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陰影,一個男人擋在了他的身前,生生受了這一下。
一聲悶聲被男人咬在了牙尖。
中年人始料不及,拿着藤杖的手放也不是舉也不是,眼裡盡是擔心,“小風?你怎麼來了,快回去。”
男人張開手擋在陸翊身前,使勁搖頭,堅決的說:“爸,您別打我媳婦兒,你要打就打小風。”
說完蹲下來把外套脫下來罩在陸翊的身上,把陸翊半抱在懷裡捂得嚴嚴實實,把自己的後背留給父親。
陸翊後背仍然疼得有如火燒,被男人一抱,面上馬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來。男人看到了,趕緊放輕了些,動作小心翼翼。
男人將陸翊的頭抵着自己的胸膛,陸翊可以感覺得到他熾熱的溫度和有力的心跳。
陸翊聽見他嘴裡絮絮叨叨的念道,媳婦兒不疼,小風給你吹吹。媳婦兒別怕,小風保護你。
我保護你。陸翊什麼也沒有聽清,只聽到了這一句話。
在那一刻,胸腔裡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就像有人在最柔軟的心尖上狠狠地錘了一下,陸翊突然有落淚的衝動。
對於在孤兒院長大的陸翊來說,只需要一點點關心和溫暖就足以讓他掏心掏肺,傾盡所有。這就是他爲什麼會跟了肖然那個人渣足足七年,任勞任怨。
小的時候,陸翊從來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父親這樣的稱謂,因爲他沒有父親。
媽媽出去工作就將他一個人放在家裡,他站在護窗邊看着外面的世界永遠都帶着條條框框。那一天,媽媽給他買了他最愛吃的糖葫蘆,帶他去了從來沒有去過的動物園,讓他在門口等她回來。
可是她再也沒有回來。
媽媽在最後緊緊地抱着他,眼睛似乎有些溼潤。
陸翊有時候會想,或許那一刻她也是捨不得的,她還是愛着自己的。
這是他唯一的念想。就只有靠着這個,他才能在寂寞的童年無數個孤獨寒冷的夜晚裡入眠。
可是她在最後的最後,轉身離去,腳步匆匆,甚至都沒有回頭再看他最後一眼。
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也對,走向的是光明燦爛的未來,丟下的是沉重累贅的過去。即使這個過去有那麼一點值得懷念的記憶又有什麼關係呢。
一直以來,陸翊都強迫自己記住媽媽最後含淚的面容,下意識的忘記那個決然的背影。
現在想起來,原來會走到今天都是他自己的錯,因爲不管什麼時候他選擇的都是自欺欺人。
不是沒有察覺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的冷淡,不是沒有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漠不關心,只是太過於貪戀那份溫暖,所以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告訴自己沒有什麼的,這只是暫時的,一定是有什麼意外。但是事實卻告訴自己,一切都是自己太愚蠢了。
陸翊忍着痛近距離的觀察這個男人,男人很是俊朗,五官深刻,濃眉大眼,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是那種很經典的美男子形象。
男人轉頭看着陸翊,兩個人的視線交接。
男人的眼睛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黑眸,而是更爲深邃的帶着墨色的深黑,像是水墨畫暈開的漩渦,讓人不自覺地沉浸迷醉。
“媳婦兒,你怎麼樣?疼不疼?”在男人焦急的詢問下,陸翊不由的一怔,從這樣的男人嘴裡吐出這樣的話,實在是很不協調。
等等,他剛纔喊自己什麼?媳婦兒?
陸翊瞪大眼睛看着男人,又想起剛纔聽到的什麼“亦風的伴侶”,一個不可置信的猜測在心底浮起。
陸翊又看向那個中年人,中年人顯然餘怒未消,掄起藤杖又要打下來。
衆人連忙七手八腳的上來攔着。
“打不得啊,老爺,少爺還在呢。”
“家主,你消消氣,彆氣壞了身子。”
“少爺,你快讓開啊。”
……
霍亦風抿着嘴不說話,只是緊緊的抱着陸翊,將他籠罩在自己的身下。
“好、好、好啊!”中年人舉着藤杖,氣得渾身顫抖,看着他們這副模樣,終究還是沒能下得去手,最後從嘴裡憋出了三個好字,丟下藤杖甩袖離去。
衆人熱鬧也看完了,悉悉索索交頭接耳地離開。
房間裡慢慢恢復了寂靜,只剩下了男人抱着陸翊跪在地上。
都走了嗎?
陸翊想伸手抓住男人的手,終究還是沒能夠到,頭裡一陣刺痛,暈了過去。
這裡是哪裡?
陸翊發現自從車禍醒來之後,他就在不停問這個問題,但是直到現在也沒有找到答案。
厚重的窗簾將房間籠罩在陰暗中,柔軟的大牀還有立櫃,可以看得出來是間主臥。
陸翊發現擡了擡手,發現自己已經可以控制身體了。
他試圖坐起來,牽動了背後的傷,剛一發力就不住的抽痛。
他咬着牙一下子坐了起來,光着腳跑到窗戶邊,一把扯開窗簾,大把的陽光打了進來,將臥室裡的腐朽氣息驅散開來,房間變得寬闊明亮。
陸翊打開窗戶,感受着清風,滿意地笑了笑。
他現在可以確定,一切都是真的。
他死了,但是又活了。
以陸翊的身份而死,又以“陸翊”的身份而活。
他站到鏡子面前,打量着鏡子裡面的人。
一張堪稱精緻的臉,唯一的缺點消瘦的臉頰裡透着幾分病態的白。
陸翊沒有再多看,對於長相,他並不是很在意。
如果那真的能拴住一個人的心,自己大概也不會淪落到慘死在車輪下了。
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如果他要拋棄你,變的從來都不是相貌、身份和地位,而是他的心。可惜很多人都不明白這一點。
陸翊穿着寬大的睡衣,踹上拖鞋走出房間。
這是一棟古典的複式洋樓,陸翊站在二樓的樓梯處俯視着下方,客廳空無一人。
他扶着扶手順着樓梯慢慢走了下來,拖鞋踩在木質樓梯上啪啪作響。
沒有人嗎?陸翊不敢在客廳裡到處張望,只能故作鎮定的移動着視線。
“陸先生,您醒了。”一個蒼老的身後從身後響起。
陸翊嚇了一跳,平復了一下才緩緩轉過身來,看着那打着領結穿着燕尾服如同西方紳士般的老者。
“陸先生,要用午餐了嗎?”那老者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陸翊擡頭看了一眼牆角的立鍾,才發現居然已經兩點了。
陸翊微微低着頭暗暗揣度。
雖然老者說話沒有任何的語氣,但對於曾經在商海打拼了整整十年的陸翊來說,很容易就聽出了老者對自己,或者說對原來的這個“陸翊”十分不喜。言語裡看似恭敬,實際上卻帶着幾分不屑。
陸翊拿不準老者在這個家的身份和地位,不敢多說話,畢竟自己已經不是“陸翊”了,
只是應了一聲好。
老者便命人着手準備。
說是準備,其實是早就備好了,只要端上來就可以。
陸翊看着一道又一道菜擺滿整個長條方形餐桌,而且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很想說一句不用再上了,但看了看面無表情的老者又生生忍下去了,低着頭吃着眼前的幾種菜餚。
陸翊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後一直跟着肖然。肖家雖然也是大家,卻不像霍家是古老的世家,要論起奢華的程度是遠遠比不上的。更何況,肖然從來沒把他當成能放在臺面的人。所以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吃餐便飯用這樣的陣仗,說不吃驚是不可能。
老者嚴肅的靜立在一旁,陸翊隨意吃了兩口,想起了那個男人,猶豫的問道:“小風呢?”
老者似乎很是詫異,陸翊一下子覺得自己似乎是說錯話了。
尷尬的輕咳一聲道:“我是說,少爺呢?”
老者又恢復了平淡無波的表情,答道:“大少爺去學校了,晚上會回來。”
原來還要上學,那這個身體是不是也要上學?這個身體到底多大?
陸翊又假裝隨意的問道:“今天是幾號?”
“九月六日。”老者答道。
九月六日?如果是同一年的話了,是在自己死後的第二天。
陸翊不敢多問,隨便夾了幾口就說自己吃飽了,匆匆上樓了。
老者站在他的身後,久久的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陸翊進了臥室,輕輕地將門反鎖,他不確定這房間裡會不會有監視器之類的東西。但轉念一想,這畢竟是臥室,應該不會有那種東西。
但他還是不敢太放肆,只是裝作隨意地到處翻了翻。
他現在最想了解的就是這個身體的身份,他現在除了知道這個身體也叫作陸翊之外,對他一無所知。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會穿幫的,在這個第一天就讓他吃盡苦頭的大家族裡,到時候會有什麼後果實在是難以想象。
最讓他想不通的是他居然是一個男人的“妻子”,雖然現在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婚姻已經被承認,但是他不認爲一個擁有古老的階層觀念的家族會讓他們的大少爺娶一個男人回家。
他以前曾經聽說過這種從古時候就流傳下來的大家族,他們有着濃厚的階層觀念,嫡系和旁系擁有着截然不同的地位,家主的位置永遠只能傳給嫡長子。
哪怕嫡長子只是一個傻子。
傻子?陸翊突然想到些什麼,太快了以至於沒有抓住。
到處摸索着的陸翊在書桌抽屜的最下面摸到了一本密碼本。
象是有什麼感應似的,陸翊拿起來無意識地就將密碼調好,輕輕一按,本子就咔一下開了。
陸翊抽出凳子,在書桌前坐下來,把本子輕輕地翻開細細地看了起來,上面一行行雋秀的字跡讓陸翊的眉頭越發的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