:“如今李元吉屯兵河內,修建了許多堡壘、哨塔,其目的雖然在於防守,但數萬兵馬在朕的後面,仍然不容小視。”
“朕要一心一意攻打洛陽。在此之前,無論是李元吉還是李世民,朕都要讓他嚐盡苦頭。”楊侑又道。
杜如晦指着河內郡,道:“陛下,相對函谷關而言,李元吉所鎮守的河內郡位於太行山餘脈,地勢相對沒有那麼險要,微臣以爲,先拿下河內郡,方爲上策。”
裴行儼也應聲道:“陛下,李尚書正兵逼河內,如果陛下北上,勢必會引起李元吉的恐慌。”
楊侑頷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沙盤,手指輕輕釦在案沿,沉默片刻,忽然擡起頭,道:“杜愛卿,朕給你兩萬兵馬,與闞陵、王雄涎兩位將軍留守上清宮大營。”
“喏!”一旁,杜伏威應聲。
“餘下諸將,收拾行李,隨朕明日出兵,攻打河內郡!”楊侑朗聲,做出了選擇。
“喏!”大帳內,諸將轟然應諾,幾乎將帳篷掀翻,又要開戰了,這讓這羣好戰分子,異常興奮。很快,整個大營開始忙碌起來,士兵們擦亮了武器,收拾行李,準備出發,騎兵則備足了糧草,洗淨了戰馬。
次日一早,隋軍連綿數裡,朝着孟津渡趕去,楊侑之所以不走小平津,是因爲孟津渡地勢更加開闊,從此地北上,可以直接抵達河陽,與李靖夾擊李元吉。大軍一路上速度並不快,一日後,方纔抵達孟津渡。
沈光得到消息,立刻出關相迎,孟津渡背靠大河,歷史上又叫盟津,乃是周武王伐紂時與諸侯會盟渡河處,後來北魏又置河陽三城於南北兩岸及河中沙洲上,歷代爲洛陽北面之要津,是兵家必爭之地。
此時,隋軍佔領了南方的關隘,而北方則被李元吉牢牢掌控,楊侑登高一看,只見大河北岸,哨塔林立,雖然不是五步一崗,三步一哨,但防備的確十分森嚴。看來這一次,李元吉吸取了教訓,變得格外謹慎。
杜如晦看着,不免捋捋鬍鬚,道:“陛下,聽聞這一次隨同李元吉出兵的,是薛萬鈞和魏徵。”
楊侑凝視着前方,臉色如常,李元吉雖然有了準備,但楊侑已經智珠在握,因此信心滿滿。
“可惜薛世雄一世英名,卻出了薛萬鈞這個混蛋。”楊侑輕輕搖頭,嘆息一聲。當初,他從高句麗北伐歸來,一路南下,薛萬淑變成殘疾,而薛萬徹卻戰死沙場。薛氏兄弟是薛世雄的後人,而薛世雄忠心爲國,最終憂國憂民而死,楊侑一向念及忠義,自然會愛屋及烏,對薛世雄的後人另眼相看。
那個時候,薛萬淑鎮守幽州,是敵人,變成殘疾,只能說是各爲其主,怪不得旁人。而隨後,楊侑帶着薛萬淑親自拜祭薛世雄的墳墓,並勒命幽州將領加以修葺,足以抵消一切。楊侑也是希望能招攬薛氏兄弟,但隨着薛萬徹的戰死,更加堅定了薛萬鈞與大隋作對的想法,以至於他投奔僞唐,爲李建成效力。
而魏徵,這個在後世有着赫赫名聲的諫臣,在李密勢窮的時候,沒有選擇大隋,而是投靠了僞唐。兩人不同的遭遇,卻選擇了最後的效力對象,讓楊侑唏噓不已。
“陛下,薛萬鈞雖然不識趣,但觀看此人佈防,極爲嚴整,不可小視。”杜如晦說道。
楊侑微微頷首,薛世雄是大隋名將,而他幾個兒子中,以薛萬鈞和薛萬徹最爲出名,其中,薛萬徹是勇武出名,薛萬鈞則是智謀。對於薛萬鈞帶兵的能力,楊侑絲毫不懷疑。此人先隨柴紹擊殺樑師都。後隨李靖攻滅突厥、吐谷渾,戰功赫赫,官至左屯衛大將軍,潞國公,絕非浪得虛名。
“李元吉本身就十分驍勇,這一次有魏徵這個謀士,更有智勇雙全的薛萬鈞,這河內郡,便是硬骨頭,十分難啃。”杜如晦又道。
楊侑一擡手,指着遠處若隱若現的唐軍軍旗,道:“此處應該便是河中沙洲,雖然不大,但卻扼守大河渡口。不拿下此地,很難渡河。”
杜如晦點頭,道:“正當先取此地,才能一鼓作氣,拿下河陽。”
“傳令下去,大軍暫且休息兩日,朕另有妙計。”楊侑緩緩說道,頓了一頓,又道:“函谷關那邊,一旦有什麼消息,立刻來報。”
“喏!”杜如晦應着。
函谷關。李世民皺着眉頭,聽着斥候的回報。
根據可靠消息,隋軍在一日前,大部隊拔營而起,朝着孟津渡趕去。隋軍殺奔孟津渡,其含義不言而喻,那就是揮師攻打河陽,意圖將李元吉趕出河內,以解後顧之憂。
劉弘基、殷開山在李世民身邊,各自低着頭不說話,兩人在河北被擒之後,楊侑意外地將兩人放走。兩人對楊侑的感情十分複雜,一方面感謝楊侑不殺之恩,但另一方面,也明白這是楊侑的計謀。
自從回到關中之後,大唐皇帝對兩人的恩寵日減,懷疑兩人暗通隋軍。兩人雖然問心無愧,但也毫無辦法,畢竟帝心難測,兩人惶恐不可終日,生恐劉文靜的遭遇,在自己的身上重演。
這一次李世民出兵,千求萬懇,方纔徵得唐皇的同意,帶走兩人。就李世民的心中而言,對兩人也是愧疚的,他希望通過這一次出兵,一方面證明兩人的忠心,另一方面戴罪立功,重新獲得唐皇的信任。
聽了斥候的回報,李世民咳嗽一聲,道:“楊侑小兒一向詭計多端,這一次在極大的優勢下,竟然只留下了兩萬兵馬,守衛上清宮,而他卻氣勢洶洶率兵殺奔河內,諸位,你們怎麼看?”
劉弘基和殷開山相視一眼,互相看出了心中的顧慮,於是低頭不語。
尉遲敬德捋了捋袖口,朗聲道:“殿下,既然隋軍撤走,這是一個好機會!”
“哦?尉遲將軍,你說說看。”李世民眯起了眼睛。
尉遲敬德見李世民鼓勵他,施禮道:“殿下,如今齊王屯兵河內郡,就像一根魚刺一樣,卡在楊侑的喉嚨裡,咽不下,取不出,讓楊侑不能全力進攻洛陽。如今他整兵北上,擺明了要攻打河內。既然隋軍大部隊已經撤退,那麼上清宮必然空虛,卑職以爲,若能趁着這個機會,出兵偷襲隋軍,隋軍必定自顧不暇。”
李世民微微一愣,尉遲敬德這話,有幾分道理。趁你病,要你命,這個道理,他十分明白。對待敵人,不能客氣。
身邊,房玄齡抿了抿嘴,沉聲道:“秦王,如今並不是最好的時機啊。”
“爲什麼?”李世民擡頭問着。
房玄齡說道:“秦王,楊侑北上,與齊王交手,看似有機會,但雙方一日不曾開戰,楊侑隨時有可能揮師南下。殿下莫要忘了,楊侑小兒擅長詭計,多次伏兵於後。這一次,或許同樣是如此。”
李世民默然不語,他幾次栽在楊侑手上,都是犯了冒進的錯誤,這一次一定要穩紮穩打。
房玄齡又道:“河內郡多山,更有河流縱橫其中,齊王抵達河內之後,一直在修建堡壘要隘,就算不能進攻,至少也能自保。楊侑利慾薰心,竟然去攻打河內,卑職猜測,沒有一年半載,恐怕不能成功。殿下只需要等,等到楊侑力竭,殿下再揮師殺出,纔是上策啊!”
李世民聞言,又點點頭,房玄齡的話也有道理。雖然李世民恨死了楊侑,但爲他人嫁衣的事情,李世民不會去做。如今看來,任由楊侑北上,才符合大唐的利益,不,準確地說,是符合他李世民的利益。
想到此,李世民下定了決心,他奮然站起來,道:“玄齡一語驚醒夢中人,孤決定了,就在這函谷關,等待隋軍力竭,伺機一舉將其殲滅。”說着,李世民哈哈大笑起來。
劉弘基和殷開山擡頭相視一眼,繼續悶頭不語。
河內縣。李元吉駐紮重兵在此。河內地控太行陘,背靠天井關,只要掌控了此地,便可以順利出入幷州。由於河內的的特殊性,李元吉聽從魏徵的建議,屯兵在河內,並讓薛萬鈞率兵五千,鎮守河陽,牢牢控制住了孟津渡。只要牢牢掌控了這兩個地方,縱然有千軍萬馬,隋軍也不得入。
李元吉在單雄信撤出河內郡之後,很好地利用了鄭軍修建的堡壘、哨樓,並依靠太行山的有利地勢,進行了增補修建,將河內防線建設的更加固若金湯。
李靖率兵殺來的消息,早就被李元吉得知。對於李靖,李元吉十分憎恨,因爲在他看來,李靖是徹頭徹尾的叛徒。當初他口口聲聲,說自願去大興城做臥底,但當楊侑給了他足夠的榮華富貴的時候,此人立刻選擇了叛變,並屢屢獻計,大破唐軍。
可以說,在李元吉的心中,如果最爲憎恨的人是楊侑的話,那麼李靖當仁不讓,排在第二。李元吉恨不得將李靖千刀萬剮,然後扔進油鍋裡狠狠地炸,方纔解心頭之恨。
如今李靖率兵殺來,卻在沁水東岸停駐不前,這讓李元吉頗爲高興,忍不住多喝了幾杯酒。但很快,李元吉再也樂不起來了,因爲他的另一個死對頭,楊侑率兵進駐孟津渡,準備攻打河陽。
或許是心中有了陰影,李元吉對楊侑有些恐懼,聽聞這個消息,他立刻召集了太子的心腹謀士魏徵,以及記室參軍事榮九思、戶曹武士逸、典籤裴宣儼等齊王府的部將,商議如何對付楊侑的進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