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點走時天才剛剛放亮,巨大的赤紅從天邊徐徐升起,爲城市帶來了一抹朝霞。
晨曦拂面,衆人臉上都呈現一種疲態,哈欠也打個不停。
介於此,萊陽拒絕了高雲建、宋文的邀約,讓他們都回去陪媳婦,把自己捎到家匯廣場附近就行。
……
一小時後,萊陽拉着行李坐在廣場長椅上,左手搭着揹包,右手夾着剛點燃的煙,一口口吞吐着,尼古丁與倦意相互交鋒。
這個點還有些冷,廣場人也不多。
對面的籃環下空無一人,不遠處的運動器械上發出輕微的“咯吱”聲,有老年人在鍛鍊,但因爲冷,他們沒多久就把手塞口袋裡,哈着熱氣轉悠去了別處。
萊陽吐出一條煙霧線,整個人進入到了放空狀態。
沒什麼刻意去想的什麼,就像一個慵懶的,曬太陽的老年人,腦中無邏輯地涌現着一些過往畫面。
曾經,右手邊十米遠的那片空地上,有個女孩在擺攤,賣一些手工藝品和毛絨玩具。
那會的夕陽像披風般,輕柔地蓋在她肩上,像一副藝術家的油彩畫。
但穿越時空的風,呼的一聲將畫角掀開,將畫吹向高高的天空,消失不見,只在原地留下一跺新修建的淺水池。
萊陽抿了抿乾澀的嘴巴,從揹包側面取出水壺小吮一口,隨後又看向天空。
淡藍的蒼穹上掛着水波紋般的雲,它們由近到遠,逐漸散開,像人間江河的倒影,又像神明鸞車攆壓過的尾痕。
這個世上有神明嗎?
如果有,他們是什麼模樣呢?也和人類一樣分了區域?不同皮膚的神明掌控着不區的子民?
那每個人的命運是否都被他們編纂在冊,短短的百年都按照即有的筆墨演繹?
你折騰也好,躺平也罷,富貴也好,貧窮也罷,都是註定好的?
真要這樣,自己今天坐在這兒,是否也可以尋圖索驥,在神冊上找到一行文字?
那未來呢,它會是個什麼樣子?
一片雲朵被風吹散,越飄越稀薄,漸強的光線又使它成一半煙火,一般水寒的顏色。
望着它,萊陽又想到了初到上海時的那間小房子。
那是李家塘地鐵口旁的一棟老式居民樓裡,旁邊有嘉閔高架路,每晚都有貨車嗡嗡的胎噪聲。
那時候剛到上海,顧茜要租在那裡,是因爲旁邊有一條叫小淶港的河,聽起來和自己的姓有點像,她說住在那兒能發家。
發家,對……這是顧茜經常說的話。
在那間十七平米的小房子裡,她總期待自己發家,在晚上依偎時自己抽着煙,她躺在自己懷裡呢喃着,說到時候在上海郊區買一套小洋樓,在城區再買一套百平以上的房子,周內週末換着住……
她總是那麼說,但日子過得很清貧,她基本沒買過超兩百的化妝品,喝的也都是燒開的自來水。
萊陽到現在還能記起,那水喝起來總帶着一股淡淡的鐵鏽味。
她也會跟自己吵架,有時候說的話也很傷人自尊,但吵完都是她先道歉,先來安慰自己,等平息後又一個人坐在牀邊發呆,望着遠處小淶港,不知所思……
萊陽低下了頭,望着燃盡的菸蒂,反思着爲什麼會想到她?
或許……因爲她也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吧。
只是分的太突然,讓人恍如隔世。
如今,上海還是那個上海,清晨也與幾年前並無兩樣,只是有些人像斷線紙鳶,再也不會相見。
“呀!是你?”
忽然,一道青澀又沙啞的聲音響起。
萊陽擡頭,看見一個身着喬丹運動裝,手捧籃球的男生站在幾米遠的地方,滿臉錯愕地喊道。
“呀!真是你啊,你現在成大明星了?”
愣了幾秒後,萊陽才認出來他就是曾經那個小男孩。
一年半沒見,他個頭變高了,嗓音也到了變聲期,一種屬於青春獨有的聲線,即青澀又沙啞。
反應過來後,萊陽擠出笑容,起身問他今兒怎麼不上學?
“週六啊!你怎麼每次一見我都問我上不上學?搞得跟我爸一樣。”
額……莫名其妙喜當爹,這萊陽可受不了。
“哦~那你今年高几啊?”
“高二啊,去年高一你忘了?”
“你去年高几我哪兒知道,你又沒說過。”
萊陽打量着,發現小男孩變化真大,原本肉嘟嘟的臉現在也有了棱角,青春痘也長了不少,但性格貌似更樂觀了,一直喜滋滋的笑個不停,搞得萊陽都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呀呀呀!真是你啊?”
他說着,拿出手機敲了會,又猛地將手機放在萊陽臉龐邊,對比後驚呼道:“臥槽!真是你啊,我早都跟同學說我認識你,他們沒人信,臥槽!臥槽——”
“哎哎哎,注意素質,一個高中生整體嘴裡掛的都是什麼詞?”
萊陽邊“教育”,邊掃了眼他手機裡的畫面,果然,是自己的綜藝節目……
臉,合二爲一後,小男孩拉着萊陽要合影。
那架勢,就差把手機扣萊陽臉上了,但萊陽卻腦袋一閃,哈哈一笑:“小子!想得到我的珍貴合影,先來一波鬥牛,看看你娃有沒有這個本事!”
“不要吧,先合一張啊,他們整天說我吹牛皮,我真的認識你啊!”
“哦?那我叫什麼?”
“你叫……你叫…萊陽對不對?”
“臥槽,在哪兒聽到?”
“哥,你素質呢?這麼大人了嘴裡掛的都是什麼詞啊。”
“嘿!?”
……
籃環下,兩人對峙而立,石頭剪刀布決定誰先發球,一局定勝負。
小男孩出剪刀贏了萊陽的布,可萊陽又改口說三局兩勝,結果還是輸了,對方先發球。
看着他噔噔蹬地拍着球,萊陽搓搓發冷的手,嘴角一揚道:“小子,石頭剪刀布我讓你的,現在開始我不會放水了哦。”
嗖~
話音剛落,對方一個三分線投球……唰~
一道完美的弧線後,籃球正進框中。
萊陽鼻都淌下來了,半晌後緩緩回頭,看着蹦起來的小男孩,嘴角一顫道;“蒙得吧,不算不算,三局兩勝!”
隨後,兩道身影在籃環下來往交鋒,一場屬於男人的對決酣暢淋漓的進行着。
但,酣暢的是小男孩,萊陽全程都在追着他,被動防守。
晨光將籃環的陰影挪了位,也將萊陽驕傲挪了位。
最後,七局四勝的比賽,萊陽徹底服輸了,氣喘吁吁的坐在地上,滿身汗水,滲透內衣。
小男孩趾高氣昂地拍着球,問他還來嗎?
“不來不來了……打不過,你……你小子你讀什麼書啊,你去參加NBA吧……呼…呼……來,合影吧……”
小男孩美滋滋地往地上一坐,咔嚓拍了張,當場就發了朋友圈,萊陽瞥了眼文案,差點氣死。
【最強嘴王,不過如此,誰還不服,不服來戰!】
特麼的!
這氣死人的文案萊陽剛忍下去,沒想到這小子說了嘴:“哎,去年咱打完球給你買水那姐姐呢?是不是分了?”
“臥槽!你……”
“哎哎哎,哥,素質,素質!”
“你……你那小女朋友不也分了嘛,笑話誰呢?”
“呀,你們真分了?爲什麼啊,你當時是配不上她,但現在你不是成明星了嘛,就不再試着挽回挽回?”
“你還有事沒?再多嘴我不給你買可樂了!”
小男孩一聽還有可樂,頓時喜笑顏開的喊着哥,說他是自己在血緣關係外認識的最好的哥。
萊陽無語,這小子一年沒見,油嘴滑舌了不少。
不過也正是因爲有小男孩……不,大男孩,這時間倒也不難消磨。
中午萊陽請他吃了頓菜,下午對方又喊來一幫同學打球。
不過在進行前,得先挨個聽他們喊臥槽,挨個簽名合影,還順便替兩個男生記了一下他們喜歡的明星,假答應第二季請他們過來……
本來白天萊陽想着歇一歇,走一走,等黃昏時再慢悠悠去雲彬樓下等恬靜。
可這麼一折騰,等他要走時渾身汗水,四肢疲軟,步伐顛簸,頭髮似雞窩。
小男孩還算有良心,追上來給他塞了包溼紙和一瓶水,萊陽剛說了句謝謝,這小子卻裝作大人模樣道。
“哥,你這一天也挺無聊的,不行還是去找個姐姐玩吧,上次那個就挺好的,你現在成大明星了,她肯定願意跟你玩。”
“腦子裡裝點正事吧,真的,高二了都……”萊陽耷拉着眼皮,有氣無力道。
“沒事啊,我都做好高三複讀的準備了,你看,高考都能重來,姐姐也能重找,去吧去吧,記得第二季把剛那幾個人請來哦,我們都等着吹牛皮呢~”
“……”
離開廣場後,萊陽本想找個理髮店收拾一下,可又怕錯過時間,於是匆匆打車往雲彬趕。
今兒是週六,但恬靜一定在公司,一定在。
但今天,她生日的今天,她會不會期待過自己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