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局長抽一口煙,繼續說:
“後來這姑娘的大腦慢慢恢復正常,醫生說她只是身體和大腦,同時受到了刺激,又加上了跳河感染了風寒,沒有及時治療,所以導致神志不清。
一個月後,我再問起她叫什麼名字時,她已經可以告訴我她叫郝萌了。
她和我講了很多事情,但是她的記憶,大部分停留在十三歲之前。
她說她和父母一起住在一間屋子裡,每天都和她的同桌一起上學;她寫作業的速度是全班最快的,所以她每天都幫她同桌寫作業;每次她爲她的同桌寫完作業,她就可以得到零食作爲獎賞。
她講了很多事情,零零散散的,可是當我問起她父母住在哪裡時,她卻忽然哭了起來。
我問她爲什麼哭。
她才告訴我,她忽然想起她的父母都死了,死於車禍。
又過了一段時間,她才告訴我,她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家。
於是,我便把她帶回了家。
見到了她的姑媽。
我從她姑媽口中得知,她一年前考上了大學,卻錯過了大學報道的時間。
我當時也認識教育局的一些人,就想辦法給她出了個患病證明。
後來,她終於可以去上學了,我心裡也就放下了一塊大石。
她讀大一的時候,我常常去看她。
我知道她經常去勤工儉學,成績也非常好,心裡頭就更加放心了。
可是我不敢再去找她了,醫生說,她並不是喪失記憶,只是不敢去揭開那部分記憶。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慢慢忘記,不要提起這件事情,她就會慢慢恢復。
到了後來,我升了局長,就更沒有時間去看她了。
沒想到今天會在報紙上看見她。
哎,小姑娘也是命苦,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不懂得保護自己呢……”
說着,江局長嘆息了一聲,眼底隱隱泛着淚光。
城市高速公路上,每一輛疾馳而過的汽車,彷彿流星墜落。
就像一條泛着燈影光的河,五顏六色,光怪陸離,顯得不真實。
陸之謙的手掌控着方向盤,耳朵裡不停響起郝萌說的話。
她說:“阿謙,你看那些燈多漂亮。”
她說:“如果有一天你要和我分手,就想起爆米花的日子。”
她說:“我不想等你了,以後換你等我!”
我不想等你了,以後換你等我。
這句話多麼像是詛咒。
陸之謙的眼前,不停晃動着郝萌的小臉。
那個穿着校服扎兩根辮子,稚氣又可愛的郝萌。
那個等待他下班回家,像個勤勞小婦人的郝萌。
那個睡到半夜,做惡夢喊救命的郝萌。
那個聽到“海邊”,就會驚慌失措的郝萌。
那個看着他,眼底含淚,彷彿有訴說不盡哀愁的郝萌。
……
原來,真相竟是如此……殘忍。
陸之謙心裡頭亂糟糟的,一路飛車加速回到公寓。
門口的保安卻忽然攔住了他,說有事情想告訴他。
陸之謙一心只想回家見郝萌,告訴保安,有話明天再說。
保安一臉的木訥,呆呆站在他身後,手裡抓着一串鑰匙,不知所措的看着陸之謙離開。
陸之謙站在空蕩蕩的電梯裡,瘋狂的摁着按鍵。
忽然覺得今日的電梯真是慢得可以。
他已經想好了待會遇見郝萌要說的話。
他會告訴她,以後他會好好保護她,絕不讓她再受人欺負。
他會告訴她,以後他賺的每一分錢,都是屬於她的,絕不讓她捱餓受苦。
他會告訴她,不管以前發生什麼事,以後他都會好好愛她,不再和她玩什麼冷戰。
……
……
等他終於站在了自己的門口,他卻忽然發現自己有些緊張。
莫非這就是別人常說的“近鄉情更怯?”
他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回來過了。
他想郝萌一定等他等得很着急。
他一邊拿鑰匙開門,一邊打算待會要好好和她道歉,好好和她解釋自己這兩天爲什麼沒有回來……
他故意放慢了轉動鑰匙的速度。
以往郝萌只要聽到門口有鑰匙轉動的聲響,總會穿着拖鞋,“咚咚咚”的跑到他眼前。
可是這一回,不管他如何放慢手中的動作,郝萌都沒有出現在他眼前。
陸之謙有些絕望的打開門,關上門,走至玄關處換鞋,才發現室內一片黑暗。
他的心驀地微涼。
但是他告訴自己,郝萌應該是在臥室睡着了。
於是他輕手輕腳的走入臥室,臥室內依舊是一片黑暗。
他的心驟然一沉。
他高聲喊着郝萌的名字,可是迴應他的只有空蕩蕩的迴音。
他翻遍了整個房間的角落。
什麼都在。包括他給郝萌的那一隻白色觸屏手機,也靜靜的躺在桌上。
唯獨郝萌,不在了。
陸之謙忽然想起剛纔那個保安。
他重新返回去找那個保安。
那個保安見他返回來,眼眸一亮,笑嘻嘻的說:
“先生,您總算來了,郝小姐放了點東西在這裡,讓我親自交到你手裡。”
說着,保安遞過來一串熟悉的鑰匙。
陸之謙手有些僵硬的接過那串鑰匙。
那是……打開公寓門的鑰匙。
郝萌現在把鑰匙還給他了。
她再也不想回來了……
陸之謙捏着鑰匙,一直將銅質的尖利鑰匙插入皮膚。
疼得手開始微微沁出血水。
他往回走,走入電梯的時候,發現鮮血正沿着他的手,一點一點的滴落在地板上。
可是他一點都不覺得疼。
最疼的位置,在左胸口第二根肋骨的地方。
陸之謙從來沒有想過郝萌會這樣就走。
在他完全措手不及的時候。
他回到他們曾經一起居住過的公寓。
空氣裡面,彷彿還殘留着她的氣息。
其實他一直記得他說過的話。
哪怕是在看到她和易向北那些照片時,他感覺自己對她的恨意,遠遠多過於愛意。
但是他依舊記得自己與她說過的每一句承諾。
“你是我花了十幾年才追回來的,以後就算分手,也是你和我分手,我絕對不與你分手。”
是的,他雖然沒有說分手,卻做了比分手更殘忍的事情。
長達一個星期,他一直對她的示好直接無視。
轉眼,一個星期就過去了。
他的婚期,將至。
而她,忽然走失。
連個聯繫的方式,她都捨不得意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