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軍師請，裡面暗，請小心。”
看守的小兵推開沉重的大門，囑咐道，我點點頭，看了看前面漆黑的路，還是找了個火把舉着進去了。
走了一小段路程，來到了一個稍微好一些的單間牢房，我眯起眼睛藉着微弱的火光大量裡面的人——只依稀看得出是個年紀有點大的中年男子，似乎和記憶中的樣子還是有些相似的
牢房裡那個坐在地上的人早在我停在他面前時就警惕地擡起了頭，恨恨地瞪着我，見我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一樣的人，而且還是一個人進來的，似乎不免有些驚訝
我停頓了一會兒，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反賊！不要想老夫會投降於你們！你們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是會遭天譴的！”
“呵”我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腦中不禁想起了那個總是很嚴肅地教訓着搗蛋的我的那個叔叔“黃將軍……您還真是沒有變啊。”我打開牢房的門，將火把掛在牆上，迎着光笑着走了進去
“什麼！？”他看着我，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疑惑“你倒是有些眼熟……可是……”他突然警覺起來，想站起身，又因爲手腳上的束縛坐了下去“不要搞迷魂計！說！你是什麼人！？”
我看看他手腳上的東西，嘆了口氣“黃將軍，你這是何必呢。”說着蹲下來揭開了他手腳上的繩索
他疑惑地看着我，一時竟有些小孩子般的不知所措。
“您真的沒有想過要投降嗎？”
“呸！你看我是這種人嗎！？”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很驕傲，就像是十幾年前一樣。我眼角有些笑意——真是熟悉的感覺，可是黃叔叔啊，對不住了，爲了把你心甘情願地騙過來，我還是得把口氣放冷啊
“那……您是想死了。”
他瞪大了眼睛，厭惡地看着我：“就知道你們反賊都一樣！怎麼，不準備裝好人了，想以殺威脅我！？告訴你！我自從當兵以來就沒有在乎過生死！”
“唉唉唉，等等，等等，黃將軍你是不是把我的話聽錯了。我沒說過要殺你啊，我本來是準備把你送回去的……只是可惜了，一代勇將啊……”
“小毛娃！你到底想要說什麼！？”他急了，這次是讓他如願地站了起來，拽住我的領子惡狠狠地“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您又不準備投降，那我也不能老把您扣在這裡啊，只能是放回去了……可是啊……”
“可是什麼！？”
“你會被朝廷所處死了——不要這樣看我，我說錯了嗎——據我所知，那皇帝可不是什麼會寬容打了敗仗的人啊。”
“……你！”他似乎被說中了痛楚，急着反駁我，卻還是被堵住了喉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是愣愣地瞪着地面，也放開了我的領子
我見事以成半，便趁熱打鐵地繼續說到“爲什麼呢……爲什麼您要回到那樣的地方！爲了那種無能的朝廷！罪惡的朝廷！那種……視人命如糞土，視忠臣如仇敵的朝廷！爲什麼要爲了他貢獻！？你知道你口中的那個朝廷都做了些什麼嗎！？……你怎麼可能不知道！那些慘死在大牢中的無辜人！那些餓死在路邊的百姓！甚至……甚至連一心爲國的將軍……也都被莫名的罪行陷害，全家處斬了，不是嗎……”說到最後，已經不是一開始單單的勸降了，我使勁眨眨眼睛，把那眼眸深處的一點水光擠掉，直直地盯着面前頹喪的中年男子……他真的老了，此刻彷彿全身都要癱掉了一樣，喉結一上一下緩慢地動着，眼神深處也是抹不去的哀傷……是啊，那個曾經如此仰慕我父親的小將領，那個一心爲國的將軍……是他的國家！把他逼迫成了這樣！
“……黃將軍，這畢竟是一個人的想法，我改不了，您看，說了這麼久也有點累了，我們出去吃點東西吧。”靜默了一會兒，我慢慢走上前，攙住那個搖搖欲墜的人，往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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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踏出黑暗的時候，看到的第一幕就是紀律有序，默默圍成幾個圈吃飯的人們。
我鬆開驚訝的黃將軍，暗自感慨不愧是黃將軍帶出來的人，雖然所有人身上都帶着或重或輕的傷，但是每個人身上都散發出一種天生的軍人氣勢，如果真的把這些人都收入幕下，估計是一股不可小看的力量。
安靜的人羣看到走出的是他們敬愛的將軍，這才吵雜起來，都站了起來，看着他們的將軍，不敢上前，似乎覺得這都是幻覺……
黃將軍看着這些他身邊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沒有想到還能再次見到，梗在那裡，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將軍！！”一個年紀很小的士兵突然撲過來，一頭扎進黃將軍的懷裡“將軍！將軍！我們都以爲再也看不到您了！55555，您還活着，真是太好了……唔……唔……”小孩子說着說着就泣不成聲了，似乎也說出了那些戰士們的心聲，我看到有好些人偷偷抹了下眼角
“……”黃將軍默默輕拍着小士兵的背，轉過頭來看着我，眼神複雜地很“你……我欠你幾千條命啊……”
那些士兵們這時候彷彿纔看見我一樣，頓時如臨大敵，有幾個都把佩劍抽了出來——黃將軍一揮手，止住了他們，目光深沉地盯着我
“小子……我不知道爲什麼你沒有殺我們，不管是真心也好計謀也好……這個人情，可欠大了啊……”
他轉過頭去，沉默着站了好久，才緩緩開口“士兵們！你們是勇士！我知道你們很多人是因爲敬佩我纔會選擇進我的營連的！可是……我黃某今天愧對於你們……我打了敗仗，我……”
他停頓了一下，仰起頭對着天“我不希望你們死去！可是……我也不想你們看不起我……你們每個人都像是我的孩子一樣……你們是無愧的！是英雄！謝謝你們，曾經和我一起殺敵！……這次責任全在於我！你們從此以後便不再是黃某所帶領的士兵了！”
他很快的，抽出腰間的匕首，幾乎是一瞬間，那把泛着陰冷光澤的劍尖就已經頂到了他的脖子上，那個就站在他旁邊的小士兵驚呼一聲，撲上去——可似乎也來不及了……
“黃叔叔快住手！”我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不假思索地喊出了那個稱呼
他頓住了，就這麼一會兒功夫，手上的匕首已經被那個小士兵搶走了，那個小戰士似乎被嚇得不輕，狠狠地扔遠了匕首，臉色蒼白的
可是現在黃將軍已經來不及管這件事了，他死死地盯着我，死灰般的臉色好了一些，努力地在回想些什麼，眉頭越皺越深，他懷疑地盯着我“你……可是，怎麼會……你……”
我歪過頭去，身子抖了很久才漸漸平復下來，深吸一口氣“……黃叔叔，如果你剛剛那刀下去了，我——會看不起你的；不僅如此，我相信——父親也會！黃叔叔，你不是會退縮的人，從前是，現在……也是！”
他似乎被什麼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跌跌撞撞地後退了幾步，坐到了地上，不敢置信地盯着我，一時語塞。旁邊的小戰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默默地扶他起來，黃將軍踉蹌着站穩，嘴脣一直在哆嗦，也不知道是驚嚇的，還是激動的。
“黃叔叔……你知道我是真心不想讓你死去，所以，別回去了，算我求你了……”我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實在是不想再失去關心的人了……
“……回去……”他喃喃低語，目光卻是看着我，眼裡已沒有了一開始的牴觸，他慈愛地打量着我，似乎在回憶過去，眼角甚至帶着笑意“……我黃某一生已經很滿足了……真的，我真的沒想到你還活着，還能再見到你——你這麼優秀，你爹爹一定會含笑九泉的……哈哈哈哈哈！！！！”他仰天長笑了起來“可是啊，月兒。”他俯下身——雖然此時他也並不比我高太多……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一樣，摸着我的頭“可是啊——我始終沒有忘記啊……你爹爹說過啊——軍人，生是國家的人，死，是國家的鬼！回去！——那是職責！”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幾句話說出來，我竟像是讓雷劈了一樣，腦袋已經停止了運轉。我低下頭，所有的方法在這一瞬間都被打破了……有什麼辦法呢……爹爹的話……
……氣氛很是沉默，那個在一旁的小戰士看看這個，瞧瞧那個，似乎看出了什麼，突然哇的一聲就哭了，我被嚇了一跳，趕忙擡起頭看過去
“將軍！”他嚎啕大哭着抱住黃將軍，把眼淚鼻涕一個勁地往黃將軍身上抹去“將軍，你是不是要離開我們了啊！你不要嚇寶兒啊！……嗚，您剛剛嚇死我了啊，嗚嗚嗚，寶兒求你了，將軍您不要死啊！……您就像是我父親一樣……您要是死了！我一定去陪葬！”說到最後，他哭聲漸小，惡狠狠地擡起頭，瞪着黃將軍，毫不示弱——那堅定的眼神表達着他的決心
“……你……你個死娃子！”黃將軍恨恨地罵道，但是一時也沒辦法，氣急敗壞地看着他
我頓時來了靈感，稍稍後退幾步，躲在黃將軍看不見的地方，手舞足蹈地向那些關切地緊盯着黃將軍他們的士兵打暗示——雖然他們還認爲我是敵人，但是還好緊要關頭也都很聽話，一個個喊了起來
“將軍！您不能回去啊！”
“我們誓死追隨將軍！”
“黃將軍！我們不會看着你死去的！”
黃將軍這時候可是真沒辦法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狠狠跺着腳，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將軍……”還有人喊着“夠了！”黃將軍大手一揮，吼了一聲止住了他
“……你們一幫小鬼……唉……氣死我了……你們一個個的！”他幾度預言，但最終也只是無意義地罵了幾句
“唉，沒辦法，有你們這些將士們跟着……唉，老夫也沒有辦法了啊……”他仰起頭，似是氣極“我上輩子也不知道做了什麼，攤上你們。”雖然這樣說，可是我清晰地看到他眼角掛着感動的淚光
“月兒！看夠了沒有！小娃娃！長大了膽子也大了！居然敢欺騙你長輩！哼！你可是圓了心願把我騙過來了啊！還不快出來安排一下新兵！”
頭頂傳來的呵罵如雷貫耳，我笑嘻嘻地揉着耳朵從陰影裡跑出來
“將士們！聽令！我黃某從此便是樊廷幫的人了！你們要跟着我的話就跟着吧！”
“是的！將軍！”
“呵呵，好啊，那各位就得聽我的指揮了啊，我叫嚴浩月，是樊廷幫的軍師。”
“嚴浩月？”那個小戰士聽到了這個名字，疑惑地重複了一遍，看向了黃將軍“那不是將軍你經常說的……”
我和黃將軍會心一笑，我摸摸這個男孩子的頭“黃叔叔啊，這麼久不見，我可要個小禮物啊——你看，這個小孩子蠻聰明的，給我當個書童好了。”
我笑眯眯地轉過視線，裝作沒看到那個驚訝不已的孩子……也許是因爲第一次爲自己做了一件事——所以，心情比一開始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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