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君寒趕到醫院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她全身的血液就像被抽空一樣,連推開急救室門的力氣都沒有。
媽媽走的時候,她絕望過,爸爸走的時候,她再一次被席捲入絕望的深淵。
而現在,她感覺自己就是一個絕望的載體,永遠得不到救贖。
她站在急救室門前,如一尊雕塑般,動也不動。
她腦子裡面一片空白,卻又異常清醒。
她一遍一遍的向着上天祈求,拿她的命,去換萱萱的。
萱萱既然大難不死,一定會有後福的,她一定會渡過這次難關的。
可是,冥冥中,她卻覺得心好像不再跳動一樣,她的生命中,有些東西,正在慢慢的剝離出去。
她好像是孤身一人,走在一片沒有人煙的荒野上,四周寂靜無聲,天幕像是倒扣過來的盆子一樣,低低的,灰濛濛的,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可是,她知道她是走不出去的,因爲她在這裡丟了東西,她要找回來。可是,她卻不知道,她丟了什麼。
她沒有了前進的方向,眼前只有一片的灰色。沒有出路,沒有方向,沒有指示。
連地上的草,天邊的樹,全都是灰色的。
而她就像一個孤魂野鬼般,在這一方天地間遊蕩……
墨子笙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君寒,就是這個樣子的。她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可是又好像沒在那裡。因爲站在那裡的她,沒有了靈魂。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暈了過去。等到醒來的時候,卻是躺在病牀上的。
左手還被護士打着吊瓶。“我女兒呢?她怎麼樣了?”
護士搖搖頭,表示不知道。他便直接拔了針,跑了過來。
護士跟在後面喊了他幾句,卻沒有追上來。
看到君寒的時候,他愣了一下,她怎麼會來這裡?
卻是已經忘記了,是自己在暈倒前給她打的電話。
他站在君寒身後,透過窄窄的門上的玻璃,向裡面看去。
躺在牀上的小小的身體,幾乎看不見。
只有無言的醫生跟護士,在認真的操刀,可他們頭上,也是一層層的汗水。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想告訴君寒,他們的女兒,恢復記憶了。
可是,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好像他的嗓子,也乾涸了。
君寒就一直那樣站着,除了偶爾眨一下的眼睛外,幾乎跟個死人沒什麼區別了。
她完全沒有了思想,她已經停止了思考,只是愣愣的站着,什麼都感覺不到。
眼前的場景多麼熟悉,萱萱那麼小的一個孩子,竟然一直在經歷着這種痛苦!
爲什麼,爲什麼這種事情不發生在她的身上?
爲什麼要讓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去承受這些?
爲什麼?!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當醫生嘆着氣走出來時,她連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都沒有了。
“滴……”諾大的一個急救室裡面,只有那一聲如催命一樣的,死亡的聲音在響着。
儀器上的波浪頻率,已經成了一條直線,沒有任何的起伏……
小小的身體,被蓋在一張白色牀單下,就好像是被掩埋住一樣,幾乎看不見……
君寒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撲過去的,她只知道,萱萱那張慘白的小臉,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她還是那麼乖巧,如同一個睡着的瓷娃娃般,晶瑩剔透,一碰就碎。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沒有,不知道自己叫了萱萱的名字沒有,如果沒叫的話,萱萱會不會找不到回來的路?
她只覺得噁心,抑制不住的噁心。
胃裡好像翻江倒海一樣,一股股的惡浪席捲上來,疼的她一陣抽搐。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的衛生間,在那裡吐得昏天黑地。
好像把胃都吐出來一樣。
可是,她還是覺得噁心,噁心的要命。
墨子笙呆呆的跪在牀前,看着牀上那小小的人兒,如在睡夢中一般美好。
除了那張已經冰冷的臉。
她身上的血是不是已經流乾了?那爲什麼不抽他的血呢?他有的是血啊!
那是和她一樣的,AB型血啊!
爲什麼不抽他的?
“要是早送來的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醫生的話,如無限循環播放一樣,一遍一遍的迴響在他耳朵裡,在他的腦子裡。
早一點,如果可以早一點……
哈哈,如果可以早一點……他的女兒就不會死……不會死……
萱萱,你知道麼?是爸爸對不起你,是爸爸害死了你。
爸爸相信了一個世界上最骯髒的女人,就這樣親手把你送到了這裡。
萱萱,你會原諒爸爸麼?
如果可以,他想要跪到天荒地老,只要,萱萱能夠原諒他。
如果可以,他想要用自己的命,來換她的命。可是,他知道,這已經不可能了。
他與他的至愛,他的親生女兒,從此天各一方,永世不會再見了……
君寒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感覺渾渾噩噩的,全身都好像麻木了一般。
她像是在一個昏暗的天地中飄蕩着,沒有一絲的分量。
四處都是昏暗無邊的空間,一直在向外延展着,不知道盡頭在哪裡,也不知道她是誰。
周圍一點聲音都沒有,安靜的可怕。可是,對於此時的她來說,卻好像是一個安全的地方,因爲她沒有感覺到任何的不適。
甚至,她覺得很舒服。不熱,不冷,不悲,不喜。
就像失去了所有的感覺,與這個空間逐漸的融爲了一體。
她沒有想要醒來的慾望,是啊,爲什麼要醒呢?就這樣一直存在着,不是很好麼?
如果這是一場夢境,她希望自己永遠的活在這裡。因爲在這裡,她的心纔是安定的,平靜的。
接到電話的時候,韓藥湮還在睡覺。看到手機上存的那個名字,他微微愣了一下。
花護士?腦子裡把認識的人都過了一遍以後,纔想起那個跟他共處過一段時間的同事來。
“喂?花姐?孩子生下了?”韓藥湮聲音有些不清楚,但是花護士還是聽出了他的打趣的話。
“哎,韓醫生啊,你就別打趣我啦,我這不早就回來上班了?哪像您這種大忙人,忙的連時間都不記得了。”
電話那頭的花護士長,呵呵一樂,看來韓醫生還是記得她的。
雖然當初韓醫生來醫院的時候,她正懷了孕,可那也阻擋不了她欣賞帥哥的本能不是?
就算是她不能像那幾個小護士一樣,整天沒羞沒臊的追在韓醫生屁股後面跑,可她也能趁着職務之便,要個韓醫生的手機號不是?
“哈哈,花姐還是這麼幽默……”韓藥湮哈哈笑了起來,不由得打了個呵欠。
他昨天晚上睡的很晚,因爲馮以蓮拉着他去了一家開到很晚的酒吧,一向不怎麼喝酒的馮以蓮,又不知道爲什麼喝了個大醉,害得他費了挺大的勁才把她送回家。
等到自己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兩點多了。本想今天晚點起牀,下午再去公司的,卻沒想到被一個一直都不怎麼聯繫的電話,打擾了清夢。
電話那頭的花護士笑了幾聲,便沉默了下來。韓藥湮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打過來電話卻又不說話,不過,還是很禮貌的等着。
“韓醫生啊,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花護士有些猶豫,因爲她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是多管閒事。
“恩?花姐你說。”韓藥湮聽出了對方口吻中的疑慮,不過這一大早的打來電話,肯定是有什麼難事的,他可不是那種會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人。
聽他這麼一說,花護士長好像終於下定了決心。語氣也變得穩定了,又恢復了她以往的快人快語。
“是這樣的,君寒,就是以前在我們醫院上班的那個君醫生,你知道吧?你們不是還是同學麼?昨天她在醫院暈倒了,正好是我的班……”
電話那頭的花護士長還在絮絮叨叨的說着什麼,可是韓藥湮一句都沒聽進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擦了把臉,套上衣服,直接就向着醫院趕去。
寒寒怎麼會暈倒的?而且還是在醫院?難道,是她不想要孩子?
不,她怎麼這麼傻?
就算孩子不是他的,可是她的身體已經經不起折騰了啊。
她自己也是醫生,難道還不明白這些麼?
花護士長在電話那頭一直說着,卻沒有聽到韓藥湮的回答。她又餵了幾聲,電話這頭除了有汽車發動的聲音外,什麼也聽不到。
她有些疑惑的掛了電話,難道是韓醫生那邊太忙了?
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不過也是她多管閒事了。君寒跟韓醫生雖然是同學,可是她又不知道人家兩個人的關係到了什麼程度,現在就這樣貿然的打過電話去,是有些不太禮貌
可是,這個電話,她又不得不打。
嘆了口氣,轉頭看着躺在病牀上的君寒,她搖搖頭。
君寒的臉色蒼白如紙,本來就白的皮膚,此時更是如雪一般。
她口中不時的發出一聲囈語,若是仔細聽,就會聽出來,她是在喊,藥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