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哲記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爬上的山崖。
胡逸涵的事情,讓他感覺到了極致的憤怒。
寧哲赤紅的眼眸在地面上橫掃,很快鎖定了相臻的身影,然後彎腰撿起了一塊石頭。
此時他的藥效已經消失了,在體力透支到極限的情況下,他每走一步都格外的沉重,幾乎是完全在依靠意志力撐着,讓自己沒有倒下。
相臻的處境並不比寧哲好多少。
雙腿斷裂的疼痛,還有被彈片擊中的胸前傷口,讓他精神不穩,已經失去了對山谷內藤蔓的掌控。
而他同樣在用身體艱難的爬行,方向正是相雲汐倒下的位置。
在相臻的記憶裡,自己從小就是在相雲汐的保護中長大的。
相雲汐不斷地對他重複着這個世界的冰冷和血腥,但相臻從未往心裡去過,因爲他覺得相雲汐口中的世界過於誇張,並非他看見的模樣。
直到姐姐死後,相臻才知道這個世界的殘酷,才明白姐姐從不讓他接觸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直到姐姐死了,他才變得強大起來,可惜這一切都來得來晚了。
沒有恐懼,沒有憤怒,沒有悲傷。
此刻的相臻萬念俱灰,腦子裡空蕩蕩的一片,唯一的目標,就是去到姐姐的身邊。
甚至不知道去了要幹什麼。
相臻爬行的速度,比硬撐身體的寧哲走快了一些。
他終於在藤蔓當中找到了相雲汐的身體,握住她的手掌,然後輕輕躺在了她的腹部,嘴角淌血的說道:“姐,我殺人了,我也學會與人作戰了,今天我沒有跑,也沒有害怕,更沒有投降。
姐,我做到了,可惜你看不見了。
其實啊,我一直在偷偷畫一幅畫,是你長頭髮時的樣子。
算起來,你已經十幾年沒留過長髮了吧,以至於匪幫裡面,除了老爹之外,所有人都沒看見過你長髮的樣子。
我一直沒找到合適的顏料,給那幅畫的眸子上色,因爲我覺得世間的任何顏料,都畫不出你那時候清澈的眼眸。
直到這次去金欽環,我發現了一種野花,它的汁液很適合做顏料,我收集了一些,準備回來給畫上色,還想着等完成之後,把畫送給你。
我是想提醒你,你畢竟是個女人,沒必要像男人一樣拼命,其實我什麼都懂,只是當着你的面,我什麼都不敢說。
可惜啊!那幅畫還是沒完成!它就差最後幾筆了啊……咳咳!”
相臻流着眼淚,大口的吐着血,恍惚間,已經看見寧哲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嘭!”
寧哲握着石頭對着相臻砸過去,但是因爲精神恍惚,石頭砸空,打在了相雲汐的屍體上。
相臻看見寧哲笨拙的動作,露出了一個笑容:“你知道我和阿姐的故事嗎?”
“嘭!”
寧哲再一次砸空,然後用力甩頭,想讓自己擺脫眩暈的感覺。
“我出生在沙坨坨村,那是一個很小的流民聚居地,其他村子的孩子,都說我們是傻坨坨,我很不喜歡這個稱號,所以我也不喜歡那些孩子。
我喜歡畫畫,阿爸利用自己的私房錢,給我買了一張白布,可以用燒焦的木棍在上面作畫,洗乾淨之後,還能重複利用,你不知道吧,我畫畫很厲害的!
那一年,我阿媽的病要花很多錢,我姐姐七歲就開始照顧我,她帶着我偷偷溜進土匪的綠洲,給阿媽摘草藥,帶我去拾荒換錢。
當別的孩子都被父母保護的時候,姐姐已經扛起了一個家,我阿爸去替財閥挖礦,染上了肺癆,被扔出了礦區。
錢沒了,我爸就去當土匪,在一次搶劫官方運輸隊的時候,被串通財閥的土匪頭子打斷一條腿留在現場,做了替罪羊。
流民區就是這樣的!其實我一直都痛恨流民區,之前二叔對我說,可以讓我跟姐姐去要塞,我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是特別想去,因爲我聽說那裡有法律,沒有人會隨便殺人!
我不適應這人吃人的流民區!我更想進要塞裡面看看!”
相臻說話間,握緊了相雲汐的手掌:“爸爸被槍斃的那一天,阿媽也死了。
爲了活命,姐姐只能帶我去乞討,可這個世道,流民們都活不好,哪有人心疼我們?
後來姐姐帶我到處流浪,我們走啊走,走啊走。
我對那時的記憶,每天的生活就是行走,停留,睡覺,然後被餓醒。
九歲那年,姐姐被一個流浪漢欺負了,姐姐被打的滿臉是血,拖進了山洞裡,我嚇傻了,而姐姐走出來的時候,滿身都是血,手裡還攥着流浪漢的錢。
年少的我因爲好奇,忍不住去山洞裡面,看見了流浪漢被豁開的肚子,被砸碎的腦袋,從那以後,我便開始暈血,見不得任何血腥的場面。
同樣是那天晚上,殺了人姐姐被路過山裡的相寬看中了,帶我加入了山寨。
一晃啊,已經十幾年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年的我們,能夠有一瓶,不,哪怕半瓶抗菌藥,是不是就可以改寫這悲劇的一生呢?
但人生是沒有如果的。
我們的一生很苦,但是我卻從未受到過任何委屈,全都是因爲我姐。
所以,我求求你,把我跟我姐姐葬在一起,好嗎?”
寧哲並沒有回答相臻的問題,或者說此刻的他,已經聽不清相臻的話了。
身體的虛脫讓他如溺深海,緩了好一會,才重新舉起了手裡的石頭。
相寬看着寧哲泛着紅光的眼睛,側過臉頰想要看看相雲汐的臉頰。
但天不作美,他只能看見相雲汐的下巴,他想要擡頭,可是已經沒有了擡頭的力氣。
“來世讓我當哥哥吧,到時候我不會再跑了,我們一起……並肩作戰!”
山谷內的藤蔓散去,剩餘的士兵衝入峽谷。
相臻的頭顱已經被砸碎,寧哲同樣昏迷多時。
……
星戈沙漠陣地。
“轟隆隆!”
火炮齊鳴,硝煙升騰。
河東聯軍的兩千多人已經攻破了星光武裝的防線,碉堡被接二連三的拔除。
指揮部內,一名戰士跑進帳篷裡,氣喘吁吁的對着李霖說道:“長官,我們的陣線全線失守,只剩下了一百多人,再不撤退就沒機會了!”
“撤他媽什麼撤!上面的命令是死守陣地!”李霖抄起了旁邊的步槍:“警衛排,跟我進陣地!”
通訊兵很快跑進帳篷:“報告!我們後方出現了大批部隊!”
旁邊的幾名軍官面色一喜:“是援軍到了嗎?”
“不是!”通訊兵搖頭:“我們的援軍是步兵,得明天早上才能到,但趕來的隊伍,是機械化部隊!”
一名中尉跌坐在椅子上:“完了!我們被敵軍包圍了!他們有伏兵!”
李霖瞪着眼睛衝出帳篷:“媽的!咱們就算死,也不能坐以待斃!跟我阻敵!”
“嗡嗡!”
火箭.彈拖着紅着的尾焰照亮天空,從星光武裝的陣地上飛過,齊刷刷的落入了河東聯軍的陣地當中。
李霖看着被火光映紅的天空,眼中滿是震驚:“來的是誰的部隊?”
“不清楚。”一邊的中尉搖了搖頭:“但是援軍到了,這一戰,我們也就贏了!”
【第三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