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什麼情況？”
年近七十，嘴角有痣的大賀典雄坐在會議室的首座，神色嚴肅的凝視着桌上文件。
他的左手邊，坐着索尼副總裁安藤國威。
右手邊，是即將度過考察期的索尼聯合首席執行官出井伸之。
對面，則是索尼執行董事，索尼（阿美利加）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霍華德-斯金格。
圍桌而坐的他們，清楚的聽見了‘CD之父’的問話，而在話音落下的同時，大賀典雄、安藤國威和出井伸之也同時將目光投向了霍華德-斯金格。
因爲這個項目，是他帶來的。
“如果我說，他們給我的解釋，就只是拍一部電影，你們信嗎？”
霍華德-斯金格神色平靜的看着三人，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可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一旁的安藤國威便已開口，用帶有憤怒的語氣反問道：“你信嗎？”
“在日美貿易戰再次開打的時候，他們突然邀請我們將‘黑鷹事件’搬上銀幕？”
“即便是單純的拍攝一部電影，我們也得考量一下！”
“因爲這會被視爲挑釁！”
“但這還不是現在的重點！重點是這個項目的主導人到底是誰！”
“雖然在爲索尼效力的三十年裡，我從來就沒有接觸過影視方面的製作，可就算我不懂流程，我也能夠看得出來，製片人羅蘭-艾倫，執行製片人阿諾德-施瓦辛格，都只是幹活的！”
“真正主導這個項目的，難道不是顧問亨利-拉姆斯菲爾德和迪克-切尼嗎？”
“而他們是誰？！！！”
“你是從CBS出來的，我想你應該比我們更懂吧？”
“如果你不懂，你就不會連夜從紐約飛過來了！”
沒錯，在索尼影視娛樂的工作人員瞧見項目封面之後，他們便明白，這絕對不是自己能夠參與的事情，於是乎，在問明阿諾德-施瓦辛格的來意後，層層上報便成了唯一選擇。
可等他們把項目遞交至索尼駐阿美利加的總部時，瞧見名錄，同樣覺得事情棘手的董事長霍華德-斯金格便直接聯繫了日本總公司，之後嘛……
總公司打着品茶的旗號，請他來日本一趟。
抵達的當天，三堂會審，就已開始。
如同羅蘭所想的一樣，在美日貿易戰期間，讓軍方的人給《黑鷹墜落》背書，這種陽謀不是索尼能夠抵擋得了的，但同樣，他也沒有料到，索尼在瞧見項目之後，會在第一時間把他從行動策劃者的名錄裡摘出去——這真特碼的是牌面全無！
當然了，也無外乎索尼會這麼做。
因爲目前的形勢，和羅蘭構思之時的局面，略有不同。
正是因爲點滴變化，讓索尼的判斷和羅蘭的腦回路，出現了十萬八千里的偏差。
羅蘭覺得，在美日貿易戰期間搞出這麼一個項目，會讓索尼認爲這是來自美方的試探，不得不接，可真等這個項目擺在他們面前時，試探猜測，依舊存在，但這只是因素之一。
“他們現在應該是想要知道我們對此次貿易戰持有什麼樣的態度。”
在安藤國威吼過之後，現場氣氛降至冰點之時，出井伸之開口解圍了，“在過去幾十年的貿易摩擦中，我們已經讓步了多次，所以這回他們纔會繼續試探，希望我們能和以前一樣。”
“因此，安藤君你不需要這麼憤怒，因爲他們明顯不會向霍華德說出實情。”
聞此言語，本怒視霍華德-斯金格的安藤國威重重的嘆了口氣。
雖然沒有道歉，但低下腦袋保持沉默的動作，也是退讓的體現。
如此情形，讓坐在首座的大賀典雄非常滿意，先是掃了眼安藤國威，然後衝着霍華德-斯金格點了點頭，最後才朝着出井伸之道：“繼續……”
他召開會議，是爲了解決問題，而不是聽大家吵架。
在得到董事長的首肯後，出井伸之這才說了下去。
“當然了，我和安藤君一樣，也覺得這件事情有些不對勁。”
“如果只是單純的試探，他們完全可以和以前一樣，把我們的某些產品放在限制進口的名錄清單上，然後我們主動減產，便能達成相應默契。”
“但問題是，他們偏偏沒有這麼做，反而選擇了和兩國貿易沒有關係的電影，來作爲試探我們的手段，這就會讓人感到詫異。”
“剛看到項目時，我也不明白他們爲什麼會這麼做，雖然《黑鷹墜落》是一個敏感的話題，但只要有DOD背書，它是沒辦法對我們造成任何影響的。”
“和利用貿易打擊進行試探相比，這種手段，太溫和了。”
“可等我把他們最近面臨的問題羅列整理之後，我才發現，用《黑鷹墜落》進行試探，的確是最好的方法，因爲——他們可以從這部電影裡，收穫更多！”
說到這兒，出井伸之忽然彎腰，將擺放在腳旁的文件袋拿了起來，打開，分發，當整理齊全的文件出現在每個人的視線中時，有理有據的推測，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三月十七日和十八日，他們參衆兩院分別通過了‘國家導彈防禦系統’的法案，但在通過之後，他們並沒有立刻公佈實施細則，也沒有公開採購方案，而是和我們打起了貿易戰。”
“而在打貿易戰的同時，他們又讓我們投拍《黑鷹墜落》。”
“這三件事情看起來沒有任何關聯，但實際上，我覺得他們已經明牌了。”
“用《黑鷹墜落》來試探我們，這應該不是DOC的本意，而是綜合了‘NMD’計劃，在DOD介入之後，所產生的對他們有利的全新方案。”
“因爲阻礙‘NMD’計劃發展的根本，不是國際社會的譴責，而是錢和人！”
“這麼一看，亨利-拉姆斯菲爾德和迪克-切尼的出現，是不是就自然多了？”
是的，在接到《黑鷹墜落》這個項目後，索尼根本就弄不明白，主打貿易戰的DOC怎麼又和DOD攪和到一起去了？貿易戰雖然也是戰爭，但這根本就不需要動用火器啊！
可等他們瞧見，貿易戰打響之前，阿美利加衆參兩院通過的‘國家導彈防禦系統’的法案後，他們就明白了，DOC和DOD這兩個八竿子都打不着一塊兒去的機構，爲啥會聯合！
因爲錢！
‘NMD’計劃的確牛嗶，但他們非常燒錢！
像阿美利加海軍採購的‘標準-2’防空導彈，一枚的售價就有四十點九萬！
而‘NMD’和‘TMD’計劃所要的‘標準-3’，那個最大飛行速度十五點二五馬赫，能在大氣層外攔截彈道導彈的反導導彈，預估採購價就高達一千八百四十萬一枚！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法案通過了，想要實裝部署，都非常困難！
按照以往，軍工企業就會在這個時候遊說國會，讓他們拿出增加國防開支的提案，爲自己謀求更大的利益，但現在……更好的現實例子不就在眼前擺着嗎？
去年的大使館爆炸案和《拯救大兵瑞恩》的聯合，不僅讓阿美利加開闢了新的戰場，還讓那些軍工企業接到了更多的補給訂單，而在這種情況下，以現實爲依據，拍一部講述現有軍備依舊有提升空間的電影，不就更能直觀的體現，國防開支，必須增加嗎？
“亨利-拉姆斯菲爾德和迪克-切尼本來就是軍工企業的人，他們在這個時候介入，肯定是想要給自己的老東家通用動力拉死神無人機的訂單！而DOD在這個時候配合他們，肯定也有要求國會增加國防開支，讓他們鋪開‘NMD’和‘TMD’計劃的意思！”
“《黑鷹墜落》這個恥辱事件只是一個突破口，當電影上映之後，他們就能用直觀畫面來向國會展現當年慘劇！而爲了避免這一情況再次發生，最好的做法就是給他們錢！”
“配備了全新的裝備後，在展開地面行動之前，先用無人機轟炸幾遍，士兵的存活率就會無限拔高，而在轟炸敵人的同時，‘TMD’計劃還能保證軍事基地的安全！”
“如此一來，零損失的轟炸，就能不斷地持續下去！”
“一部電影能夠助力兩個問題的解決，完全符合軍工企業的利益！”
“除此之外，整個好萊塢，也只有我們這一家非阿美利加公司適合拍攝！”
“這麼一來，DOC和DOD聯合一起，用《黑鷹墜落》來試探，不就很好理解了嗎？”
握草！
牛嗶啊！
出井伸之的奇葩腦回路，讓現場三人，異常驚訝！
試探只是隨手而爲？
真正目標是賣軍火？
順着一想，沒發現破綻的他們頓時覺得很有道理！
沒辦法，誰讓這三件事情在同一個時間點出現呢？
如果是兩個月前，不，一個月前，阿諾德-施瓦辛格拿着項目來尋求投資，他們都不會往這方面去想，但現在嘛，法案都已經通過了誒！
在缺錢實施的情況下，這的確能成爲他們推動項目的原因啊！
當然了，這其中也存在幾個問題。
“如果是這樣的話，找施瓦辛格我可以理解，可找羅蘭……”安藤國威目光閃爍。
“找羅蘭-艾倫很正常，因爲羅蘭有索尼與安培林與魔獸影視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權。”出井伸之道：“在我們當初籤的協議裡，他是有權要求發行公司發行任何電影的。”
“在這種情況下，找他充當製片人，可以保證電影的上映。”
“但他不是史蒂文的學生嗎？”安藤國威皺起了眉頭，“他們……”
“不會自己親自經手這些事情的。”
“可是，收養羅蘭的奧爾森夫婦的大兒子，他的大學導師和亨利-拉姆斯菲爾德現在所在的醫藥公司吉利德有着很深的聯繫。”出井伸之既然想到了這種答案，那他就不會讓自己的解題思路遭受質疑，“在文件的最後一頁，寫着吉利德這個月的最新公告。”
“他們以五點五億美元的價格收購了NeXstar pharma，而這其中，有三個億是羅蘭注入的，在收購之後，羅蘭佔吉利德百分之十八點四的股份。”
“既然他和亨利都是吉利德的股東，那他們共同運營一個電影項目……”
“我想應該沒有問題吧？”
聽着出井伸之的篤定話語，安藤國威立刻低頭，翻起了文件。
等他瞧見那打印出來的公告內容後，眉頭，更是擰巴一團。
從九零年開始，就擔任索尼美國工程製造公司總裁兼首席執行官的他，總覺得哪裡有些問題，但就是找不到頭緒，說不出來。
這種憋悶，讓他十分難受。
可就在他想要繼續爭辯，試圖通過大量的對話來找出出井伸之的思維破綻，又或者是發現自己的難受痛點時，坐在首座聽了半天的大賀典雄，卻終止了他們的對談。
“按照你的意思，是接下《黑鷹墜落》？”他看向出井伸之。
“對。”出井伸之點了點頭。
“你的意思是，在考慮考慮？”他又看向安藤國威。
“是的。”安藤國威沒有遲疑。
“那你的意思呢？你剛剛並沒有任何發言。”他的目光落在了霍華德-斯金格的身上。
面對這樣的詢問，這個擁有腐國和鷹醬雙重國籍的傢伙推了下鼻樑上的眼鏡。
“我覺得出井伸之先生說的很有道理，我贊同。”
“但我覺得這件事情，其實沒有考慮的餘地。”
“因爲就算我們搞清了他們的真實想法，我們又能有多大的勇氣去拒絕？”
“如果出井伸之先生的猜測沒錯，我們拒絕了，那就是在拒絕DOC、DOD和那些能夠隨便摁死我們的軍工企業，而如果他的猜測錯了，那我們將會面對未知的敵人。”
“我不知道未知的敵人和現有的敵人哪個恐怖，但我知道，光是這些明面上的敵人，我們就對抗不了，既然如此，我們除了答應，沒有其他任何的選擇。”
是啊！
以國家意志實施的降維打擊，不是單一企業能夠扛得住的。
他們分析的再多，那也只是猜測事件過後，自己活下去的機會有多少，至於反抗……
《日美安全保障條約》簽訂之後，五萬大軍便駐紮在了島國，每年都要收取天價保護費。
說白了，他們心裡其實都清楚，貿易戰打得再響，那也只是苟延殘喘罷了。
在國土安全都要依靠對方‘保護’的情況下，經濟是永遠幹不過對方的。
畢竟——
射程之內遍地真理。
經濟繁榮，文化昌盛，只會建立在拳頭之上。
弱者，只配接受，沒有選擇。
如此話語，令出井伸之嘆了口氣，也讓安藤國威閉上了嘴巴。
當現場的氣氛無限趨於凝結後，大賀典雄叩了叩桌，道：“那……”
“接下吧。”
注：①文中索尼的跳躍性猜測思維方式參考了《索尼源流》，索尼株式會社傳媒中心出版，索尼在美日貿易戰期間出的官方回憶錄，以及《索尼秘史》，約翰·內森所著的兩本書。索尼在進入美國之後就一直被坑，之前寫過，索尼影視娛樂的虧損是因爲他們從華納挖了兩個斯皮爾伯格都覺得賤的沙雕，但這只是因素之一，實際上從七十年代進軍美國時，第一任高管，從CBS挖來的哈維·沙因就坑過他們，之後包括可口可樂、華納、芭芭拉·史翠珊、3M（沒錯，就是今年因爲口罩大火的那個公司），全都對索尼捅過刀子，而在美日貿易戰期間更是達到了巔峰。②在美日貿易戰期間，索尼都是認慫的那一個，最具參考的事例就是《美日半導體協定》，八六年、九一年、九六年，索尼都是推動方，推動人就是大賀典雄。③標準3在99年9月進行搭載試驗，但在此之前，它就已經在採購名錄中了，這其實很正常，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小布什上臺時，海軍部長戈登·英格蘭德，是通用動力的副總裁，空軍部長詹姆斯·羅歇，是諾斯羅普-格魯曼的高管，副部長彼得·迪茨，是洛克希德-馬丁的首席運營官，國防部長說過了，副部長保羅·沃爾福維茨，是諾斯羅普-格魯曼的諮詢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