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靜極思動去了雲家?”
劉徹放下手中的簡牘輕聲問道。
張湯躬身道:“雲琅離開中尉府監牢四個時辰後,就與大將軍在陽陵邑匯合,一同去了雲家。”
劉徹探頭看了一眼張湯,重新拿起簡牘悠悠的道:“大將軍不是罪囚,只要沒有離開長安,還無需向朕報備。
至於雲家子,既然少坐了二十一天的監牢,以後有的是機會補上。”
張湯張了張嘴最後還是無奈的道:“雲氏繳納了罰銅,此事已經了結。”
聽張湯這麼說,劉徹感到很驚訝,因爲張湯的每一封奏摺都是言之有物的,都是爲了維持自己的立場給出來的諫言,現在,爲了雲琅這麼一個無名小卒居然說出了心裡話,真是怪哉!
“朕喜歡看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樣子你覺得這有什麼問題麼?”劉徹饒有趣味的瞅着張湯。
張湯連忙拱手道:“陛下的意志就是帝國的意志,臣下焉敢有什麼意見。”
劉徹笑道:“嘴上說沒意見,心裡恐怕正在腹誹朕吧?認爲朕太小氣?
如今長安盛傳——人人都愛雲琅,真是怪哉,爲何朕每次看到他都恨不得將他捏成肉球,擺在桌案上?”
短短時間,劉徹一連說了兩次怪哉,張湯從皇帝的話語裡並未感受到惡意,遂笑道:“陛下對雲琅愛之深責之切也是人之常情。”
“不,不,不……”劉徹搖晃着一根手指發出了一連串的不字。
“朕總覺得這傢伙是一個異類!”
“異類?”張湯有些摸不着頭腦。
劉徹把身體靠在錦榻上讓自己舒服一些,然後道:“一個種地,養雞都能把自己弄成豪富的人,朕翻遍了史書,他還是第一個。
至於養蠶,大漢國幾乎家家戶戶都養了數千年,然則,真正依靠養蠶最終變成豪富的人又有幾個?
驪山的煤石,以前不是沒有人用過,爲何到了這傢伙的手裡就能大行其道?
說白了,也僅僅是多了一個鐵爐子罷了,朕見過鐵爐子,沒什麼出奇的,爲何別人就不曉得運用?
水磨這東西不需人力就能爲穀物脫殼,大司農說,不僅僅是如此,食物變得更加精緻之後,人的壽命也會隨之增加。
哈哈,如今,好端端的水磨已經變成了禍害,應雪林不肯低頭,南宮也不願意讓步,朕這個皇帝居然被陷在中間難以做出取捨……
渭水旱源邊上的百姓正在當地官府的推動下大肆的製造水車,龍首原的官員稟報說,只要六十七架水車架設成功,龍首原上的三千頃旱地立刻就能變成水澆地,只需一年,糧食就能增產一倍以上,至於龍首原下的平地,原來澆不到水的旱地也會變成水澆地,靠南的一些田地,甚至能種植產量更高的稻米……哈哈,張湯,這些事只要有一個人能想出其中的一件,那就是了不得的功勞。
現在,卻聚集在一個人的身上。
事出反常即爲妖!
你要多替朕盯着這個傢伙,再這麼下去,不用他製造聖人,他就先一步成爲聖人了。
對了,他要調教的那個聖人現在怎麼樣了?朕很想去親自看看。”
張湯的嘴巴張的很大,好一陣子才消受了皇帝的這一番話,想了一陣子拱手道。
“就微臣與雲琅交往的過程來看,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少年人,無非聰慧一些,無非是來歷詭異一些,刀劍砍在身上會流血,砍在要命處也會嗚呼哀哉。
他不是匈奴人,也不是山越人,他洗澡的樣子微臣也見識過,與我大漢少年的模樣別無二致。
他的樣子長得像我漢人,聲音聽起來也像我漢人,衣冠禮儀無差,因此,微臣以爲,他就是我漢家的一個少年郎,見到錢財會歡喜,見到美貌的女子也會動情。
陛下有所不知,此子與卓氏女春風一度之後,卓氏女居然珠胎暗結,於去年在成都誕下一個女嬰。
哈哈哈,這就是微臣對雲琅越發親近的原因。”
“卓氏女?司馬相如之妻?”
“正是!”張湯淫笑出聲。
劉徹忽然爆發出一陣震天大笑,手裡的簡牘都丟在地上了,也顧不得理會,依舊哈哈大笑。
張湯站在一邊也樂不可支,他貫會給人戴綠帽子,如今有了同道,頗有些吾道不孤的感覺,只是,雲琅跟卓氏女的事情發生在卓氏女與司馬相如大婚之前,讓他未免有些遺憾。
劉徹大笑了良久,才停下來,擦試一把笑出來的眼淚對張湯道:“雲琅可曾知否?”
張湯搖頭道:“微臣未曾告知雲琅,卓氏女久居蜀中恐怕也不想告知雲琅此事。”
“張湯,你覺得這個女嬰可以成爲雲琅的軟肋?”
張湯笑道:“一個多陌生婦孺都關愛有加的人,如果聽到自己有了親骨肉,微臣不敢想是個什麼情形。”
劉徹皺眉想了一下,揮揮手道:“調任司馬相如爲成都郡贊者,擢升卓氏女爲五華夫人,朕給了他們想要的,那麼……那個女嬰……
算了,朕還做不出挾持女嬰羈絆雲琅的事情。”
張湯欽佩的彎腰施禮道:“陛下仁慈!其實不用挾持什麼女嬰,只要他們父女活在我大漢的國土上,就是我大漢的子民,自然也要遵守我大漢的規矩。”
劉徹微微點點頭,他之所以對雲琅的聰明才智有些忌憚,就是因爲雲琅在大漢國乃是孤身一人,如今,這傢伙多了一條小尾巴……哈哈哈,想到這裡劉徹又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能被皇族控制的人,劉徹從不擔心他的才華有多麼驚人,只擔心他們空有盛名。
自從雲琅獻上了元朔犁,他的名字就已經鐫刻在劉徹的心上,那時候還以爲自己得到了一個大匠,就隨意的在空曠的上林苑給了他一塊地。
沒想到自從這塊地到了雲琅的手中,就迸發出驚人的能量,土地裡的產出不算,僅僅是雲氏莊園精巧的佈局,以及對溫泉水的利用,就讓劉徹對雲琅的認識又多了一層。
出於皇帝警惕的本能,他本能的懷疑一切,懷疑任何不受他控制的人與事。
現在沒關係了,只要那個小小的女嬰能在雲氏莊園裡生活,天下雖大,無論雲琅跑到那裡去,他終究是要回來的。
小女嬰的出現,就像給雲琅這匹沒有定性隨時就會逃跑的野馬套上了一根繩索。
這是一個不是羈絆的羈絆,沒有比這個更完美的繩子了。
“令蜀中繡衣使者行首沈叛,取回那個小小的女嬰,一路之上不得有任何差池,若有差錯,提頭來見!”
張湯依舊抱着雙手肅立的臺階下,他知道這道命令不是對他下達的。
果然,隋越第一時間從帷幕後面走出來,躬身道:“奴婢遵命,雲氏小女嬰不能有任何的差池,否則,沈叛提頭來見!”
劉徹點點頭,隋越就退下了,劉徹又看看張湯,張湯連忙躬身道:“在陛下將小女嬰交付雲氏之前,微臣會閉口不言。”
“你去告訴阿嬌,準備接受雲氏女嬰爲義女,一切按翁主例。”
張湯笑眯眯的道:“陛下厚待雲氏,雲氏敢不肝腦塗地爲陛下效命!”
張湯離開了建章宮,劉徹對着空無一人的大殿低聲道:“大將軍跟雲琅都談了些什麼?”
帷幕後面一個嘶啞的聲音回稟道:“並無實際接觸,大將軍住進了山居,由長公主陪伴,大將軍夫婦琴瑟和鳴,出行有白鹿爲伴,閒暇有猛虎嬉戲,恬淡悠閒,羨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