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沒有試過這樣漫長的等待,你一定不知道其實等待就像一顆含在嘴裡的酸澀果實,還有薄荷的微涼氣味。
我叫阮姜芽。十五歲。
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是一個超人。
1.當孤單的小女超人遇見同樣的外星球生物
有一個問題我特別的執迷不悟,就是“我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小時候我不問太陽爲什麼每天會升起,月亮每天會落下,不問爲什麼星星一閃一閃的,夏天那麼熱而冬天那麼冷,我只一遍一遍地問我媽媽同一個問題——“我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我聽到次數最多的一個答案是:“你是垃圾堆裡撿來的。”諸如此類的還有“石頭縫裡爆出來的”,“拉開抽屜忽然就出現的”,“隔壁殺豬的從豬肚子裡剖出來的”,“上廁所的時候在糞坑裡撿到的”,“吃肉包子的時候吃出來的”——我媽也不容易,在我的步步緊逼下,她的想象力像插上了一雙小翅膀,滿宇宙的飛。可是即使這樣,我依然沒有等到我想要的那個答案。
我希望她說,她是從一架墜毀的UFO裡撿到我的,那時候還有一團溫暖的光團包圍着我。她擁抱住我的時候,就像抱着一顆小小的太陽。
雖然長到十五歲,我阮姜芽和所有人一樣一個腦袋兩隻眼睛,兩條小胳膊小細腿,甚至比其他的同齡人還要顯得瘦弱些,除了稍顯**靜之外,完全看不出與衆不同之處。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始終堅信我是還未醒來的小女超人,外星公主,我的外星國王爸爸有一天會開着一個豪華的蘭博基尼級別的UFO來接我回阿爾法星球。
我每天都在等待,就像《小王子》裡等待玫瑰花開的小王子一樣,一心一意,全神貫注。
如果你沒有試過這樣漫長的等待,你一定不知道其實等待就像一顆含在嘴裡的酸澀果實,還有薄荷的微涼氣味。
我叫阮姜芽。十五歲。我是一個有點孤單的小女超人。
第一次看到許善塵的時候,我有一種被悶雷打中的感覺,天地間劃過一道白光,把我蒙塵的心照得通透發亮。那種感覺,就像是一朵玫瑰聞到了另一朵玫瑰的香氣,一隻夜鶯聽到另一隻夜鶯的歌聲,一抹遊魂觸摸到另一抹遊魂的體溫。
許善塵,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他和我一樣,是來自外星球的生物,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其實那天我看到許善塵的時候,他正被一羣男生圍在中間,他們要求他趴在地上學狗叫,威脅他不照做就揍得他滿地找狗牙。許善塵微微眯着眼睛,雙手緊握成拳,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帶頭的男生上前兩步推搡了許善塵幾下,許善塵冷眼瞪着他,然後用力把那個男生推倒在地。人羣一下子靜下來,許善塵站在人羣中間,表情凜冽的像一個英雄。我無端就激動起來。可是他沒有英雄很久,就被其他男生一擁而上,揍翻在地。
當淘氣好鬥的男生漸漸散去時,已經日薄西山,夕陽像一抹橙紅的胭脂,隨意塗抹在西面的天空。
許善塵慢慢的從地上爬起來,往地上吐了口帶血的唾沫。他右眼腫得很可怕,嘴角的血跡像一朵揉皺的小花。我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看着他。許善塵沒有看我一眼,撿起地上被踩得都是塵土和腳印的書包,緩慢地揹着夕陽離開。
我跟了許善塵兩條街,在楊川路的街口,他忽然轉過身,像一隻餓狼一樣把我撲倒在牆上,瞪着我問:“你他媽的跟着我幹什麼?”
我有些驚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許善塵的臉,卻仍是張不開口發出一個音節。我還是很容易緊張,還是不擅長說話,雖然媽媽說我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
我們就那麼互相看了十幾秒,許善塵慢慢地鬆開了手。我揉了揉被他捏痛的手腕,擡起手,輕輕撫上他的眼角——許善塵皺着眉頭躲了一下,可是沒有完全躲開。
“疼。”
“要你管!”許善塵很兇地拍掉我的手,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知道他這次的兇是裝出來的。我不太聰明,可是我能清晰無比地分辨出那些真心與假意。
所以即使許善塵那麼兇,我還是笑了。我張開手想要抱抱許善塵,被他驚訝又詫異地躲開了,害我差點摔倒。
我有點生氣,向他衝過去。許善塵被我嚇了一大跳,其實我只是想安慰安慰他。我小時候哭的時候,受傷的時候,媽媽就會溫柔地抱着我,安慰我,和我說:“不疼,芽芽不哭。”
我再一次向許善塵撲過去的時候,胸口的校牌掉了下來。許善塵幫我撿了起來:“阮……姜……芽?”他擡起頭看着我,突然笑得像是春暖花開,他說:“原來你就是阮姜芽,怪不得……傻里傻氣的。”
我不明白許善塵在說什麼,只是看到他笑便也笑起來,不再執着的要擁抱他,安慰他。
我想或許許善塵還沒有覺察到他是個外星人吧,可是我覺察到了。我們都是外星人,在危險的地球上,我們要相親相愛,互幫互助。
2.奇怪又好笑的夢想下有一朵小小的眼淚花
普通的十五歲女生世界裡有些什麼我不知道,我只記得我十五歲的時候,我的世界是由課本、童話書、媽媽,還有許善塵構成的。
遇到許善塵的那天晚上,我做完作業準備睡覺的時候,對正在給我鋪牀的媽媽說:“媽媽,我遇到了和我一樣的小男超人。”
媽媽愣了愣,拍拍我的頭,笑着說:“那芽芽以後就不會那麼孤單了。”
——我忘記和媽媽說,那個小男超人和我不同班,大多時候我還是覺得很孤單。
我知道其實我的同學們都覺得我有病,他們不喜歡和我玩,說我是瘋子,臆想症患者,神經病。所以我就每次都考第一,讓他們知道他們連瘋子、臆想症患者、神經病都不如,他們纔是笨蛋。我不喜歡說話,他們就說我陰氣沉沉,我說話的時候,他們又覺得我智商低,說話陰陽怪氣。
地球人可真難弄。
在我心裡這個地球上只有兩個好人,一個是我的地球媽媽,一個是我的語文老師——她總是在我的作文本上劃很多紅色
的波浪線,說我有一顆無比敏感和柔軟的心,以後說不定能當個文學家。
我得承認,我寫字的時候,要比我說話的時候流暢很多,表達力強很多。
我不太能遇見許善塵,我總是坐在位置上看童話書,不願意走出教室活動,而他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
我向許善塵借過一次書,週二的化學課,我把化學實驗冊忘在家裡了。化學老師是一個禿頭的尼斯湖水怪,我沒有朋友可以借書,如果是以前,我只能祈禱別被他發現我沒帶書,可是這一次我想到了許善塵。
我站在許善塵的班級門口,張望了很久也沒有看到他,又不願意開口問人,正打算走的時候,有人突然輕輕拍了拍我的
肩。
我像被電到一樣彈開很遠,定了定神纔看清是許善塵,一下子就高興起來。
許善塵可能是怕我又像上次一樣衝上去抱他,所以趕快說:“你是找我嗎?”
我點了點頭,說:“化學實驗冊。沒帶。”
“你等我一下。”許善塵說着就走進教室,在他自己的課桌裡翻找起來。
我一個人站在走廊裡,九月的陽光很好,有點點曬人,可是有一種曬乾了的白色花香,很溫暖迷人。來往的同學不時看我幾眼,我突然感覺有點驕傲,微微挺起胸膛——我是一個有朋友的人。許善塵就是我的朋友。
直到上課打開許善塵的化學實驗冊時,我才發現他的冊子曾被撕成碎片過,然後又被人用透明膠布細心地補貼起來。
如果一顆心曾被那樣撕碎,即使拼貼起來仍是完整的一顆,但是裂痕會永遠存在,那些傷痛應該永遠都不會忘記吧。
我突然有點傷心,爲和我一樣總被人欺負的許善塵。
我在許善塵的實驗冊上畫了一隻笑眯眯的小熊,它的眼睛裡永遠都沒有憂傷。
或許是因爲我們都是這個學校裡的異類,怪物一樣的存在,兩座小小的孤島,所以我和許善塵就飛快地熟悉起來。他家和我家就隔了一條街,我們常常一起上學放學,週末的時候還會在一起做作業。
許善塵的成績很爛的樣子,我半個小時就可以做完的試卷,他花上一個小時才能完成,並且通常錯的比對的多。後來他就不太樂意做作業了,總是在我做作業的時候打遊戲、看小說,等我做完了就拿過去抄。
我覺得這樣不好,可是許善塵總是說沒關係。他給我買那種酸的要死的彩虹糖吃,還有MM的巧克力豆,我吃他的嘴軟,慢慢的就不說了。
許善塵是一個非常會玩的人——反正比我會玩多了。有時候週日的下午,他會帶我去河堤旁騎單車,或者公園的草地上放風箏。玩累了,就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地上,望着無盡的湛藍天空發呆。
“阮姜芽,”許善塵閉着眼睛,碧綠的青草將他的臉映襯得越發白淨,“阮姜芽,你知道我的夢想是什麼嗎?”
我眯着眼睛看着在我鼻尖上方飛舞的一隻小粉蝶搖搖頭,想起許善塵看不見,連忙回答說:“不知道。”還差點把那隻小粉蝶吃進去。
許善塵突然有點害羞起來,扭過頭來看我一眼,又撇開頭說:“我的夢想是當個爸爸,有一個溫暖的家。”
我愣了愣,問道:“爲什麼呢?”
“我自己沒有的,希望我的小孩以後能得到。”
許善塵家裡的事情我知道一點。他爸爸以前是我們這裡很有名的大人物,後來東窗事發,捲款逃跑了。許善塵的媽媽把許善塵丟給他奶奶後也不知所蹤,這些年,他一直是跟着風燭殘年的奶奶,在閒言碎語和同齡孩子的欺侮中長大的。
每個人都有夢想:科學家、宇航員、大明星、大作家……可是我想,像許善塵這樣夢想當個爸爸,有個溫暖的家的人,一定沒有幾個。因爲對大多數人而言,這根本稱不上是什麼夢想。
許善塵的成長過程是不完滿的,所以纔會有這樣奇怪又有點好笑的夢想。這夢想,讓我有點心疼和難過。
我伸出手,摸了摸許善塵的臉,很輕很輕的,像媽媽安慰我時的手勢一樣。
3.彩色氣球祝我生日快樂——可是我不快樂。
那年夏末我過生日那天,作爲我唯一的朋友,許善塵送了一個禮物給我——是一個很大的鐵皮糖果盒,外面畫着五顏六色的小丑和旋轉木馬。
許善塵叮囑我說:“阮姜芽,生日快樂。記得回家再打開。”
我用力點點頭,抱着那個大鐵皮糖果盒穿過校園,驕傲得像抱着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財富。
上午上了兩節課之後,我實在忍不住了,很想看看許善塵到底送了什麼給我。並且在同學的唆使和催促下,我的好奇心也到達了極點。
當我小心翼翼的掀開盒蓋時,小小的五顏六色的氫氣球一下子都飛了出來,瞬時飄得滿教室都是。我驚呆了,隨即高興的幾乎要哭出來。同學們歡呼起來,追着那些氫氣球跑。然後他們發現每隻氫氣球下面都還有字條,每一張都有不同的祝福語,而其中有一張寫得是:阮姜芽,雖然你傻乎乎的,可是我希望你是我未來小孩的媽媽。
那個調皮的男生站在椅子上聲情並茂的大聲讀出那張字條上的內容,我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可是當我擡頭看到站在教室外面的許善塵,臉色蒼白、面無表情地盯着我看時,我就知道壞事了。
我不該提早打開那個潘多拉盒。我不該讓原本該只屬於我和許善塵的秘密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我不該讓許善塵在衆人面前那麼難堪。
我尖叫着衝過去奪那個男生手裡的字條,可是他個子長得比我高,舉高了手就是不讓我拿到。我死死拽着他的衣服,指甲甚至劃破了他的臉。他嚎叫起來,我大哭起來。
美麗的像個童話一樣的氫氣球在碰到風扇鋒利的扇葉後,像夢想一樣紛紛破碎了。
我等許善塵放學一起回家,他朝我走來的時候我對他討好地微笑。我甚至不要臉的伸出手想要去拉他的手——跟在我們後面看好戲的同學大聲起鬨,許善塵惱怒地一把甩開了我。
我還是不放棄地跟着他,但是不說話也不敢再去拉他的手,只是像個小可憐一樣跟着他,像他的小尾巴一樣。
我跟着許善塵,那些看好戲的男生就跟着我。跟過第三條街的時候,許善塵忽然扭過頭,衝進後面那羣嘴巴里還不乾不淨說着玩笑話的男生堆裡,和他們大打出手。
我手足無措地大哭起來,沒有意義地大聲嚎哭,喊着:“不要打了!求求你們不要打了!”
許善塵像瘋了一樣,打紅了眼。那些男生有些怕了,罵罵咧咧連滾帶爬地跑了。
我走過去想要把許善塵扶起來,可是他又一次推開了我的手。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跡,揹着拉鍊拉開的書包,一個人慢慢地走。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背影分外單薄和孤單。
我哭着說了一路的對不起。可是年少時的驕傲是那麼的敏感而脆弱,一旦被摧毀就再無法修復。許善塵終究不肯原諒我。
在他們家門口那面開滿薔薇花的綠牆前,許善塵冷着臉說:“阮姜芽,以後我們就當從來沒認識過!我真的受夠你了!你這個神經病!弱智!自閉症患者!每天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你以爲你真的是外星公主嗎?別發神經病了。我也就是可憐可憐你,才附和你。你不知道你有多煩,每天說的話都一樣。我受夠你了!”
我捂住耳朵不想聽,可是那些惡毒的話還是不停的從許善塵的嘴巴里蹦出來,跳進我的大腦裡,我簡直要崩潰了!
我哭着大聲說:“不!我不是神經病!我是外星人!我真的是外星人!”
周圍看熱鬧的人聽到我這麼說都笑了,路過的人還朝我投來異樣的目光。我怕極了,抱住腦袋轉身就跑。
我再也不要看到許善塵了。他不再是我的好朋友了。他是壞人。
我有病。這個我一直知道。可是那真的不是神經病。
媽媽說我從出生起就有輕微的自閉症,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外界的感知很弱。爸爸也因此離開了家,娶了其他的女人有了其他健康的小孩。媽媽一個人把我撫養長大,給我愛,帶我觸摸這個我不喜歡、並且感到害怕的世界。
慢慢的,我開始能夠像個正常的小孩那樣微笑或者哭泣了,有了正常的反應,雖然語言能力還是很弱,可是智商完全沒有問題。我像個普通孩子那樣上學,讀書,甚至拿比他們更漂亮的成績單回家。
可是我始終都很孤單。我和外界的溝通始終有着無法破除的障礙。同學們把我當怪物看,我越來越不喜歡說話。
我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我的世界裡只有課本、童話書,還有媽媽。我一直幻想自己是一個外星球公主,總有一天我的同類會開着UFO來接我回家,我再也不用被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
其實從內心深處,我應該早就知道這些都只是我的幻想吧。可是我不願意承認,我不願意面對這個一點也不好玩的世界。
我真的沒有病。我只是有點特別。
遇到許善塵的時候我以爲自己遇到了同類,長這麼大第一次交朋友。我從沒想過我們的友情會這麼快就夭折,並且是以這樣疼痛的方式。
我的不小心傷害了許善塵,可是他卻用語言做成了最鋒利的匕首,插入了我的心臟。
我的頭好痛。
我想睡覺……
4.充滿鹹溼淚水的回憶,橫亙在再相見的我們之間。
我休學了二年。二年後在媽媽的安排下,上了寧安高中讀高一。
寧安高中是所三流高中,雖然我沒有參加中考,可是我入學考試考了全校第一,還甩出第二名近兩百分,校長什麼都沒說,甚至沒有收我媽媽額外的“擇校費”就批准我入學了。
我沒有想過會再見許善塵。我以爲我和他的所有故事,在那一年決堤的淚水中就已經完結。
在休學的一年時間裡,我看了很多書,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風景,逐漸不再去想以前的人和事,也慢慢地從那個阿爾法星球的公主夢裡醒來。
我的主治醫生說,我現在的狀況,是從出生以來最好的。他微笑着告訴我說:“阮姜芽,你痊癒了,去享受你的新生活吧。”
媽媽聽到這話的時候,高興得眼泛淚花。她最大的心願,也不過是我像個普通孩子那樣長大,擁有簡單而快樂的人生。而如今,這個心願真的實現了。
我穿整潔的白色襯衣,藏青色的百褶裙,梳馬尾,劉海齊眉,背一個黑色的雙肩包,笑起來的時候左臉臉頰上有一個小小的酒窩。
他們說我笑起來的時候很迷人,有一種混合着憂傷與寂寞的甜美。恭維話誰都愛聽,可我覺得這樣的話有點噁心,所以我撇過頭,不想讓眼神泄露我心底的秘密——許善塵就在這個時候,再一次闖入了我的視線。
或許我早該知道,以許善塵一年前的成績,也只能考入寧安高中這樣的三流學校。
許善塵穿着一件黑色T恤,黑色的褲子,背一個黑色的山寨NIKE書包,整個人看起來很陰鬱。可是眼神仍是那麼的清亮,皎潔如月。他也看到了我,整個人像被雷劈到一樣僵立在那裡。我一眨不眨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對他露出一個甜美無比的笑容。
我用我的笑容告訴許善塵,我再也不是一年前的阮姜芽了。
我不是神經病、弱智、自閉症患者——即使是,那也是以前。現在的阮姜芽,比任何人能想到的都要內心強大。
許善塵比我高一屆,高二(4)班,學校吉他社團的,聽說成績還是很爛,翻開成績冊常常是“滿江紅”。可是因爲他吉他彈得棒,嗓音動人,再加上面容英俊,還是很招學校裡的女生喜歡。走到哪裡都有花癡的女生尾隨,或指指點點,或害羞躲閃,也有膽大的,直接上前**裸的告白。
我見過一個向許善塵告白的女生。她叫沈裴琳,單眼皮,長得很溫婉,可是一張嘴說話就有一股子痞氣。她在週一全校晨會結束後,筆直地走到許善塵的面前說:“我喜歡你,你可以試試喜歡我看看。”
我發誓我那時候不是故意經過他們的身邊。我看了許善塵一眼,他也正巧擡起頭來望我。然後沒有說任何話就繞開沈裴琳走掉了。
我望着許善塵沉默的背影,不知道爲什麼心口突然涼了下來。我想起兩年前的那個黃昏,小小的許善塵揹着一個拉開口子的破書包,揹着夕陽獨自回家的樣子。
他即使曾對我那麼壞,給我那麼深的傷口,但是隻要想到他在成長過程中曾經感受到過的寒冷與孤單,我的心就會軟下來一點點。
不過我知道,無論怎麼樣,我和許善塵也再不可能回到從前了。我的外星公主夢醒了,明白自己不是阿爾法星球人之外,更明白許善塵並非我的同類,我們之間僅剩的關聯也就沒有了,而橫亙在中間的,是充滿鹹溼淚水的回憶。
5.我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你的悲傷,就難過得不能自制。
那年的夏天很漫長,夏天的尾巴拖得很長很長,暑氣久久不散。九月份的時候,包括我和許善塵在內的十個同學代表學校參加市裡的高中文藝匯演。那個時候每天下午四點後就要在籃球場上集中、排練,只是在旁邊坐了一會兒,就熱得滿身是汗。
排練的空檔,一個叫小禾的女生總是找我說話。她話很多,笑聲爽朗,我只要適時地點頭就可以把聊天拉得很長很長,而我同時可以抽空發呆走神。許善塵總是一個人坐一邊,喝純淨水或者鹽水冰棍,一瓶接一瓶,一支接一支。
也許現在有自閉症的不是阮姜芽,而是許善塵。他越發的自閉了,比初中受盡欺凌時更甚。
有時候我會感覺到有人在看我,可是當我順着目光看回去的時候,只能看到許善塵單薄的側影,他喝水時鼓着腮幫子的樣子。
我和許善塵唯一的交集,是那次文藝匯演前的最後一次彩排。在禮堂外候場,我席地坐在樹蔭下,熱得快要爆炸的時候,有人遞過來一支鹽水冰棍。
是許善塵。
手微微的顫抖,有些許的緊張,大約是怕我拒絕。我看着許善塵,許善塵亦看着我。這是我們兩年後第一次那麼近距離的直視對方的眼睛。
最後我狀若無事的接過他手中的鹽水冰棍,大大咧咧地笑着說了聲“謝了”,就再不去看他的眼。許善塵有點高興,又有點失望的樣子。
鹽水冰棍很解暑,我咬了一口,突如其來的涼意竄遍全身,有一顆溫暖的淚滴猝不及防的落了下來,落在我藏藍色的百褶裙上。
小禾偷偷拍拍我的肩膀說:“行啊,連許善塵都抵擋不住你的魅力。”
我飛快的擦乾眼淚,對小禾笑得像是有大片花朵盛開。
那支鹽水冰棍的故事在文藝匯演後迅速傳遍了全校。或許在旁人眼裡,一直寒冷的像座冰山一樣的許善塵會有這樣的示好,真的是一件不可思議到極點的事,從而一傳十,十傳百。而這麼迅速的傳播力,也爲我惹來了進寧安高中後的第一個**煩。
沈裴琳——就是之前那個向許善塵告白的女生,直接衝到我的教室擡手就給了我一巴掌,說:“也不想想許善塵是誰喜歡的人。”
我的臉熱辣辣地疼,平白無故被人打了一巴掌,心中自然惱怒無比。我毫不示弱地看着沈裴琳說:“我覺得還是想想許善塵到底喜歡的人是誰這個問題比較重要。”
沈裴琳被我堵得啞口無言,又想操起身旁的課本、筆盒打我。這一次有了防備,我躲過了沈裴琳的攻擊,雖然眼角還是因躲閃不及被課本的邊角劃了一下。
我真的生氣了,可是我沒有還手,因爲我看到許善塵衝了進來。我知道我的弱勢只會讓他更自責。
許善塵飛快的看了我一眼,眼裡閃過一絲心疼。“對不起。”他輕聲丟下一句道歉,拽住沈裴琳就往外走。
沈裴琳還想鬧,被許善塵一句“你鬧夠沒”給震住了。
就像鬥獸棋一樣,總是一物降一物。
其實沈裴琳完全不必如此,因爲我和許善塵,終究只是兩個陌生人。屬於我們的交集已經發生,自此之後只可能是漸行漸遠了。偶爾的靠近,亦不過是曇花一現。
當“巴掌事件”逐漸降溫之後,我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軌上,和許善塵截然無關的軌道。 偶爾還會在校園裡看到他,越發的陰鬱和英俊,有時候背一把破吉他。他幾乎已經完全放棄學業了,整天都在學校的琴房裡練吉他。
每次經過琴房的時候,我都會不由自主的放慢腳步。木吉他的聲音很溫婉清麗,像一陣若有似無的花香,把喧囂全部驅散。許善塵的聲音很好聽,會讓我想起一種烏木珠落盤的聲音,輕易就能撥動人的心絃,回憶洶涌而至。
我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憂傷鋪天蓋地,像漫天飛舞的蒲公英。
高三那年冬天,許善塵的奶奶去世了。要不是我補習完經過許善塵他家時習慣性的擡頭,看到掛在他家窗口的白布,或許我永遠都不會知道。
我在許善塵家樓下等了一會兒,他穿着孝衣送親戚下樓,看到我的時候沒有動。我就站在原地,冬天傍晚的風像是有顏色的,濃重的黑色,穿透我的身體呼嘯而過。
許善塵向我走過來,似熟識的朋友,像兩年前我們沒有在這裡決裂一樣柔聲問我:“你怎麼在這裡呢?冷不冷?”
我搖搖頭,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眼淚忽然落了下來。我想起許善塵曾經說過,奶奶是他心中最重的一個人,與他的骨肉血脈都牽扯在一起。
我像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樣,衝過去——這次許善塵沒有把我推開,我緊緊抱住許善塵,想要給他一點點力量和安慰。我說:“許善塵,你不要太傷心。你要好好的。”
然後還沒等他說什麼,我就鬆開了手,轉身就跑了。
眼淚像毛毛蟲一樣爬滿了我的臉。我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許善塵的悲傷,就難過得不能自制。
我也不知道這是爲什麼。
6.論我朝着哪個方向走,也永遠去不了那個人的身邊。
從那天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許善塵。
聽說他休了學,賣了奶奶留給他的那套房子,獨自一人去了南方。我偶爾還是會想起許善塵,我想那些因爲他而造成的傷害早已在時光的流逝中痊癒,血痂脫落後是健康的粉紅色皮膚。我想我得承認,其實我一點也不恨許善塵,我一點也不討厭許善塵,即使他曾經傷害過我,我亦不曾真正在心底埋怨過他。
因爲首先做錯的那個人,是我。
而每次,只要一想到許善塵在別人看不到的角落獨自舔傷口的模樣,我就難過得好像是我自己受到了那些傷害一樣。
沈裴琳說:“阮姜芽,你知道什麼是愛嗎?愛就是感同身受,恨不得替對方受傷。”
沈裴琳也在許善塵之後去了南方那座大城市。我繼續讀書,拿漂亮的分數,上課下課,做作業看童話故事,微笑或者哭泣。
再見到許善塵是在三年之後的SUPERSTAR的海選節目中。許善塵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黑色的布褲子,揹着一把吉他走到評委面前,席地坐下。略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手指一揚,清新悅耳的木吉他聲響起。
“……你聽過的mp3成爲心底最好的音質,那雙球鞋成爲記憶裡最美麗的顏色,那塊表在錶帶老化後成爲唯一的紀念款,而那個人,成爲了不肯記起的過去……哎呀我親愛的小女超人呀,哎呀我親愛的小女超人呀……”
許善塵得到了那場海選的唯一一張直接通行證。他接過評委手裡的通行證時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點了點頭,說:“謝謝。”
鏡頭拍到他離開的背影,看起來還是和幾年前一樣孤單。
那個夏天我開始關注起這檔曾經不屑一顧的大型選秀節目,看着那個叫許善塵的男生從海選一步一步走來。不過或許是因爲木吉他和民謠已經落伍,市場前景太過狹窄,他終究沒有登頂,止步於五強。
當主持人問他最後還有什麼話要說時,那個叫許善塵的選手拿着話筒只說了一句:“我希望我的小女超人能夠原諒我。其實我一直想和她一起去外太空。”
鹽水冰棍真的很鹹,有淚水的滋味。
那天晚上我更新了博客,像個花癡女一樣抒發我對那個叫許善塵的選秀歌手的喜歡。在那篇博客的最後,我寫道:無論我朝着哪個方向走,也永遠去不了那個人的身邊。無論我如何思念,也始終隔著這天涯海角的距離。
許善塵,我們終究還是散落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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