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霍晟也很驚訝。
她本來不想說出她的故事，可是，在這瞬間，她不自覺的想說出這個屬於她的秘密。
埋藏了五年，沒有人知道的秘密。
雖然她不能告訴霍晟這件事的真實當事人……
但是，能夠說出這個故事，也算是對媽媽的在天之靈的一些安慰吧……
“當年，如同我所說的，在我還是個年輕少女的時候，我原本以爲自己有一個和樂融融的家庭，寬厚、慈愛，視我如珠如寶的父親，賢惠而溫柔的母親，可是，如同很多可笑的故事那樣，在一個毫無預兆的下午，我發現我一直尊敬跟敬愛的父親和另外一個女人有染，那一瞬間，我覺得我的人生就要崩潰了……”
蘇曉的脣角，流露出一個淒涼的笑意。
任誰，都能聽出那語調裡面的絕望。
曾經，那樣的絕望。
但是，在這樣的絕望之中，依舊生活了下來。
帶着悲傷的表情，和如同黑洞的心。
堅強地，活了下來。
謝牡丹死死地看着蘇曉，好像要用目光將她刺穿。
她的身體也在顫抖……
她突然想起了，三十年前，當她回孃家去度假提前回霍氏別墅的時候，也是看見在自己的臥室裡，那個許久不回家一趟的丈夫，和一個金髮的女人，在熱烈地翻滾着……
那種激烈，是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從沒有過的。
那時候，她狠狠地撿起地上一塊磚頭，砸碎了玻璃，也砸傷了那個女人。
但換來的，卻是霍達的冷酷和斥責。
“你知道你這樣子像什麼？傳出去多不像話？人家會怎麼說我們霍家？”
“是你自己背叛，怎麼能怪我？”
霍達穿好衣服，冷酷地看着她：“男人在外面玩玩，誰沒有？你問問王家，張家，a城有頭有臉的人家哪個男人沒有個玩玩的事情？不就和喝酒吃飯一個樣？倒是你，一點事情鬧得那麼大，傳出去，別人說你這個霍夫人是怎麼當的，出手那麼粗魯，毫無優雅，真是不顧霍家和你們謝家的臉面！。”
她崩潰地大叫：“霍達，你這個不要臉的混球！。”
“好，既然我是混球，你嫁給混球太委屈你這大小姐了，我們離婚吧……”
回憶紛至沓來，謝牡丹那乾涸的心，似乎聽見三十年前，自己跪坐在牆角，悲傷無助的哭泣……
那個時候，父親，也就是謝家老太爺，聽自己說想離婚，狠狠地責備了自己：“謝家的大小姐怎麼可以離婚？牡丹，你是想要你父親丟盡臉面嗎？不許離婚，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自己的母親，謝老夫人也偷偷地勸慰自己：“牡丹，男人在外面玩是正常的，有錢的男人誰不在外面有個三房四房的，只要不離婚，你就是霍家的正牌夫人，你別傻啊，二婚的女人很難嫁的，你是要讓你爸爸這輩子好不容易掙來的謝家財產都便宜哪個不知名的小白臉嗎？”
謝老夫人又說：“牡丹啊，你不是一直從小都喜歡霍達嗎？你還說過非他不嫁，女人啊，能夠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這男人又能掙錢，就已經非常幸福了，他就算在外面玩玩，你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以後有了孩子，他會收心的，牡丹，你要是離婚，爸爸媽媽就沒臉見人了！”
所以，她沒有離婚。
可是，從此，她都很害怕丈夫碰她。
本來霍達對她的身子就沒什麼興趣，倒也不強求。
而霍達，在喝醉的時候，完全不知道她是謝牡丹，自己的正牌妻子。
可是，她還是不能拒絕他……她是真的很愛他啊，哪怕被他當做別的女人，她也願意……
她想給他生個孩子……
多麼卑微，又瘋狂地愛着……
謝牡丹的心，沉湎進久遠的回憶……
“霍夫人，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就像當時是我發現我的父親有外遇，我看見他跟那個女人在纏綿糾纏，我的心就好像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洞，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給我救贖……”
“我突然覺得這個人根本就不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也許已經消失了，這只是一隻披着他外殼的野獸而已。而後來，就算我一再的暗示他，母親也發現了他和那個女人的事情，他也不願意跟她分手，當那個女人懷孕時，我的那位‘父親’，就痛快地提出了離婚……”
蘇曉的聲音很平靜，就像平靜的海面，裡面卻藏着無數波瀾。
她緩緩地道：“那個女人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她存心要破壞我們的家庭，要拿到屬於我父親那筆錢財，讓我們失去丈夫，父親，一文不名……霍夫人，你說，我們是不是更慘得多？”
蘇曉的聲音很平靜，就像平靜的海面，裡面卻藏着無數波瀾。
曾經的痛苦，都化爲飛灰。
“爲此，她一次又一次的用各種方式刺激我跟母親，最後不但讓我父親乖乖同意離婚，還從我父親那裡拿到了我們家的幾乎全部財產，然後，乾脆決然地，消失在這個世上……”
“而且，更可笑的是，直到她消失的那一瞬間，我那被她迷了心竅的父親依舊不肯說一句她的壞話，他始終相信那個女人是真的愛他，那個女人有一天會回到他身邊的……而我們，已經被他永遠無情地捨棄了……”
說到這裡，雖然心中一再叫着要堅強，但她的聲音，依舊是顫抖着。
她又想到，今天看到的舒以默那蒼老的，憔悴的面孔。
五年來，她始終覺得，如果有一天看見舒以默過得很慘，一文不名，流浪街頭，她一定就算不拍手稱快，至少也會冷淡地走開，因爲這是上天的報應！
可是，也許是長大了，成熟了，自己的心已經不像當時那般堅決……
謝牡丹蠕動的嘴脣好像要說什麼，卻還是說不出口。
蘇曉靜靜地看着謝牡丹，整理了一會兒情緒，才緩緩地道：“霍夫人，我想我母親當年受到的傷害不會比你輕，後來，她和父親離婚了，帶着我一個人跑到鄉下，慢慢的把我養育長大。日子很苦，和從前的生活不可同日而語。”
“但是，她堅強的性格並沒有被這件事情所打擊，而且，她也沒有把仇恨灌輸在我的身上，她一直跟我說，事情已經過去，讓我放下對當初的怨恨，後來她甚至跟我說，如果有機會就回去看看我那血緣上的父親，畢竟我是他的親生女兒，當然，當時我明確的拒絕了。”
蘇曉的臉上露出一種悲傷又落寞的神情來。
她的眼前，全都是母親的模樣，在臨終前母親已經骨瘦如柴，可是面上依舊帶着笑容，如同聖潔的神女……
“我的母親承受了那麼多的打擊，之後有那麼多的閒言碎語，但是，她始終還是那麼溫柔的對待我，讓我堅持自己，不要恨，不要放棄對愛情的信念……最後，當她離開我之前，她對我說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看到我能幸福……霍夫人，從那一刻起，我知道，作爲母親，自己吃再多的苦都無所謂，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能夠幸福！”
“我相信，您也是希望能夠看到晟是幸福的吧！他是你的孩子，也是這個世界上你跟你愛的男人唯一的血脈，雖然那個男人背叛了你，但是，你依舊還記得對他的愛吧！你現在還在恨着，也是因爲當初的愛，霍夫人，雖然你的丈夫背叛了你，有了許多其他的女人，但是，他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一切愛恨都歸於塵土，你也說過，霍老先生的那些情人們沒有一個是真正愛他的，而你，纔是這世上唯一真正愛了他一生的女人，霍老先生在天有靈，他一定會後悔曾經那麼傷害你，背叛你的，我堅信。”
“而你，現在擁有一切，擁有回憶，擁有你們共同血脈的延伸，你爲什麼不能放下一切，好好的生活呢？”
蘇曉看着謝牡丹，她說完自己的故事，已經筋疲力盡了。
整整五年，她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這個故事。
即使默默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她也沒說過。
說這個故事，就好像要把自己的靈魂都給掏出來！
曾經最深刻的悲傷，曾經最徹骨的痛恨，那都是藏在她心底的，最黑暗的角落……
她曾經以爲自己永遠也不會說出這個故事。
因爲說出這個故事，太痛苦。
可是，今天，當看到被仇恨折磨的謝牡丹，她不知不覺地就說了出來……
謝牡丹張了張嘴，無意義地將手在眼前划動着，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而霍晟，正靜靜的用目光籠罩着自己心愛的女人。
剛纔的小小那種表情，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
不，他曾經見過。
當那一晚小小在水池邊哭泣着，念着媽媽的時候，恍惚她也是現在的表情。
又美麗，又聖潔，楚楚動人中有一種堅強的，永遠不會被打倒的勇氣……
原來是這樣……
她原來，有着那麼可憐的身世……
霍晟的心中，又是憐惜，又是憤怒。
她那個混蛋父親！
還活在這世上嗎？若是還活着……他要想盡一切辦法讓他身敗名裂，讓他知道，拋棄小小，是多麼愚蠢和罪過的一件事！
而那個女人，若是讓他知道了是誰，也一定不會讓她好過！
—謝牡丹的牙齒咬的咯咯響，喉嚨裡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我不會原諒他！我不原諒！我不！當初，我嫁給他，我懷着多美美好的希望，可是他卻殘忍的破壞了那一切！我不原諒他！就算他死了，我也不會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