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接到曹襄,雲琅當街殺人的消息之後,沉默了許久,對一同吃飯的衛子夫道:“兄弟情深嗎?”
衛子夫捧着飯碗低聲道:“絕情絕義其實很難。”
劉徹又問坐在遠處不理睬他的阿嬌道:“你說了?”
阿嬌冷笑一聲道:“我已經被你軟禁了,跟誰說去?”
劉徹並不在意阿嬌話語中的憤懣之意,笑着道:“一家人難得相聚,怎麼就成了軟禁?
現在好了,你要是願意回長門宮就回去。”
阿嬌道:“被人拆穿了,我就沒用了是吧?”
劉徹重新端起飯碗吃了一口飯,慢條斯理的用完了餐飯,站起身來到阿嬌面前,居高臨下的瞅着阿嬌的眼睛道:“你是我妻子,我不論怎麼對待你都沒錯。
你們如果給朕生出一個成器的兒子來,朕也不至於弄出這麼多事情來。”
不等阿嬌反駁,劉徹揮揮手道:“好了,好了,就到這裡吧,隋越,命趙衝收網吧。”
隋越應答一聲,就匆匆離開。
阿嬌嘆息一聲道:“這樣做並不好,劉據的名聲完蛋了,下面的人也人心惶惶,這麼大的國家,被你這麼折騰一下,損失很大。”
劉徹低聲道:“朕從來就不缺少推倒重來的勇氣,根基不好的房子遲早會倒塌,不如讓朕來重新修建。”
阿嬌的眼睛一亮,瞅着劉徹道:“你是這麼想的?這讓我刮目相看啊。”
說這話的時候阿嬌還看了衛子夫一眼。
衛子夫低着頭繼續吃飯,對皇帝跟阿嬌的談話充耳不聞。
“別看她,敢跟朕這麼說話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你了。”
阿嬌輕笑道:“今天將我跟衛氏拉來一起吃飯,我怎麼覺得這樣的事情只有雲氏纔有,陛下在學雲氏?”
劉徹點頭道:“雲琅治家之道確實高明。”
阿嬌見劉徹鬢角已經出現了白髮,心頭一軟,想起兩人的少年時光,嘆口氣道:“你不用顧慮我,你想讓誰成爲太子就由着你的性子來,劉據雖然不堪,卻是你幾個孩子中最好的一個,他能有今日,並非是這孩子不成器,而是因爲你過早的把他送上了太子的位置,以至於讓他忘記了自己還是大漢國臣子這個身份。
太子是儲君,是君,王子是臣,這兩者有天壤之別。
一旦成了君,他的老師,兄弟,臣屬對他就沒有了約束力,說到底都是權力將這個孩子害了。
一個孩子早早地成了太子,妾身不以爲這是好事。”
“朕七歲成爲太子!”
“陛下十六歲就登基了。”
“你覺得朕活的時間太長?”
“不是,臣妾以爲,您受太子位置折磨的時間太短,是您的幸運。
看看劉據就知道,十歲以前,誰不誇獎這個孩子仁慈善良,有良主之姿?
十四五歲的時候就率軍遠征,平滅不臣,誰不誇獎這個孩子有乃父之風?
二十歲之後就變了,整個人變得焦躁不安,爲人處世上處處與常理不同,直到劉髆送到我處之後,這孩子對您恐怕是生出了怨隙。
也就有了倒行逆施的一幕。
陛下,這些話也只能由臣妾來說,衛氏也清楚這個結果,她還沒膽子說。“
劉徹回頭瞅瞅低頭吃飯的衛子夫道:“衛氏,你也看出來了?”
衛子夫強顏歡笑道:“都是據兒自己不爭氣。”
劉徹笑道:“你前幾日不是說要清理一下東宮麼?現在去吧!”
衛子夫驚喜的擡頭看着皇帝,丟下飯碗拜伏於地,顫聲道:“臣妾謝過陛下。”
阿嬌嘴脣動了一下,想要說話,見衛子夫抹着眼淚匆匆離去,終於閉口不言。
雲琅跟曹襄兩個被趙衝關在一輛馬車裡送往皇宮。
自從兩人發現廷尉府沒來人,來的是趙衝之後,就相視一笑,整件事情終於真相大白了。
那個被蒼蠅籠罩的胖掌櫃毫無疑問是屬於繡衣使者這個羣體的人。
兩人再次走進建章宮的時候,阿嬌的鑾駕已經不見了。
守衛在大殿外的霍去病跟李敢二人,見雲琅曹襄又來了,且被趙衝隱隱看押,就皺起了眉頭。
又見兩人說說笑笑的樣子不像是大難臨頭的模樣,就有些疑惑,直到雲琅衝着他們兩個打了一個萬事大吉的手勢,這才安心的繼續當自己的守衛。
劉徹的衣着很隨便,且披散着頭髮,坐在一張蒲團上閉目沉思,只是沒有云哲說的那些番僧相伴。
兩人各自找了一個蒲團坐下等劉徹從沉思中醒來。
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天色漸漸暗下來了,劉徹睜開了眼睛對兩人道:“文書是朕命人弄的,劉據再昏悖,還沒有到這個地步!”
雲琅弄出一副笑臉道:“陛下一片愛子之心,令人佩服。”
劉徹的瞪了雲琅一眼道:“你不相信嗎?”
雲琅道:“如果是太子府流出來的,最多是太子昏悖,如果是陛下操作的,微臣不知該如何評價。”
劉徹笑道:“你認爲朕會在乎別人的評價?司馬遷將朕寫的那般不堪,朕還是饒他不死。”
雲琅抱拳道:“微臣以爲陛下之所以饒司馬遷不死,不是因爲您不在意,而是因爲他寫的都是事實。”
“咦?今日口氣不善啊。”
雲琅的強硬超過了劉徹的預料。
“臣以爲,陛下不該行此陰私之事……”
“朕做事還用得着你來評價嗎?”
“這樣做會死很多人。”
“奸佞之徒人人得而誅之。”
“陛下不加以分辨嗎?”
“不用了,一份空白文書足矣讓朕分清楚何爲臣子,何爲奸佞。
雲琅,你有足夠的智慧來分辨事情的真僞,朕不認爲旁人也有這樣的智慧。
大漢國平靜了五年,這五年中朕沒有處死一個肱骨重臣,以至於讓那些野心勃勃之人錯以爲朕已經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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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們已經經受住了考驗,看在去病兒,李敢忠心耿耿的份上,朕准許你們留在宮中,不沾染外邊的麻煩。”
雲琅看看一言不發的曹襄,苦笑道:“不知陛下命人散發出去了多少張文書?”
劉徹冷笑道:“不多,一百份!”
雲琅聽到這個數字腦袋嗡的響了一聲,然後就低下頭一言不發,無力感瀰漫全身。
“你也不要自認爲好心,你就算是告訴那些人這些文書是朕的圈套,他們也會利慾薰心,爲了好處鋌而走險,有時候好心不一定會有好報。
這幾日,就留在這裡好好想想自己的過往,思索一下將來的路該怎麼走,莫要以爲朕因爲喜歡你們,就會對你們網開一面,莫要犯錯,一旦犯錯,就算是朕的兒子,朕也不會饒恕!”
劉徹走了,留下一間空屋子給雲琅二人。
天色逐漸黑暗下來,一個小宦官點亮了蠟燭,又給兩人送來了一桌餐飯。
“你不怪我在陛下面前一言不發?”皇帝走後,曹襄終於恢復了活力。
“你能在陛下面前坐穩當了我就很滿意了。”
“我是真的怕我舅舅!”
“我知道。”
“阿琅,這一次會死多少人?”
“一百份啊,就算有五十份被人用了,那也是五十戶人家,官員的戶口上人口多,再加上牽連到的,只會更多。
我現在只希望,董仲舒這個老賊也被陛下的大網給困住了,如此,那些中計的傢伙們,纔有一線活命的希望。”
曹襄笑道:“一定會中計的。”
“爲何你如此肯定?董仲舒老奸巨猾,他的厲害你不是沒有領教過。”
“董仲舒確實老奸巨猾,陛下的計謀可能很難不被他識破,問題是,這幾年董仲舒身體不好,主事人是他的弟子呂步舒,並非董仲舒本人。
呂步舒此人志大才疏,陛下的陷阱正是爲他這樣的人所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