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博雨走向洗手間,時間已經很晚,白天,這裡人聲嘈雜,現在,整幢大廈空蕩得很,走在走廊上,腳步聲顯得周圍更空曠。
他打開洗手間的門,一個女人的身影卻出現在面前,原來是個女清潔工,她背對着他,正在拖地,聽到聲音轉過頭,這是個年輕的女清潔工,她帶着個大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身材苗條,臉上唯一露出的眼睛沒有化一點於博雨看慣的精緻眼妝,天然的長睫毛濃密地遮着黑黑的眸子,如山裡的深潭,清幽沉靜。
她對於博雨笑笑,“先生,這裡我還沒有清掃完,如果你不是很急,可不可以到樓下的那間,那裡已經好了。”
這個清潔工的要求不合規矩,但於博雨退了出來,向樓下走去,他雖然是總經理,但招清潔工這樣的小事他不會管,印象中以前的清潔工都是大媽一類,不知什麼時候會招了一個這麼年輕的。讓他回味的是那個清潔工,竟然有一雙他所見到的最美麗的眼眸。
於博雨回到辦公室,又過了一會兒,有人輕輕敲門,他喊了聲“請進”,那個清潔工走進來,“先生,這個公司別的地方我已經清潔完了,只有這一間,如果你還需要很晚,我會明天早點來,如果你很快,我會在外面等一會。”
於博雨說:“不用,你現在就可以做了,不會妨礙我。”
“好的。”她開始熟練地幹起來。
於博雨問:“你好像不大麼,怎麼這麼年輕就做清潔工,以前可都是年紀大的才做這個。”
“是啊,我還在念書,不過家裡媽媽病了,需要錢,所以白天在醫院,晚上纔在這打工。”
“哦,你媽媽什麼病?你在哪唸書?”
“我媽媽癌症晚期,我在英國上學。”
“英國什麼學校?”
“牛津”
“牛津大學麼?”
“是啊,”女子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哦....”
“那你不上學了麼?”他邊看文件邊說。
“我還有半年就畢業了,原來一直都是哥哥供我讀書,我自己也打工,沒想到哥死了,媽媽也病發了,其實媽媽一直都有病,只不過哥不跟我說,怕我分心。”
“如果你是牛津學生的話,即使沒畢業,也可以找個文員工作的。”
“白天要在醫院照顧媽媽,所以只能晚上出來工作。”
“申請政府救助,應該可以申請到。”
“已經申請了,不過還是不夠,好了,清掃完了,謝謝你。再見。”
“等等,也許我可以幫你,你在學校學什麼的?”
“經濟。”
“很好,牛津是英國的經濟學中心,我這有一個公司報告,我想收購這家公司,你給我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
這個報告不是用中文,甚至也不是英文,而是用法文打的,但那個女子並沒言語,站在桌邊仔細看了一會兒,然後說:“我想你已經有了結論吧,你不會收購,或者只需要付很低的價錢。”
“哦,”於博雨問:“何以見得。”
“這個報告沒有誠意,避重就輕,許多重要的企業價值部分都含糊其詞,這是不合邏輯的,說明其中存在問題,而在一些不確定的部分卻言之鑿鑿,極力渲染,從盈利能力來看,這個公司的產品雖然高端但並不實用,以前的市場還可以,現在已經有了更經濟同樣效用也更耐用的產品,所以他們的市場已經在呈幾何級次縮小,這種醫療器械,最近因媽媽的病我非常留意,其實歐美現在已經不用這種器械了。”
於博雨笑了笑:“很好,說得不錯,我可以僱傭你,你媽媽治病的錢你完全不用操心,在薪水之外另付。”
“我還沒有畢業,我白天還要上醫院。”
“我給你的錢足夠你請護工。”
“謝謝你,其實不用,我現在很好,只需要清潔工的工資就夠了,我只希望在媽媽最後的日子好好陪伴她,然後再完成我的學業,畢業後,不想再回香城。我說那些,不是需要你的幫助,不過,還是很感謝你這麼好心想幫我。”
於博雨看得出她不是虛假地推辭,也不堅持,道:“好吧,不勉強,我也要走,我送你。”
他看着她從寫字樓裡走出來,她摘去了一直戴着的大口罩,雖然普通的牛仔T恤,脂粉不施,卻彷彿纖塵不染、清麗難言,目光澄澈如清水,黯淡的燈光映襯着她清新若仙的身影,向他一步步走過來,他凝視着她,隨着她輕盈的步覆,彷彿有什麼東西正一步步地走進他的心裡。
於博雨一直將她送到家,那是個貧民區,夜晚有許多混亂和危險,他不明白她這麼年輕的女子怎麼會敢在深夜自己走回家,她在房門前向他說“謝謝你,再見。”於博雨:“明天見。”他轉身要走,忽然想起來問她:“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於煙。”“原來我們同姓。”“是啊。”
這個自稱於煙的女子走進房間,她從窗口向樓下看去,看到於博雨已到了樓下,幾個等在下面的黑衣男子圍上來,無聲地跟着他離開,身爲平新社的少主,又怎麼會沒有保鏢跟隨。
第二天晚上,夜幕降臨,寫字樓人去樓空的時候,於博雨依然等在辦公室裡,直到於煙敲響他的門。
“你總是這麼忙麼?”於煙一邊幹活一邊問。
“今天沒有什麼事,我只是在等你。”
“爲什麼?”
“你家周圍的環境太不好,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
於煙頓住了,然後笑道:“其實沒什麼的,我們這樣的草根女孩沒有那麼嬌氣,再說我還學過女子防身術。不過還好,那地方雖然看着挺嚇人的,倒也沒碰上什麼特別的。”
“不如你離開那個地方,到別的地方住吧。”
“哪有錢。。。”
“我有閒的房子你可以到那去住。”
於煙看着他,“我爲什麼要住你的房子。”
“我想幫你。”
於煙說:“我不需要,你不用用你的生活標準來衡量我的生活,窮人有窮人的生活,自己也沒覺得苦。再說等我畢業了,也一樣會有我自己的事業。所以我不需要。”
“我們只不過是等價交換,我送你回家,其實是想讓你陪我吃飯,我讓你住我的房子,不過想有人收拾房間,這和你的尊嚴沒什麼關係吧。”
“好吧,我會陪你吃飯,只不過房子的事,我不需要。”
“那好,我就天天送你回家,你天天晚上陪我吃飯如何?”
於煙無語。
“就這麼定了。”於博雨拍桌而起,“走吧。”
“還沒打掃完。。。”
“算了。”
於博雨幫她拿着清潔桶,走到走廊上的時候,於煙突然說,“我覺得今晚的樓裡燈光很暗,而且怎麼這麼空呢?”
“晚上本來就沒什麼人,有我在,你怕什麼?”
清潔工的屋子在樓下幾層,他們走出電梯的時候,前面忽然燈光明滅了幾下,一個模糊的身影在陰暗的走廊盡頭浮現。
於煙驚叫了一聲,抓住了於博雨的胳膊,藏在了他的身後。
於博雨凝目望去,那個影子的確不像個人,倒好像飄浮在地面上,影子漸漸過來,於煙顫抖着往後拉於博雨,於博雨卻站着不動,他已看清了那個人影,的確不是活人,因爲他認識那個人,那個人已經死了。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鬼。”於博雨苦笑了。
影子站着不動,沒有實體,只是個影子,卻能清晰地看出他的面貌,它黯然無聲,只是盯着於博雨。
“嚴林,是你吧,想來索我的命麼,你有什麼資格。”於博雨冷笑着說。
“你虧空了公款一百萬,死也不肯還出來,我念你是個老員工,答應只要還錢就不用進監獄,可你不但不還錢,還收集我的所謂罪證要敲詐我,你以爲我們平新社是幼稚園麼?”
“你是死了,可因爲你又貪錢又膽大包天,也不看看對象是誰,你是自尋死路,怨不得別人。老實說,你自己想想,我是不是一直都想放你一碼,可你不放過我,那我有什麼辦法。”
“你是自己跳樓自殺的,不是我的人推你下去的吧。你好好地卻去賭,死了還欠人賭債,就連警方,不也說你還不起錢自殺的麼。”
影子又盯了於博雨一會兒,突然消失了。
於博雨轉過頭來,於煙後來一直沒有聲音,他以爲她嚇暈了,轉過頭纔看見,她在那沉靜不語。
“你真是個不尋常的女人,看見鬼沒有哪個女人像你這麼鎮定吧。”
“我剛開始也很害怕,可看你不怕,我也不怕了。”
他擡起她的下巴,“我真是對你,越來越感興趣。”
於博雨載着於煙飛馳,他神情凝重,於煙也好像心事重重,一路無話,他們來到一個日式大酒店,酒店經理迅速上前迎接,“於先生。。。”於博雨揮手阻止他說下去,“上一些清淡點的,兩瓶清酒。”然後拉着於煙徑直到了頂層一個單獨的房間。
於煙環顧四周,房間很大,純日式裝修,她見他自己開了門,好奇地問:“你經常到這來麼,怎麼好像這間爲你留的一樣。”
於博雨:“這個酒店是我開的,這個房間就是我的,我有時會在這裡過夜。”
他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在桌旁坐下。菜迅速地上來,於博雨給她倒了一杯酒,“今晚我們一醉方休。”
“我不能醉,今晚我還要回去,明天還要到醫院陪媽媽。”於煙直言到。
於博雨好似沒聽見,用酒杯撞了一下她的,示意她喝,然後將自己的酒一飲而盡。
於煙猶豫了一下,也喝光了自己的杯中酒。於博雨又給她倒滿。
“我不能再喝了。”於煙道。
“沒有關係,時間有得是,先吃菜。”
於煙默默地吃,她覺得於博雨有些陰沉,正想着,他又讓她喝,於菸酒量不錯,清酒的度數也不高,兩人推杯換盞,不長的時間,幾杯酒也已下去,於煙站了起來,“我得走了,你喝了酒,就休息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今晚不會讓你走的,”於博雨說得輕描淡寫。
“我還要回去睡覺,明天才有精力去護理媽媽。”
“你真有個有病的媽媽麼?”
於煙重新跪下來,看着他:“你不相信麼?”
“我不相信,你今晚的表現讓我懷疑你在我面前出現有什麼特殊原因。”
“我的表現怎麼了?”
“沒有一個女人見到鬼會不怕,多半會嚇暈過去,至少當天晚上不會敢一人入睡,絕不會像你這麼行若無事。”
“你不是也不怕麼,爲什麼女人要和女人比,現在的年代,女人也可以和男人一樣。”
“我很怕,我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今晚我也不想一個人睡,可是你,爲什麼像沒有那件事一樣。”
於煙黯然無語,她只顧想他說的那些話,倒沒有想到要裝一下相,是啊,沒有人會不怕鬼,尤其是女人,即使是男人也會怕自己面前出現的那個東西。
她朝他笑笑:“你爲什麼怕,因爲那個人是你害死的,我爲什麼不怕,因爲我和他無冤無仇。我和別的女人不一樣,從小我就喜歡學習,我學得一直都很棒,總是有獎學金,喜歡鑽研,我這個人,理智大於情感,理智告訴我,那個東西不會傷害我,所以我不怕。”
於博雨看着她搖搖頭,“女人太理智就不可愛了,還有一句你說錯了,那個人不是我害死的。”
“平新社的少主,手上有幾條人命也不算什麼稀奇事吧。”
“ 我是殺過人,可那個人是自作自受,我沒有殺他,理由你已經都聽過了。他是自己想死。”
“我想起一個笑話,狼想吃羊,於是說羊在上源喝水,污染了他喝的水,某些你認爲應該死的人,會不會是因爲他們身爲弱者,正好擋了你強者的路,所以纔會死。”
於菸絲毫不顧忌於博雨那越來越陰沉的表情,繼續往下說:“他欠錢不還他應該死,他不聽我的話他應該死,他知道我的秘密他應該死,他想告發我他應該死,他擋我的財路他應該死。。。我不殺他我的錢要不回來,我不殺他我的氣不順,我不殺他我就要蹲監,我不殺他我就不能賺到錢,這些就是你認爲你要殺人的理由。”
“你是誰?”於博雨靜靜地問。
“我只是一個學生。”
“你說的話不是真的,我不是那種人,現在這個社會是法制社會,而且通常我都會給人留些餘地,不會趕盡殺絕。比如今晚那人,我沒想殺他,也沒有殺他。”
“你應該會打他了吧,你難道不會給他感覺他已經走投無路麼。”
“這只是一種手段,我的本意不是要他死。”
“你沒讓他死,可給他的感覺他非死不可。”
“不是,他跳樓的時候我還勸他,我勸他別跳,我不想讓他死,可他還是跳下去,後來我聽說,他還欠高利貸。”
於煙默然,一會兒,她說:“這些和我無關。我真的要回去了。”
“很晚了,今晚你就在這睡吧。”
“你呢,該不會也在這睡吧?”
“是啊,不過你不用擔心,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碰你。”
“我不信任你。”
“我想和你建立一種比較長久的關係,以前從來沒有對別的女人有這種想法,我想讓你完全心甘情願。”
“用什麼呢,你的錢、你的身份,或者。。。你的帥。恕我直言,這三者對我都沒有吸引力。”
“爲什麼,你想找個什麼樣的。”
“我將來會有錢,不多,但足夠舒適生活,我也不喜歡你的身份,我想找一個能和我過平靜日子的人,最好是一個靠知識生活的人,相親相愛,白頭到老、一生一世。”
“理想和現實總是會有差距,我原來還是學醫科的,學得很不錯,那時的我倒符合你的標準,雖然現在不符合了,但沒有辦法,我對你真是很感興趣。”
“我們永遠沒有可能。”於煙的聲音有些冷。
於博雨盯視着她,“要是有一天你發現愛上我了呢。”
“不會。”於煙起身要走,於博雨一下子將她推倒在榻榻米上,壓倒在身下,“你怎麼這麼肯定。”
於煙掙扎着卻推不開他,他的臉和她的臉近在咫尺,她能聞到他嘴裡清酒的味道:“所有的都不管用,只好用暴力了麼,這也是你實力的一個方面呢。”她譏諷地說。
“你的理智太多了,我只想讓你像個女人。”於煙把頭歪向一邊,於博雨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過了一會兒,他鬆開了她。
“對不起,我送你回家。”
到了於煙的房門前,於煙背靠着門,看着他,他的體貼真的讓她感到溫暖。“這個男人,其實還有很強吸引人的魅力,可是,自己以後不會和他再有什麼瓜葛,也許,他以後會永遠在自己面前消失。”於煙心想,“他會怎樣,會死麼?”她的心裡泛起一股酸澀。
於博雨見她的本來就很幽深的黑眸像蒙上一層霧氣,讓他心動得想要落入那無底濃淵,他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長髮、她的臉,然後在她淡紅的脣上,用手指勾勒她的脣線,“你真讓我戀戀難捨。。。。”他輕聲道。
於煙默然不語,她感到他溫熱的體溫,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不過明天我們還會再見,是麼?”
“是的。”於煙說得不由自主。
他的手拂過她的下顎,然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