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了許多日子,在快到青城的時候,長安蹲在通往家的那條小溪邊,哭到吐出了膽汁裡的苦水,她被張莫西連抱帶拖的拉回路邊,坐在石階上,一下一下的喘息着,平復着心口、胃裡的疼痛。
“長安,難受的話,就不要回去了。”他在她身邊坐下,遞給她一瓶溫熱的水。
長安沉默着,張莫西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其實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不過是爲了塑造一個形象,而每每顯得很活潑,長安的淚水把他心裡那個古舊的自己喚醒了,說完這句話,他就沉默的坐着,一張一張的給她遞紙巾。
“走吧。”哭夠了,長安站起來,淡淡道。
“回去怎麼跟老師說?”張莫西在她身後問。
“就說他忙好了,反正爸爸也不一定非要他回來,何況我都這個年齡了,早一天晚一天結婚,沒什麼區別。”長安笑了笑。
“其實青城挺好的。”張莫西開着車,看着窗外逐漸開發出的新區說,“長安,你回青城吧,肯定有很多工作機會等着你,我知道你要強,總想做出點兒事業來,青城的發展前途說不定比濱城還好呢?”
長安微笑,“莫西,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了,可逃避不是辦法。我能逃出來一天兩天,他能讓我一直逃跑嗎?”
盛櫪那樣的性格,是絕對不會給她主動默默離開的機會的。大概到現在他還以爲她不知道白沫的存在,而且,長安真的是報復心挺強的一個人,就這麼被人算計逃跑,不是她的性格,何況那人真的會允許她逃跑嗎?如果允許的話,白沫就不會以那樣的方式,出現在她的面前。
“盛櫪?他還能追到青城來?他自己心裡清楚自己做了什麼!”張莫西憤然。
長安嘆了口氣,“我說的是他,還是那個人,莫西,我必須找到他,否則他就會變成一個陰魂野鬼,一直纏着我,因爲他看準我這個工具了!”
“我明白了。”
張莫西心中竟有些疲憊了,盛楠說的沒錯,如果他們仍然摸不清那個人的目標,最終,他們就只能全部淪爲那個人的工具。他本以爲此事之後,他就可以完成任務,到時候無論盛楠如何,他至少都可以保護許長安,可是現在看來,他想的還是太簡單。
許家的祭祀搞得並不複雜,殺牛宰羊,在固定的時辰,由許家主支男丁帶領旁系男丁在前,女人在後,一齊向祖先敬香,祈願祖先保一方平安喜樂,而後全部許家人聚在一起,開流水宴,宴上有青城特色的黑豬肉、艾草糰子,還有就是雞鴨鵝,每一道菜都有個小小的講究,於是長輩們就年復一年的,把這些講究教給下一輩的小孩子們,中年和青年人們,則忙着談談一年到頭的工作生活,不亦樂乎。
唯獨講究的,是許家的祭祀不用酒,因爲許家有家訓‘酒誤人,煙誤國,許氏族,禁菸酒’,這後面的煙指的是大煙也就是鴉片,許家歷代詩書傳家,子弟中雖不免有吸毒的,卻並不多,且一旦發現,闔家都要被趕出許氏,一般遵守家訓的人家,會自行改姓,也有不遵守規矩的,許家多半寬容,也不會特別追究。所以宴席雖然熱鬧,卻都是其樂融融談天說地,沒有酒、沒有煙,有的只是飯菜的香氣。
也有附近的其他居民、遊客,想來湊熱鬧的,許家人也不介意多添幾副碗筷,只要對方遵守那唯一的規矩,也都十分歡迎。
可今天似乎有些特殊。
宴席開到一半,長安正在給不知道是哪房的小侄女講她在濱城讀大學時候的事情,靠近門口的位置,突然響起好奇的嘆息聲。
許家人多數從事的都是文職行業,性格也多數內斂,加上有家訓,吃飯的時候雖然談天說地,聲音卻不高,即使在近處,也只能聽到很低的嗡嗡聲音,這幾聲嘆息,就顯得分外明顯。
祭祖的地方在許家人建立的書院院子裡,大門古樸寬敞,門外那輛車停在門口,漆黑的顏色,一眼就能看清楚,車是一輛勞斯萊斯,長安剛剛看到時,就被張莫西扯了下胳膊,他目光擔憂的望着她,在提示她,會不會是盛櫪?
長安心裡也是一沉,縱然搞不清楚狀況,但想到那個可能,心裡還是很不舒服。
大家驚奇,多數是因爲車太過豪華了。
車門打開,一個人走下來,卻不是鄒凱,而是位長安完全不認識的中年人,他朝着裡面看了一圈,目光從長安身上略過,落在那頭男丁的主座中間。
許爸爸卻好像認出那個人了,站起來,跟周圍人打個招呼,出去。
他必須經過長安身邊,長安也站起來,許爸爸卻只說,“是老爸的朋友,你坐着吧!”
看爸爸口氣這樣平淡,長安只當如此,也就安心坐下。更沒有注意到不久之後,許媽媽也悄悄離席,走向了門外,只是表情遠不如許爸爸那樣冷靜,甚至臉色都顯得十分蒼白起來。
流水宴結束,已經是下午三點鐘,長安幫着長輩們收拾東西時,才發現爸爸媽媽都不在了,問起張莫西,他也是一頭霧水。
“大概是家裡來客人了吧?”仍不知是哪房的長輩,笑着對長安說。
長安點點頭,長輩道,“我們在濱城,見過你的照片出現在報紙上,呵,真是出息了!聽說,也快要結婚了?”
已經有些日子沒人提起長安結婚的事情,再突然被人提起來,長安心裡那點子痛,竟讓她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心裡酸酸的,臉上的笑容都有些苦澀。
大概長輩以爲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很抱歉的道,“額……對不起啊長安,這個,我們沒有其他意思,那些亂七八糟的八卦我們不相信的,咱們許家的姑娘,有一個是一個,那都是個頂個的好,我們不信的!”
“對,咱們許家的姑娘不一定聰明厲害,但至少人品絕對沒問題,姑姑們相信你!”其他聽到的長輩們也附和。
那些真誠的目光,讓長安紅了眼睛,也讓門口站着的長安的媽媽,紅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