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一個星期,也就是臘月二十三這天,段青雲出院了。
段青雲一出院,妍萌也要離開了。
妍萌離開得很乾脆,毫不拖泥帶水,也沒有哭哭啼啼,臨走時專門給段青雲買了一大包換洗的襪子,還有純棉內褲,這讓段青雲的一幫戰友們壓根是眼熱了好一陣子:“好傢伙,這女朋友,太能知冷知熱了,人生能得這樣一個老婆實在足矣啊!”尤其是她幫着段青雲把迷彩作訓服的肘部和膝蓋、屁股三個部位打了三層結實的補丁,這讓一幫戰友們更加地豔羨不已,作訓服最容易磨破的是哪幾個部位?當然是雙肘、雙膝以及屁股了。想不到妍萌如此心細。
同時,妍萌也買了一大箱“中華牙膏”,當着鄧得寶與王達標等人的面交到了段青雲的手裡:“如果鄧班長再讓你去買中華,直接從這箱子裡拿就是!”
話一出口,兵們先是一愣,隨即便哈哈大笑,只有王達標的臉是紅着的。
鄧得寶大笑:“我明白了,咱們的妍萌妹子是想讓我戒菸啊,哈哈,好,等你下次來的時候,我一定戒菸了!”
妍萌也不羞澀:“是啊,你要不趁着在部隊的時候把煙戒了,當心退伍回去後找不到媳婦兒!”
一番話逗得一羣新兵老兵笑得前仰後合。
“嘿嘿,妍萌妹子的這句話我愛聽!”鄧得寶大笑着:“據我所知,咱們的段青雲戰友也是個超級煙槍啊!喂,段青雲,你這傢伙小心點,再不把煙戒了,當心找不到媳婦兒!”
段青雲微笑不語。
戰友們笑得更厲害了。
部隊裡就是這樣,一羣年輕的傢伙們一年到頭就是摸爬滾打訓練執勤,要說熱鬧,那還真是熱鬧,要說煩悶,那還真有點煩悶,冷不丁地來了幹部家屬或者是士兵的女朋友,那簡直就跟過節似的,尤其是妍萌這個大美女出現在這個男人的世界裡,這幫新兵老兵們自然是當作寶貝似的,如果妍萌能與他們其中的一個多說那麼幾句話,那這個傢伙一定是榮幸得不得了。
而出生於幹部家庭的妍萌此時面對豪氣瀰漫的綠色軍營,似乎也來了一種發自內心的衝動,她輕輕一拉段青雲的手臂:“我有一個想法,你能同意麼?”
“哈哈,妍萌妹子,你有任何的想法,段青雲這小子都會同意的,這小子敢不同意,我罰他做一千個俯臥撐,再做一千個引體向上,然後再讓這小子跑兩個五公里!”鄧得寶大爲得意:“作爲班長,這個權力我還是有的!”
“我當然同意你的想法了。”段青雲微微一笑,道:“我們班長權力大着呢,哪個敢不聽他的命令,我們班長拿槍把他突突了!”
在兵們的笑聲中,妍萌的臉便羞到了脖子根,不過,她依然很是興奮地道:“我,我想給大家唱支歌……”
“啊……”兵們一愣,隨即,雷鳴般的掌聲便響了起來,儘管手掌拍得生疼,卻一個勁兒地拍着,他們興奮着,狂呼着。
鄧得寶一揮手,兵們停止了掌聲:“天啊,咱們班可是從來沒有如此的熱鬧過啊,我當班長六七年了,從來沒有這樣的高興,可是,咱們新兵連裡沒有樂器啥的……”
鄧得寶說着便不再說下去了,他的臉上一片尷尬,似乎是做了一件大錯事兒似的。
“誰說沒有樂器!”一個剛勁的聲音響起,接着,班裡的門被推開,全剛峰與閻王爺進來了。
閻王爺道:“鄧得寶,去後勤班把那把電吉它拿來。段青雲,我知道你小子會彈吉它。”
不等閻王爺說完,鄧得寶早已以百米衝刺的速度直奔後勤班而去。
妍萌要爲這幫兵們獻歌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新兵連,頓時,所有的排長和所有的班長們都代表自己手下的兵們前來請求連長和教導員:這麼好的一個機會,如果不能讓全連官兵一起欣賞,那真是遺憾得很啊,如果連長和教導員不讓我們參加,明天堅決不訓練了!”
好傢伙,官兵們的熱情越來越高。閻王爺的那張黑臉上便現出越來越濃的黑色笑容,全剛峰也是笑意盈盈。這兩位連首長當然不會拒絕新兵們的熱情。
幾分鐘後,新兵連180多名官兵每人拿着一個小板凳,聚集到操場上坐下,圍成了一個長寬各十米的圈子。
沒有擴音器,沒有樂隊,只有狹窄的場地,只有一把斷了弦掉了漆的吉它,只有微微的風兒,只有戰士們的熱烈的發自內心的掌聲,還有那一雙雙激動與興奮的眼睛。
“泥巴裹滿褲腿,汗水溼透衣背,我不知道你是誰,我卻知道你爲了誰,爲了誰,爲了秋的收穫,爲了春回大雁歸,滿腔熱血化作青春無悔,忘穿天涯不知戰友何是歸,你是誰,爲了誰,我的戰友你何時歸,你是誰,爲了誰,爲了兄弟姐妹不流淚,誰最美,誰最累,我的鄉情,我的戰友,我的兄弟姐妹……”
妍萌唱了一首《爲了誰》,兵們一時愣住了,都有一個共同的感覺,如果這首歌的原唱祖海小姐在此的話,應該會自嘆弗如、啞口無言了吧?妍萌的嗓子,柔和中夾帶着陽剛,細膩中不乏渾厚,堪稱天籟,一聲聲,一句句,敲打着這羣年輕士兵的心扉。
段青雲彈着一把斷了弦的舊吉它,音質也不是很正,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老兵退伍時留下來的,就是這把吉它,卻讓段青雲彈出了濃濃的味道,妍萌的歌聲,隨着段青雲的節奏時而急促,時而平和,裡面高亢,把人的心絃勾到了極致。歌聲與琴聲,天衣無縫。也許,只有在段青雲的彈奏中妍萌的歌聲才如此清亮,似乎,只有在妍萌的歌聲中,段青雲才能把這把老吉它彈奏得鏗鏗鏘鏘、纏纏綿綿,讓所有的士兵們時而激奮時而沉思。
在戰士們的強烈要求下,妍萌一連唱了三遍《爲了誰》才稍稍得以休息。
妍萌似乎是越唱越高興,在官兵們的掌聲中,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爲什麼流Lang,流Lang遠方,流Lang,爲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爲了山間清流的小溪,爲了寬闊的草原,流Lang遠方流Lang,還有還有,爲了夢中的橄欖樹,橄欖樹……
戰士們相信,如此美妙的歌聲,如果齊豫阿姨在場傾聽的話,一定會嚇傻的罷?妍萌唱到興奮處,她一邊輕輕地唱着,一邊在戰士們的目光中翩翩起舞,她的那身粉紅色的羽絨服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地飄展,猶如一道紅雲曼妙飛舞,她情不自禁地走向戰士的中間,把微笑送給戰士,把歌聲送給戰士,把溫馨送給戰士,她那美麗的身姿遊蕩在一片橄欖綠之中,迴盪在戰士們的心坎裡……
時間到了,妍萌要走了。不少戰士的眼睛裡不知什麼原因居然涌動着淚。
兵們自發地把妍萌送到了營房門口,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依依不捨的神色。閻王爺那張黑臉上泛動着黑黑的笑容,親自幫着妍萌提行禮,甚是熱情。全剛峰親自拉開車門,請妍萌上車。
妍萌依依不捨地回過頭來,她的臉上泛動着甜美的笑:“等我考上大學後放了暑假,我還會來看望大家的!”
說着,妍萌伸出了潔白的小手,朝着戰士們揮揮手。
“敬禮——”三排長趙勇剛一聲令下,180名戰士,朝着妍萌同時擡起了手臂……
妍萌臉一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這麼多的穿軍裝的男人們朝她這麼個柔弱的女孩敬上標準的軍禮,饒是她生長在幹部家庭,哪裡見過這等場面,趕忙鑽進了車裡,隔着車窗朝着戰士們拼命地揮舞着手臂。
車子開得很快,穿過小城的條條街道,轉眼間便到了火車站。
閻王爺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個軍綠色的小布包,慢慢地拆開,露出一個心字形圖案來,這個心字形圖案,完全是由子彈殼粘接而成,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這是我們新兵連送給你的!”閻王爺把這心字形彈殼圖案遞到了妍萌的手裡:“算是對你們的祝福吧!”
接過這枚陽光下閃着金色光輝的彈殼圖案,妍萌的手微微有些哆嗦,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這副心字形圖案,是由兩個“心”字拼合而成,共有兩面,一面是一名士兵舉着鋼槍屹立在哨位上,另一面是一個身着橄欖綠軍裝的戰士和一個美麗的女孩攜手漫步在月光下的西湖上……
妍萌的眼睛裡閃動着一片迷離,似乎陷入了對這副意味深長的彈殼心案的暢想中。不知不覺間,她的眼睛裡便溢出了滴滴淚光。
火車來了,全剛峰掏出了車票,幫着妍萌把行禮搬上了車。妍萌的坐位挨着窗戶,段青雲隔着車窗拉着妍萌的小手,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回去之後,安心復讀吧,我也要準備複習了,我一定會考上軍校的……”
妍萌看着段青雲,重重地點了點頭,一對戀人在這火車即將開動的瞬間深情地對視着。
“嗚——”的一聲長鳴,火車即將啓動。
全剛峰與閻王爺同時揮手,向妍萌告別。
妍萌也揮動着手臂,向着段青雲,向着段青雲的戰友告別。
突然,妍萌目光一轉,似乎想起了什麼,趕忙收回了段青雲緊纂着的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份東西遞到了全剛峰的手裡:“教導員,我,我不得不告訴你,其實,我已經瞞着你們在部隊對面租了一間房子,我,我是想偷偷住下來的……”
全剛峰與閻王爺對視一眼,妍萌遞過來的是一份租房合同書,房子的地點正是新兵連對面的那層三層民居。
妍萌紅着臉繼續道:“請,請你們幫我把房子退了吧,我,我要回去復讀了……”
全剛峰笑了。
閻王爺笑了。
段青雲在火車開出好久了還在傻傻地愣神兒。原來,妍萌居然揹着他在新兵連對面租了套房子,妍萌是想陪着他一起當兵啊,可是,她爲什麼改變了主意呢?
“哈哈,我的老戰友啊,我今天才算明白,原來你纔是做思想工作的老手啊!”全剛峰拍着閻王爺的肩膀,道:“這個女孩子,鬼精靈兒似的,我還真擔心他揹着咱們不肯走呢,現在好了,這丫頭也該安心回去過年,準備衝刺高考了。這多虧了你這幾個子彈殼啊……”
“哈哈哈……”閻王爺一陣大笑:“你前幾天送給她一首詩,叫什麼來着,哦,是什麼橡樹啊啥的,我記不得了,那麼我呢,我就送給他一個彈殼圖形,嘿嘿,這就叫攻心爲上,攻城不下,心戰爲上,兵戰次之啊,哈哈哈……”
段青雲聽着閻王爺與全剛峰的話,望着火車北去的方向,暗暗地祈禱着:妍萌啊,但願你能平安地回去,沒有我在你身邊的日子,你一定要考上浙大,我們一定會相約西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