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三年七月,帝遣衛將軍雲琅整肅上林苑,屍橫遍野,奴大恐,揭竿而起,攻,長門宮!
有官逼民反之嫌!”
司馬遷在筆記上記下這一行字之後就輕輕嘆口氣,放下了毛筆,起身看着窗外的藍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同房間的東方朔見司馬遷心情不好,也放下手中的筆來到司馬遷的桌案前,看了那一行字,微微一笑。
“匈奴人何時成了民?”
“終究有一天會成大漢之民的。”
東方朔笑道:“匈奴人圖謀不軌一事你應該知曉啊,怎麼還覺得是官逼民反呢?”
司馬遷冷笑一聲道:“我本來想用不教而誅這四個字的,衡量了君侯在上林苑的所作所爲之後,我就改成了這四個字。
匈奴人中確實有心懷不軌之徒,更有混跡上林苑的鬼奴軍在中間煽風點火不假。
作爲官府,首先就要做事公平,懲處叛匪理所當然,那些只想在漢地以出賣苦力謀生的奴隸其實並沒有堅決的反抗心思。
而君侯此次,不分青紅皁白,只要與叛匪有染的人,一個不留的全部殺掉了。
這中間該有多少冤魂?
教化,教化,這纔是我大漢國之所以興盛的原因,不能學匈奴人一般,只要強大了就對別的族羣就橫徵暴斂,肆意屠殺,讓我漢人與所有異族人都成生死仇敵,如此一來,我大漢的邊疆恐怕永無寧日。”
東方朔大笑道:“匈奴人無父無母,無孝悌之念,父死子娶母,與禽獸何異,況且,他們畏威而不懷德,想要教化談何容易,只有以殘酷的殺戮震懾他們的膽魄,以嚴厲的律法約束他們的行爲,一兩代人之後,再談教化不遲。”
司馬遷冷笑一聲道:“將匈奴女子配婚羌人,將羌人女子遣發爲漢妾,你覺得匈奴人還會有下一代麼?”
東方朔皺眉道:“子長,因何有了憐憫匈奴人的念頭?”
司馬遷長嘆一聲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而已,如今這上林苑,匈奴人腐爛之屍臭不可聞,烏鴉盤旋於天,則遮天蔽日,野狗化身爲狼,則成羣結隊。
好好地一個人間福地上林苑,僅僅因爲陛下要清理後方,爲明年大軍出塞佈置一個安定的後方,就死了如此多的人,真是不該啊。
匈奴人死了也就罷了。
我就害怕雲侯這樣做的順手,出了效果,他日如果我大漢子民對天子不滿,天子將會故技重施。
到了那時候,但願曼倩兄還能這樣慷慨激昂的駁斥我!”
東方朔有些爲難的道:“君侯不過是在執行陛下的旨意,沒必要寫他作惡吧?”
司馬遷苦笑道:“我何嘗不知道君侯是在執行陛下的旨意,只是,爲尊者諱,還是要的。
再說了,雲侯在執行這項軍務的時候我沒有看到他有半點的不情願,甚至有些躍躍欲試。
以城池爲柱,以道路爲鏈,以勳貴莊園爲鎖的囚籠政策,就是他炮製出來的。
某家不過是據實書寫而已,他敢做,就不要怕史官秉筆直書!”
東方朔呵呵笑道:“某家看你只寫了一半,怎麼不繼續寫了?”
司馬遷搖搖頭道:“我在等候君侯的戰報,好書寫死亡的人數……”
此時此刻,長門宮外的戰事愈發的慘烈,上萬人在一片不足三裡地的空間裡廝殺,直殺的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這樣慘烈的戰事看的雲琅心驚,人數,裝備,全部處於劣勢的匈奴人竟然依靠決死之心,與大漢甲士,以及李陵帶領的步卒廝殺的難解難分。
不論甲士如何英勇,面對癲狂的匈奴人,也無法將戰線向前推進一步。
這讓趙衝想要速戰速決的想法徹底的破滅了。
眼看着李陵已經殺入戰團一柱香時間了,依舊沒有多少進展,雲琅揮揮手,身後的五百弓弩手就在曲長的帶領下,將密集的箭雨送進了被兩支大軍擠在中間的匈奴人羣中。
弩箭騰空而起的時候,劉徹看的如癡如醉,弩箭組成的烏雲從雲琅身後暴起,在空中飛翔片刻,就如同暴雨一般落在匈奴人羣中,中箭者不知凡幾。
阿嬌早就離開了箭樓,這種成規模的屠殺,她僅僅看了片刻,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不管是誰殺誰,都讓阿嬌胸中煩惡無比。
有了弩箭襄助,匈奴人最中間的力量被不斷地削弱,兩邊抵禦大漢軍隊的匈奴前驅與後隊再無有力的支援,李陵的步卒大軍立刻就有了進展。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斥候不斷地搖動代表平安的藍色旗子,雲琅扭頭看去,只見霍去病騎着他的烏騅馬從左邊跑了過來,身邊只有四個家將護衛。
看他們滿身浴血的模樣,這讓雲琅非常不解,他其餘的部下都去哪了?
打死他都不信,霍去病會在一場剿匪的戰鬥中損失了騎都尉的精英。
很快,霍去病就來到了雲琅跟曹襄面前,見雲琅的弓弩手正不斷地將弩箭送進戰場,就笑道:“原來你這裡打的更加熱鬧啊。”
曹襄焦急的道:“你的部下打完了?”
霍去病笑了,指指身後的地平線道:“鬼奴來了,是被我給攆過來的。
我擔心你們扛不住,就特意殺過來先看看。”
雲琅怒道:“作戰不是兒戲啊。”
霍去病看着宮牆上站立的劉徹道:“陛下喜歡,那就讓他一次看個夠。
你讓開一條路,讓鬼奴也進來。”
“後山作戰的是誰?”
“那羣角鬥士,不太好對付,他們投擲短矛的本事不錯,傷了我不少人。不過,面對堅城,他們的本事就不夠看了。”
場中的匈奴人已經成了強弩之末,雲琅一聲令下,李陵就統帶着大軍緩緩地退出戰鬥,重新在雲琅旗幟下列陣。
趙衝哈哈一笑高聲道:“君侯想讓之情,趙某記下了。”
瀕臨絕境的匈奴人忽然也吹響了號角,低沉的號聲在激烈的戰場上遠遠地傳了出去。
聽慣了匈奴號角的霍去病獰笑道:“這是在求援啊,不知道他們的援兵在哪?”
“內應!”雲琅冷冷的道。
“內應?”
“沒錯,就靠這點力量想要攻破長門宮那是在癡人說夢,如果沒有內應,這些人來長門宮就是來送死的。
我很想看看這個內應到底是誰。”
曹襄有些躍躍欲試。
“出了韓嫣的事情,陛下難道還沒有吸取教訓嗎?”霍去病玩鬧一般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
雲琅皺眉道:“我開始以爲是金日磾,就通知陛下放金日磾出城以策萬全,沒想到這個金日磾不但沒有刺殺陛下的意思,反而揭穿了匈奴人藏身地下的秘密。
至此,我就開始迷糊了。”
“這麼說,陛下上了城牆也是在以策萬全?”
“沒錯,這個時候,陛下認爲他的將軍們比較可信,就選擇上了城牆。
同時呢,朝中有影響力的官員基本上全在上林苑,就是想知道到底是誰在匈奴已經將要走投無路的時候,還心向匈奴,數典忘宗!”
霍去病朝戰場上看了一眼,拍馬就進了戰場……他這時候憤怒無比,只想活捉到那些吹號角的匈奴人,他相信,這些人應該知道隱藏起來的敵人到底是誰。
雲琅沒有阻攔,他相信霍去病。
劉徹站在城頭指着殺入敵羣如入無人之境的霍去病對衆人笑道:“看看,看看呀,這就是朕的冠軍侯!”
衛青貼着劉徹站立,在他們兩人的外圍,則是一圈大半個人高的大盾,很自然的將羣臣與他們兩人隔開。
汲黯嘿嘿一笑,扳着大盾對皇帝道:“微臣膽小,站在這裡總覺得後背發涼,還請陛下准許微臣站在陛下身邊,萬一有不忍言之事,微臣也能作爲肉盾使用一下!”
桑弘羊大怒道:“怎可如此出言無狀,想爲陛下解憂,站在大盾外邊即可。”
說完,就率先擋在劉徹的正前邊,面對慘烈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