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弈棋長安知何時

雍地近在眼前,之前劉徹安排楊得意馬何羅等人先行,大張旗鼓地先去雍地,而他們一行人是中途離開的。劉徹派人牽着馬車離開官道,繞到山間小道上。

“我讓得意和何羅在前面不遠處等我們。”劉徹說道,“換上宮人的衣裳就可以回到行宮了。”

陳嬌抱着睡着了的女兒,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

馬車行了一會兒,果然,看到幾人在前方等候,正是心焦如焚的楊得意及馬何羅等人。自從得了劉徹的密令,他們就一直膽戰心驚的,生怕出了什麼事情,他們會變成替死鬼,現在終於看到劉徹的馬車出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讓他們提了一個月的心放了下來。

楊得意忙迎了上去,略有些尖的聲音裡充滿了驚喜,“陛下,娘娘,你們可回來了!”

劉徹走下車,對楊得意笑了笑,說道:“都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等會兒天色暗些,陛下和娘娘還有公主從側門進,就可以回宮了。”楊得意應道。

“嗯,那就好!”劉徹淡然道,一面伸手接過陳嬌懷中的劉葭,說道,“葭兒給我吧,你抱了這麼久,也累了。”

陳嬌的確感到有些疲累,她點了點頭,將劉葭交到了劉徹的懷中。兩人間的動作倒是十分的自然,倒叫一邊的楊得意有些恐慌了,他忙插進來說道:“陛下,娘娘,公主還是交給得意吧。”

“不用了。”劉徹搖頭拒絕,說道,“我們走吧。從這兒到行宮,還有一段路吧?”

“是啊,陛下。”楊得意應道,“而且這一路也不適合過馬車,所以……公主還是交給得意吧,不然真的會累着您的。”

這一次劉徹沒有再回答他,只輕輕轉頭對陳嬌說道:“累了嗎?還有一段路才能到行宮呢。”

“沒事。”陳嬌輕聲回答道。

“那……走吧。”劉徹說道。

走了沒幾步,陳嬌聽到一陣馬蹄聲,轉過頭,看到那輛陪伴了他們一月之久的馬車正在一個侍衛的驅使下,向來時的方向行去,她不由得頓住了腳步,停在原地遙遙地望着那個方向。

要結束了嗎?這一段時間來的安逸和無憂……一旦回到了宮中,自己還能像現在這樣嗎?到時候只怕又要去面對衛子夫、面對劉嫖、面對那些自己想要的不想要的一切吧。

“阿嬌,回家吧。”劉徹一手抱住劉葭,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用空出來的那隻右手抓住陳嬌的手,說道。

“回……家?”

“是啊,回家。”劉徹握緊了陳嬌的手,說道。他當然知道她在猶豫些什麼,但是他是這個國家的帝王,是絕對不可能長久在外遊蕩的。放不開阿嬌,是他最後的一點私心,一點堅持,所以只能讓她陪着自己在那深宮之中度日。

陳嬌仰頭望着劉徹,家?劉徹真的能給她一個無憂無慮、遮風擋雨的家嗎?

異變就發生在陳嬌猶豫不決的時刻,也許是因爲終於到了雍地,一直高度戒備的侍衛們也鬆懈了下來,竟然輕易地就讓那些刺客闖了過來。

劉徹見此,猛地皺起了眉頭,卻沒有多少慌張,他沉着地將葭兒交到了陳嬌的手中,將兩人攬到自己身後的保護範圍之內。因爲刺客來得讓人措手不及,所以很快就有幾個人靠近到劉徹的身邊,從那幾人遽然放光的雙眼中,陳嬌可以看出,他們的目的絕對是劉徹。

擺脫了馬何羅的糾纏,一個蒙面客猛地向劉徹撲來,手中揮舞着長劍,直欲置劉徹於死地。就在劍鋒指向劉徹胸前的那一剎那,被一把長劍擋住了。劉徹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劍,他臉上帶着諷刺的笑,幾招就一劍劃破了那刺客的喉嚨。

這是陳嬌第一次看到劉徹出手,他的一招一式,騰轉挪移,都宛如清風拂過般的飄逸瀟灑,雖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氣,但是那不時從劍尖飛出的血絲和落在他淡色衣裳上如同梅花般的紅點,都在證明,劉徹的劍法並不只是花架子。

想來也是,當年他還是太子時,習武就是一項重要的功課。只是,太久沒看到他出手,她和許多人一樣漸漸以爲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廝殺了一陣之後,刺客的數量漸漸減少,畢竟劉徹身邊的侍衛都是萬中挑一的高手。剩餘的幾個刺客退到一處,負隅頑抗。聶勝和馬何羅親自坐鎮,將他們圍住,生怕這些人突圍而去,那他們兩人都難當罪責。

“陛下,那邊有聶大人和馬大人兩位看着,已經沒事了。兩位大人說,請陛下快點起程,回行宮去吧。”被派來報信的侍衛如此說道。

“嗯!”劉徹神色淡然地點了點頭,轉過身子,對陳嬌和劉葭說道,“沒事了,我們回去吧。”本在昏睡中的劉葭早已經在剛纔的打鬥聲中醒來,被鮮血橫流的現場驚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愣愣的。劉徹低下身子,捏了捏劉葭的小臉蛋,說道:“葭兒,嚇……”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陳嬌倒抽了一口氣,劉葭更是睜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忽然出現的劍尖,以及那順着劍尖緩緩滴下的鮮紅色的血液。劉徹一貫從容的表情不再,他轉過頭,看着身後那人,正是剛纔報信的那個侍衛,他的臉上還帶着得手的狂喜。

“你……”劉徹本欲提劍還手,卻感到一陣心悸,疼痛難當,只能提劍插地,跪將下來,喘着粗氣,對楊得意吩咐道:“抓住他,這裡的人,一個都不許放走。”

陳嬌一瞬間覺得自己失去了反應能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從劉徹胸口垂直滴落的鮮血上,一直到感覺到自己懷中一輕,劉葭的哭聲傳來。

“爹!父皇!你怎麼了!”劉葭站在劉徹身邊,哇哇大叫,劉徹勉強露出笑容,對她說道,“葭兒乖,不要哭!父皇沒……”話未來得及說完,他整個人就向地面傾倒過去。

陳嬌忙上前接住他,讓他的頭側躺在她的膝蓋間,雙手顫抖着扶住他的身子,摸到他背後那柄沒入了大半的匕首,看着從自己指縫間滑出的粘稠血液,口中不住喊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劉徹的額頭已經全是冷汗,他強忍着劇痛,對陳嬌說道:“別怕,沒事。朕不會有事的。”

“你在流血,你在流血……”陳嬌覺得自己的腦子一片模糊。

“阿嬌,不要慌!你聽朕說……”劉徹伸手扳過她的臉,喘着氣,對她說道,“等一下,不要讓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離開,朕受傷的消息,絕對不可以外泄,連宮裡也不能……”劉徹感到一陣陣的暈眩襲來,他強撐着說道,“否則,你和葭兒就危險……了……”

然後,他伸手從懷中拿出一枚璽印,交到陳嬌手中,附在她耳邊說道:“這是信璽,你收好……”話未及說完,他陷入了黑暗之中,人事不省。

“劉徹!”陳嬌見他閉上了眼睛,心也不由得沉了下來,眼眶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順着臉頰留了下來,說道:“你不要嚇我,不要嚇我,不要……”

楊得意在最初的震驚之後,好容易反應了過來,連爬帶跑地來到陳嬌身邊,忙安慰道:“娘娘,娘娘,快別哭了。我們得快點將陛下帶回去,回行宮去找侍醫。”

這時,聶勝和馬何羅已經將所有刺客全部拿下,他們面對着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傻在當場,尤其是聶勝,他看到下手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手下,臉色更是難看得很。

陳嬌在楊得意的拉扯下,終於回神了,感覺着懷中那還有着些許溫度的身體,看到自己眼前的一片混亂,劉徹昏迷前的話語又一次飄進了她的腦袋。

“等一下,不要讓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離開,朕受傷的消息,絕對不可以外泄,連宮裡也不能……否則,你和葭兒就危險……了……”

陳嬌的視線中再次出現了哭泣的劉葭,驚慌的楊得意,還有邊上那些手足無措的侍衛們。她不由得捏緊剛纔劉徹親手交給她的信璽,開口說道:“聶勝,去把馬車上的木板卸下來,做成擔架,找四個人把陛下擡回行宮。”聶勝雖然不知道擔架爲何物,但是聽到擡這個字也猜到了是什麼樣的東西,立刻給幾個手下使了個眼色,匆匆離去。

“馬何羅,你現在回行宮去,把所有不能信任的侍衛調開,要確保陛下回宮的時候,這個受傷的消息不會傳出去。”

“不能信任?”馬何羅一愣。

“對!”陳嬌很乾脆地答道,眼神掃過了在場的所有人,包括稍遠處的聶勝幾人,說道,“今日陛下受傷,在場的所有人都負有保護不力之罪,此事若傳到長安,朝廷公卿一定不會放過你等,就連陛下醒來之後,怕也會追究你們的罪責吧。”

這話說得在場所有人都像蔫了的花兒似的。

“但是,如果你們能夠幫助本宮,瞞住陛下受傷的這件事情,來日必有所報。”陳嬌繼續說道,剛纔劉徹說的話,她相信許多人都聽到了,但是她還是必須給出這樣的一個誘餌,確定不會有人去長安報信。

能夠留在劉徹身邊做貼身侍衛的人,都不僅僅是武功高強,而且還有着一定的頭腦,所以雖然陳嬌沒有說出爲什麼必須對長安方面的人隱瞞,但是在場的人還是猜到了其中的緣由。一國之君被人刺殺,這件事情自然非同小可,如今大漢並無太后,在皇帝無法理政的時候,這個國家的最高實權人物就變成了皇后,以昭陽殿和椒房殿的關係,一旦追究罪責,陳嬌和廣玉公主劉葭一定會被有心人彈劾,只要皇后運籌得當,相信能夠在皇帝清醒之前,拔去這顆眼中釘,肉中刺吧。侍衛們心中也明白,無論是皇帝醒來,還是讓皇后來處理此事,他們所有人都罪責難逃,倒不如幫這位娘娘渡過這次的難關,來日還可以得到報償。

“娘娘請吩咐!”

淮南王府。

“也不知道他們得手了沒有。”劉遷在自己的府邸裡來來回回地走着,自從前些日子被劉陵發現他策劃了這次對劉徹的刺殺之後,他就再沒有好日子過了。父王不滿意他辦事不利,王姐怨恨他不念姐弟之情,最糟的是,派出去的那些人自此失了消息,而朝中也沒有皇帝受傷的消息傳來,真是糟透了。

“太子,”一個婢女走了進來,對劉遷說道,“不害公子來了,是否請他進來?”

“不見!不見!沒看到本太子正煩嗎?”劉遷不耐煩地揮手道,忽然又停下來,說道,“等下,你說誰來了?”

“是不害公子,建公子的爹啊。”婢女應道。

“他?這個窩囊廢來找本太子做什麼?”劉遷皺眉道,雖然他和劉建處得不錯,但是從本質上,他還是很看不起那些庶出的兄長,“宣他進來!”

“不害見過太子!”劉不害的年紀僅比劉遷大三歲,但是由於多年來擔驚受怕的生活,使他看來比劉遷蒼老很多。

“嗯。找本太子什麼事情啊?”劉遷不屑地撇了撇嘴,說道。

“聽說近來太子的心情不太好,所以不害特地來爲太子解悶。”劉不害小心翼翼地說道。其實按照他懦弱的性子,本來是不會主動親近劉遷,但是近日被自己的妻子不斷催促,也尋思着希望能夠爲兒子尋個好些的出路,才勉強自己來討好劉遷。

“解悶?”

“是啊。”劉不害說道,“不害花重金從商旅手中買到一個西域來的美貌胡姬,送給太子,想必太子會喜歡的。”

“美貌胡姬?”劉遷挑了挑眉,說道,“怎麼?在我們淮南地方,居然還有人不把最好的送到府裡來,給了你這個廢物?”

劉不害本就是個拙於言論的人,被劉遷這麼一說,頓時噎住了,他斷斷續續地說道:“太子,遷弟,不是,你知道……”

“閉嘴,誰是你的遷弟!”劉遷站起身,一拳打在劉不害的臉上,這一拳出去,他感覺自己多日來的鬱悶似乎也隨之發泄了出去。他看了看拳頭,和跌坐在地上的劉不害,嘿嘿一笑,說道,“這可是你自己找上門來的,怪不得我。”說完,撲上去就是一陣狂打。對自小就備受寵溺的劉遷來說,欺負這些庶出的兄弟姐妹本就是家常便飯,現在他心情正不好,自然就拿劉不害出氣了。

……

“爹,怎麼回事?”劉建回到自家院中,看到母親正給父親擦藥酒,待看清楚劉不害臉上的青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沒,沒……”劉不害連忙擺手說道。

“沒什麼沒啊,”見劉不害這副懦弱的樣子,擦藥的女子不由得抹淚道,“就算他是王太子,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啊。竟然,竟然將你打成這樣……”

“王太子?”劉建皺眉道,“是遷王叔?”

“就是他。虧你平日遷王叔前、遷王叔後的討好他們姐弟,結果竟然一點情面也不留,把你爹打成這樣……”話沒說完,又是一陣啜泣。

劉建見母親這個樣子,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咬牙說道:“欺人太甚!”

“沒事,沒事!建兒,你別生氣。我們就是玩兒,玩兒。”劉不害看到兒子這個樣子,忙說道。

“哪裡有玩成這樣的?”劉建一面心疼父親這般受人虐待,一面又對他這般懦弱的行徑感到氣憤。

“……唉,不然還能怎樣?他是王太子,我們惹不起,也只能躲了。”劉不害慘然道。

“他只是王太子,又不是皇太子,更不是皇帝!”劉建說道,“欺人太甚了。難道真的以爲天下就沒有人可以治得住他們了嗎?”

劉建終究還是年輕,他氣憤難當,想了想,便闖進自己的房間,收拾了個包袱,走出來說道:“爹,我出去一趟!”

“去,去哪裡?”

“長安!”

……

“伍兄,你也要離開了嗎?”

“不錯,蘇兄,淮南乃不宜久留之地,爲身家性命着想,我等還是應該速速離開啊。劉遷小兒,實在不是成大事之人。”伍被對前來送行的蘇非說道。

“只是……我們還能去哪裡呢?”

“……被會先去長安同雷兄會合。”伍被沉吟了一下說道,“若陛下無事,則直入北闕告發淮南王府欲行大不敬之事。到時也可以此功保我八人性命。”

“那……若陛下已經……”

“那便是命數如此,怨不得他人。”

長安,椒房殿。

年節方過,整個宮殿在經過年末的掃塵之後煥然一新,只是少了劉徹這個主心骨,整個宮廷顯得有些暮氣沉沉。

“李美人免禮了,你說的這事,本宮記下了。”衛子夫神色淡然地對李茜說道,居體養氣,做了這六年的皇后,她也隱約有了些華貴氣度。

“謝皇后娘娘!”李茜順勢站了起來,她的容貌倒和從前一樣,美麗動人,只是人顯得更加沉靜了。

“那也沒什麼,終究都是大漢的皇子,如今年紀到了,本來就該就學了。”衛子夫說道,“說起來,還是我這個皇后疏忽了。倒要你來提醒我。待陛下回宮,我就去向他請示。”

“要娘娘多費心了!”李茜再次行禮道。

衛子夫不再說話,只盯着李茜的眼睛,忽而有些感嘆地說:“李美人是元光年間進宮的吧?”

李茜朱脣微啓,似乎有些驚訝衛子夫會忽然提起這事,便回道:“勞娘娘惦記,茜正是元光元年入宮的。”

“元光元年……十二年,一紀了啊。”衛子夫撩了撩袖子,低着頭說道。李茜因爲沒看清她的表情倒不敢回話了。

“你下去吧。”衛子夫忽然說道。

“是,娘娘。”李茜亦不敢多問,忙退下。

待李茜走後,崔依依立刻走到衛子夫身邊,爲她披上披風,說道:“娘娘,天涼了,披件衣衫吧。”

“嗯!”衛子夫點了點頭,然後問道,“依依,你看李茜此人如何?”

“李美人?她自誕下三皇子和蓋長公主之後,就一直安分守己的,陛下也沒見得多寵愛她。娘娘擔心她?”崔依依有些不解。

“可是……”衛子夫緩緩站起身,整了整披風,說道,“陛下卻將二皇子交給了她。不是交給本宮,也不是交給昭陽殿,而是給她。”

崔依依沒有回話,她知道,這個時候衛子夫並不需要人來說什麼,她的這些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也許,比起本宮和昭陽殿,陛下更相信她吧。”

“這怎麼可能呢?”崔依依聽到這句話,倒抽了一口冷氣。

衛子夫轉過頭,看着她這個樣子,笑道:“待在本宮身邊這麼久,怎麼還是一驚一乍的?這有什麼好稀奇的。人當然會更信任自己掌控得住的東西。”她隨即向外走去,問道:“衛長公主回來了?”

“回來了。”崔依依應道,“正在偏殿和陽石公主還有諸邑公主說話呢。”

“哦。那據兒呢?”

“太子殿下今日去了博望苑,今日是少傅授課的日子。”崔依依說道,“殿下一早就動身了,只是看您還在睡,便不敢來打擾,讓奴婢和您說一聲。”

衛子夫點了點頭,說道:“尊師重道,本該如此。本就不該讓少傅等着他的。”

打聽清楚了這一切之後,衛子夫問道:“今日,大將軍有沒有入宮呢?”

“奴婢打聽過了。”崔依依說道,“大將軍今日會先到郎官公署和尚書令商議國事,然後再來娘娘處請安。”

“嗯!”衛子夫閉眼想了想,說道,“想來沒別的事情了。你也先退下吧。本宮想先休息會兒。”

郎官公署。

“勞煩大將軍來此,真是對不住了。”李希對衛青露出抱歉的笑容,然後讓小宦官們快速收拾好案上的奏摺,騰出一塊清靜之地來。

“哪裡,李大人如今代平津侯理事,事務繁多也是當然的。”衛青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說道。公孫弘雖然老當益壯,並且受到劉徹的倚重,但畢竟是年過七十的老人了,也難免有些三災兩病的,這時,很多事務便被送到了李希處。這個不合規矩的做法,因爲劉徹這個帝王的強勢作風,得到朝中諸臣的默認。

在等候宦官清理的這段時間裡,其實兩人都在互相觀察着對方,這一文一武雖然同朝爲官這麼些年,但是卻從未有什麼直接的交往,大部分時候都是在前殿、宣室殿、桂宮等地方,匆匆來去時互相瞥過一眼。

衛青從一介馬奴一路攀升到大漢軍隊中的最高職位,在朝中受到衆人的矚目,再加上他衛皇后親弟的身份,李希早在彭城之時就開始注意他,但是連他亦未曾預料到,衛青竟然能夠爬得這麼快。想到之前兒子寄來的遊記中寫到的那個民謠——“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李希不由得一陣憂心,衛家的權勢漲得比他預料中的快得多了。這樣下去,阿嬌還有機會重登後位嗎?

衛青上下打量着眼前這個文質彬彬的男子,他的臉上永遠掛着溫和的笑容,彷彿人畜無害,但是衛青卻從來不敢小視他。李希,訾官出身,卻能夠在短短几年間升至尚書令這個惟有皇帝的心腹才能擔當的職位,並且拉攏了桑弘羊、馮遂、司馬遷等一大批人,隱隱成爲朝中的一股勢力。很多人都認爲,在公孫弘成爲丞相後,河東太守番系能夠成爲御史大夫,只是託了李希資歷不足且是訾官出身的福,番系只是一個過渡人物,幾年之後,李希升到御史大夫這個朝中僅次於丞相的高位是可以預見的。只是,到目前爲止衛青還沒看這個人會對衛家的將來有什麼威脅,他應該是像公孫弘、張湯那種惟皇命是從的人。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見收拾的差不多了,李希開口說道。

“是,大人。”

“衛將軍,請坐。”李希擺手道。他說的坐自然是跪坐,雖然有了陳嬌帶來的桌子和椅子等物,但是對李希這些漢朝人來說,還是更習慣於用几案,行跪坐之禮。

“李大人請!”衛青笑了笑,說道。

李希自懷中取出一幅地圖,放置在竹几之上,鋪展開來,說道:“大將軍請看。”

衛青低頭看了一眼,雙眼一跳,面上卻仍然不動聲色,說道:“這是……”

“淮南王的布兵圖。”李希笑道,“陛下臨走之前交與希的。”

衛青點了點頭,淮南欲反之事對他來說倒也算不得秘密,之前雷被來京告發之時,劉徹就曾經將此事告知過他,只是當時朝廷的重心放在匈奴上,沒來得及騰出手對付他。而上次的戰役之後,匈奴人徙往漠北,邊境暫時無憂,朝廷也終於可以好好解決淮南王這個內部的蛀蟲了。他料得對淮南動兵也不過是這一二年間的事情,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陛下的意思是,希望能夠在十一月時,突發奇兵,包圍淮南王府。”李希說道,“這些是雷被交代的淮南王暗地裡佈置的兵力,繞過他們,就可以直破淮南了。這樣,也不至於引起人心動盪。”

“原來如此。陛下既然早有安排,那我等自然從命。”衛青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只是調兵,必須要有虎符和詔書、羽檄才行。不知道……”

在漢代,對於勒令軍隊長官發兵有嚴格的規定,右虎符和詔書同時到達,長官纔可以接令,另外羽檄也一度是可以單獨發兵的信物之一。此外還有非正式的發兵信物——節。由於節非常容易被僞造,所以當使者送來節令時,軍隊長官也可以選擇不從。

“陛下臨行前已經留了一道詔書與希,屆時我們去符節令處請得右虎符,即可發兵。”李希說道,“陛下前往雍地祭天,正好可以麻痹淮南那邊的人。只待他們稍稍鬆懈,我們就可以動手了。”

“青知曉了。”衛青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以青看,到時派數千騎兵,再着一大將領兵就可以了。”

“希也是這個意思。”李希點了點頭,說道,“只是,希身爲文官對軍中將領不熟,還需要請大將軍指派一人擔此重任。”

衛青以手叩着竹几,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李廣、李敢、張次公、蘇建、韓說、曹襄、霍去病、紀稹、邢天……這些人中,適合獨自領兵遠襲,並且能夠很好地進行政治上的一些考量的……

“冠世侯,紀稹。”衛青說道,雖然他不願意看到紀稹以廢后之弟的身份不斷地建功,但是在這個時候,憑公心而言,他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

李希聽到此,眼中也不由得閃過一絲讚賞,對衛青的大度,無論這份大度是因爲他畏懼於劉徹的權威還是來自他的真心。

“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宣冠世侯前來,商議出兵之事。”李希說道。

椒房殿。

“陛下出巡已經有一個月了。”衛子夫將飼料灑向水池,引得衆多魚兒爭相跳起奪食。

“是啊。聽說已經到雍好一段時間了。”衛青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頭應道,“只是,一直在行宮中修養。”

衛子夫嗤笑一聲,說道:“仲卿,你覺得以陛下的個性,有可能這樣老實地待在行宮中不出嗎?”

“娘娘是說?”衛青從那笑容中感覺到了分明的冷意,衛子夫是一個太會掩飾自己的女人,永遠溫和的她其實也有着陰暗的一面,只有衛青等少數親密之人才能從那細微的小動作中感受到。

“芯兒嫁給了襄兒,平陽侯和我們衛氏聯姻,據兒的太子之位更加穩固了。昭陽殿那人包括她的家族都開始輾轉反側,徹夜不眠了。他既要江山,又要美人,所以要開始安慰他的美人了。”衛子夫將最後的一點飼料全部撒出,冷冷地說道,“他根本就不在雍,當然也不能離開行宮了。楊得意那奴才,光是製造他們還在行宮的假象就費了不少心力呢。”

“娘娘!”衛青聽到這話,不由得心中一跳,自從昭陽殿那人回宮之後,他每次入宮都會發現他的姐姐,曾經的平陽侯府那個甜美的歌女已經變了,變得雍容,變得華貴,卻也變得不再熟悉了。

“算了。”衛子夫注意到衛青的表情,轉過頭去,說道,“我還計較那些做什麼呢。只要據兒能夠順利繼位,我就該心滿意足了。”

還記得那一次的午夜夢迴,看到他正半支着身子看着自己,神情之中竟然絲毫沒有平日的柔情,反倒帶着一股子殺意,一股讓她徹底心寒的殺意。看到她醒來,他竟然也不掩飾,只伸手摸着她的臉,說道:“子夫,你真的會是最合適的嗎?”

“最合適的?”

“朕最合適的皇后,一個乖巧守禮的皇后,一個知情識趣,永遠不會添麻煩的皇后。”

從此這句話,成爲一個魔咒,禁錮了她的心和她的情,太懂得揣摩人心,所以能夠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而他想要的又是什麼樣的人。看着他和陳皇后反目,看着他親手廢黜自己的最愛,她本以爲,這一生,也就這樣了,她做不了他的最愛,卻能成爲他的最合適,千百年後,能夠和他的血統融爲一體的人,終究是她。

可是如今,卻連着最後的期望,都顯得有些渺茫了……

“姐姐……你還有我啊,還有我們一家人啊。”衛青不由得走上前,搭住她的肩膀,安慰道。這是衛子夫入宮後,他就再也不曾做出的親暱行爲。

“青兒……”衛子夫感覺眼眶一陣乾澀,她微微低下頭,靠在他肩膀上,“芯兒怨我,而我也不知道強迫她嫁給平陽侯,到底是對是錯……”

“……無論如何,姐姐做的都是爲了我們衛家,芯兒,她會了解的。”衛青拍了拍她的背,說道。

衛子夫將頭深深埋在衛青的懷中,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真的長大了,我記得不久以前纔看到你哭着從鄭大人家跑回來呢。”

衛青仰頭望了望天際飛翔的大雁,心中亦是一陣悵然,從生父家跑回平陽侯府是哪一年的事情呢?那一年,他才十歲,當他在衛家的小牀上醒來,照顧自己的就是眼前這個美麗的三姐,是她溫柔地爲自己敷藥,哄他吃飯。正是那種溫柔,讓他決定從此放棄鄭姓,改姓衛,因爲只有這個三姐,只有衛家人才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至親,值得他爲之付出生命的至親。

甘泉宮。

夜色如水,月華如玉。陳嬌看了看天色,向雲陽宮走去。她的神色顯得很是憔悴。走到雲陽宮內,就聽到孩子哭鬧不休的聲音。陳嬌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果然看到女兒正坐在地上,嚶嚶哭着。劉葭一看到陳嬌,立刻撲到她的懷中,說道:“娘,你終於回來了。”

陳嬌暗歎了口氣,抱起她,說道:“乖。”然後對一邊的飄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離開。

“天黑了,葭兒怕。”劉葭一邊抽泣,一邊說道。

“葭兒不怕。不是還有很多人陪着葭兒嗎?娘也回來了。”陳嬌邊說着,邊將女兒抱到牀榻上,陪着她躺下,爲她蓋上被子。

“我怕。”劉葭沒有別的話語,只是這樣說道。

陳嬌看她滿臉淚痕的樣子,不由得感到一陣心疼。從這孩子出生到現在,得到的都是這個時代最好的,又何曾受過這麼大的驚嚇呢?便好言好語地安慰道:“沒事的,娘不是來了嗎?”

距離那場夢一般的刺殺已經三天了,陳嬌始終有些不能相信這一切是真的。那個強勢的劉徹竟然就這麼倒下了,而且至今沒有醒來過。過去的這六年裡,從她和他重逢以來,縱然她不願意承認,但是這個男人始終像大樹一般將她所能到達的地方全部用他的樹陰遮蓋住,這固然是一種禁錮卻也是一種保護,今天忽然間失去了他所給予的遮風擋雨的樹陰,竟然忽然覺得不能適應,忽然明白自己終究還是開始依賴這個男人了。

“娘……”女兒怯怯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將她的心神從那遙遠的彼岸扯了回來,她低下頭對她露出笑容,說道:“怎麼了?葭兒。”

“爹,他會沒事的吧?”劉葭紅着眼眶問道,怯生生的,就像小兔子一般。

“會沒事的。你要相信義侍醫的醫術啊。你不是看他救過很多人嗎?”陳嬌低下頭安慰道,“可是,葭兒要記住,一定要乖乖地待在雲陽宮不可以出去。不可以讓人發現你其實沒有生病哦。”

“嗯。”劉葭聽話地點了點頭,然後說道,“葭兒會很乖,葭兒不要太子當皇帝,葭兒要父皇回來……”

陳嬌看女兒的眼角帶着淚光,陷入了沉思中。伸手爲女兒拭去眼淚,陳嬌悄悄離開牀榻,對着一直守在門外的飄兒招了招手,說道:“你進來吧,好好照顧公主。”

“是,娘娘。”飄兒應道,隨即有些擔憂地問道,“娘娘,您不休息一會兒嗎?你從昨天……”

“我沒事。”陳嬌搖了搖頭,說道。人真是很奇怪的動物啊,高度的緊張之下,身體一點也不覺得疲勞,累的只有精神。

快速穿過那些迴廊,走向竹宮,那個祭祀太一神的宮殿。雍地和甘泉宮距離非常近,那一日,進入行宮之後,行宮之中,自然有許多的侍醫待命,但是考慮到保密等衆多因素,她還是選擇了淳于義,並且,假如生病的人是隨行的廣玉公主的話,召女侍醫入宮也是比較正常的。

至於,移駕甘泉宮,則又是另一回事了。雖然當時的劉徹並不宜移動,但是對於陳嬌來說,甘泉宮顯然是個比行宮更安全的地方。當劉徹留在行宮的時候,他不能一直留在宮中,因爲還有許多祭祀活動等待着他,之前在他自己的安排下,很多類似的活動已經被避過,若一直這樣下去,難免讓人起疑。但是來到甘泉宮就不同了。

甘泉宮,在此時的正確稱謂應該是甘泉上林苑。它由衆多的宮室組成,事實上是一個極爲龐大的宮殿羣,有漢以來一直擁有陪都的地位,漢武帝每年都會來此住上一段時間,類似後來清代帝王每年都去木蘭圍場圍獵。最重要的是,在甘泉宮中,有一個竹宮乃是祭祀太一神的,劉徹以祭祀太一神爲名進了甘泉宮之後,即使不再出現在外面,也不會有人起疑。再加上,陳嬌被廢之前,曾經有長達七八年的時間是在甘泉宮中居住的,雖然離開的時候諸多心腹都已經被斬首,但是,相對於雍地的行宮,她對甘泉宮的控制能力顯然要更甚一籌。

“娘娘,你怎麼回來了?”竹宮之中***通明,郭釋之守在其中,邊上是煎藥的淳于義和楊得意。

陳嬌走到劉徹躺着的牀榻邊上,跪坐下來,握住他露在外邊的手,看着他緊閉的眼睛,還有下巴上因爲沒有打理而顯得有些亂的鬍子,不由得一陣難受,強行將即將涌出眼淚吞回去,開口說道:“釋之,你出去喚聶勝大人過來。”

“是。”郭釋之點了點頭離開。

“義侍醫,陛下的情況怎麼樣?”陳嬌一邊理着劉徹的亂髮,一面問道。

“陛下的心脈爲金刃所傷,三魂去了七魄,所以現如今一直昏迷不醒。雖然兵刃已經拔除,又加了不少止痛藥。但是……”淳于義猶豫了一下。

“但是什麼?”

“陛下的情況,臣亦不敢爲娘娘保證些什麼……一切,要看陛下自己。”淳于義略有些不忍地說道。

陳嬌覺得自己心中的某根弦彷彿因爲這一句話繃斷了,只覺得一陣一陣的刺痛向心房襲來。劉徹,劉徹,你竟然也會如此脆弱。你不是那個有爲於二十四朝的千古一帝嗎?你不是那個殺伐果決的漢武帝嗎?我一直以爲,即使有一天我先離開了,你依然能夠在你的未央宮中號令天下的。難道竟然是我錯了不成?

想起他閤眼前的那個眼神,那個帶着無限擔憂的眼神,陳嬌覺得自己有些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了。他究竟還是不是那個漢武帝呢?那個漢武帝會帶着她出遊嗎?那個漢武帝會給予她這麼多年的獨寵嗎?那個漢武帝……會這麼輕易地將皇帝信璽交到她手中嗎?那個會爲了大漢天下立子殺母的漢武帝,怎麼會將可以任命三公大臣的皇帝信璽交到她手中呢?

也許,錯的是自己也不一定。那個漢武帝,沒有遇到餘明,那個漢武帝不會躲在猗蘭殿的密道中哭泣,那個漢武帝……也沒有遇到過自己。僅僅爲了那史書之上的幾行字而一直將他拒於心房之外,無視他這麼些年來試圖和好的努力的自己,也許比眼前昏睡的這個人更加殘酷吧。

兒時拉着自己的手的彘兒,地道里紅着眼眶的徹兒,茂陵邑那個故作鎮定的王通,上林苑中,溫柔陪伴自己的劉徹,這些年來一心做葭兒的好父親的劉徹,那一晚安靜地聽着《大話西遊》的劉徹,刺客來時將自己攬在身後的劉徹……一幕一幕都在此時浮現在腦海之中,最終穿透層層淚光,落在眼中的還有眼前這個憔悴得不成樣子的劉徹……

原來不知不覺間,陳嬌也和他有了這麼多、這麼多共同的回憶嗎?不僅是阿嬌和徹兒的回憶啊。

“劉徹,你不會有事的。這是你自己說的。”陳嬌舉起他的手,輕輕落下一吻,“不要以爲我會哭,我會活得好好的,等你醒來。這一次,我保證會比從前更有勇氣。”

“……娘娘,你沒事吧。”淳于義見她先是久久不說話,然後又小聲喃喃了些什麼,有些擔憂地說道。

“義侍醫,”淳于義感覺到這個背對着自己的那個女子,彷彿在一瞬間有了改變,雖然她的聲音還是那樣淡淡的,“本宮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定要讓陛下醒來,你要什麼藥材,什麼條件,可以儘量開口。”

“……是。”淳于義一時被鎮住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答應道。

“娘娘,聶大人來了。”郭釋之走到殿內說道。

陳嬌站起身,說道:“請聶大人到偏殿去吧。”

……

陳嬌觀察着眼前的聶勝,這個年約四十上下的男子,從十多年前起,受到劉徹重用,他負責監察百官以及對匈奴的情報工作,雖然沒有官位在身,卻是大漢數一數二的實權人物之一。他的職位其實已經相當於明朝的東廠頭子了,只是,劉徹一向是個理智的帝王,從來沒有讓聶勝的權力逾越應有的範圍,所以,聶勝始終都是個忠誠的影子。

在此同時,聶勝也在觀察着陳嬌,這個出身高貴的女子,這個被廢之後寵幸依舊的女子,這個讓皇帝陛下決定微服出遊的女子。在陛下受傷,她的地位岌岌可危的時候,她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去效忠,去投靠呢?

“聶大人,明人不說暗話,我想,你應該很瞭解,本宮現在的處境吧?”陳嬌很直接地說道。

聶勝一言不發地聽着。

“所以,本宮也不和你繞什麼***。只問你一句,你能不能幫我將陛下受傷的事情全部瞞下?而盡你所能可以隱瞞多久?”陳嬌一步一步走近聶勝,看到他不發一言,不由得笑了,“聶大人,馬何羅可以不跟本宮走,楊得意可以不跟本宮走,但是你卻已經沒有了挑挑揀揀的資格了。還是及早和我合作的好。”

“娘娘不必嚇唬我。若我現在直接離開甘泉宮,去長安報信,也是能得到衛皇后的賞識的。”聶勝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

“可是,你卻再也不會是那個監察百官的天子影子了,更遑論陛下是傷在你所帶的人手中,就算衛氏許諾了些什麼,在實現那之前,也得先將你扁上一扁吧?聶大人,不要忘記,你的一切都來自於陛下。而人是很現實的,一旦你失去可以交換的東西,要將你一踩到底,是很容易,而且很名正言順的。”

“最重要的是,你不要忘記,你曾經和我的孃親,館陶大長公主做過一筆交易。”

聶勝猛地擡起頭,望着陳嬌,卻見她安之若素擡頭望着自己,眼神清澈,說道:“當初,我的孃親是怎麼抓到衛青的?當初,我的孃親爲什麼可以數度對衛子夫下手?這,都要多謝你啊,聶大人。”

聶勝頓時覺得背部一陣汗涔涔,這些十多年前的舊事,他並非不記得。當年,他還只是劉徹身邊的一個小郎官,在館陶大長公主的威逼下,開始了那次交易。一則是因爲當時館陶公主權勢滔天,一則是因爲他也看得出,劉徹對阿嬌的感情遠勝於對衛子夫。因爲曾經得罪過衛家,即使事情做得再隱秘也怕有被人揭發的那一天,所以在陳嬌被廢時,他是最希望劉徹回心轉意的那一撥人之一。

陳嬌看到他這個反應,微微一笑,說道:“看來,聶大人已經全想起來了。”

聶勝凝視了陳嬌一陣,發覺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他印象中那個樣子,不再是那個在母親和丈夫的保護下不知世事的女孩了。那個略帶些天真的阿嬌皇后,今日竟然能夠這麼坦蕩地和自己談交易。或許,她的確可以和長安那頭的人對抗……而自己也沒有別的選擇。

他緩緩地低下身子,沉聲說道:“娘娘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勝莫敢不從。”

陳嬌俯視着他,微微點了點頭,她知道只要聶勝肯合作,那麼她就度過了最初的難關了。

“聶大人,你要做的事情,很簡單……”

長安,堂邑侯府。

這是一個寧靜的午後,太陽高掛在天上,爲大地送來徐徐暖意。侯府之中,最爲華麗的那個院子裡傳來陣陣歌舞聲。

“公主還喜歡這歌舞嗎?”董偃爲劉嫖捶着肩,柔聲問道,這場歌舞是他費心安排的。

劉嫖點了點頭,說道:“偃兒做事一貫仔細。”她的眼睛又瞥到了左手邊第一個位置的男子,問道:“稹兒,這歌舞如何啊?”

紀稹點了點頭,說道:“很好看。董君辛苦了。”

“多謝小侯爺誇讚。”董偃衝着紀稹笑了笑,態度很是謙恭。他知道眼前這人雖然未冠陳姓,但是比起府中那三個真正的陳氏繼承人卻重要得太多了。

“呵呵,稹兒既然喜歡,義母就撥兩個人到你房裡,如何?你也十九歲了,該有個人伺候了。”劉嫖說道,眼睛死死地盯着紀稹的表情變化。

“勞義母煩心了。”紀稹掃了一眼場中的歌女,點頭應允。他知道隨着他年齡的增長以及在軍中地位的上升,本對他不是很待見的館陶大長公主正努力地希望能夠拉攏他,對這種示好他不能隨便拒絕,否則只怕劉嫖心中會有芥蒂。

“那倒沒什麼。”劉嫖見他答應了,便對董偃點了點頭說道,“偃兒,你挑選兩個可心的人送到稹兒院子裡。”

“是,公主。”董偃溫順地點了點頭,笑道,“小侯爺如今是功成名就了,現在先留一房姬妾在房裡也好,這陣子想和我們侯府攀親的人,可是不少呢。”

紀稹端起酒杯淺嘗一口,也不回話。他知道眼前這個董偃在府中的地位或者更在堂邑侯之上,做事也是八面玲瓏,從某方面來說,這也是個很有才華的男人。但是他知道董偃永遠也不可能爬得更高了,因爲從一開始他就選錯了方法,即使在館陶大長公主的這棵樹上爬得再高再快,也始終不可能勝過朝堂之上自由飛翔的鳥兒。

這時,陳府的管事從外間匆匆而入,在劉嫖耳邊耳語了幾句,劉嫖聽完之後,坐直了身子,給董偃使了個眼色,董偃立刻會意,拍了三下手,一衆歌女立刻魚貫而出。劉嫖站起身,撩起衣裙,對紀稹說道:“稹兒,你隨義母到內室來。”

“是。”紀稹起身應道,他沒有錯過董偃眼中一閃而過的不甘,對於董偃來說,這種總是被排斥於核心之外的感覺想必十分的不舒服吧。

內室之中站着的是一個身材修長的女子,她轉過身,望着紀稹以及劉嫖,神色中有着掩蓋不住的焦急。

“江都翁主?”劉嫖望着那女子遲疑道。

劉徽臣點了點頭,屈身說道:“徽臣見過大長公主。”

“起來吧。你來這是?”劉嫖如今對於劉徽臣的事情自然也有所瞭解了,在這個時候看到她出現在自己的府中自然十分奇怪。當年在茂陵邑分手之後,劉徽臣就一直在太史令府中居住,這些年來,從未走動過。

“大長公主,冠世侯,大事不好了。”劉徽臣一站起身就立刻說道。

劉嫖和紀稹都是一怔,不知道她這話從何而來,雖然自從平陽侯一系和衛氏聯姻之後,他們的情況的確有些不妙,但是在劉徹一力維護下,地位卻還是穩如泰山,對他們來說,既有紀稹這個新生的將星,又有李希這個深受君寵的暗棋,雖然比不過衛氏如今的權傾天下,卻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劉徽臣自懷中掏出一張紙,遞與紀稹觀看,紀稹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跡,卻是陳嬌的,以簡體字寫成,紀稹在陳嬌的薰陶下,早已經認得這些字了,閱讀自然不成問題。但是這個內容,卻令他大吃一驚,他的臉色迅速變得蒼白。

“稹兒,怎麼了?”劉嫖不解地看着紀稹。

“陛下,被刺殺,現在生死未卜……”紀稹的聲音帶着一絲的顫抖。

……

“陛下,被刺殺,現在生死未卜……”陳伏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不錯。這是今日稹兒親口告訴我的。”李希神色陰沉地說道。

“怎麼會?”張萃掩口說道。

“因爲不能讓太多人知情,所以如今只有義兒一人在宮中爲陛下診治,目前他還處於昏迷狀態。義兒也不能保證什麼時候能讓陛下醒來。”李希說道,說完狠狠敲了下房中的柱子,咬牙道,“淮南王,螻蟻之衆,竟然還有這般手段!”

一直不說話的陳潛終於睜開了眼睛,開口說道:“希兒,我們只怕要早做打算啊。假如陛下在此時去了,那麼過去六年來我們做的一切就變得毫無意義了,甚至將來可能成爲我們引火燒身的引子。”

紀稹點了點頭,說道:“很好看。董君辛苦了。”

“多謝小侯爺誇讚。”董偃衝着紀稹笑了笑,態度很是謙恭。他知道眼前這人雖然未冠陳姓,但是比起府中那三個真正的陳氏繼承人卻重要得太多了。

“呵呵,稹兒既然喜歡,義母就撥兩個人到你房裡,如何?你也十九歲了,該有個人伺候了。”劉嫖說道,眼睛死死地盯着紀稹的表情變化。

“勞義母煩心了。”紀稹掃了一眼場中的歌女,點頭應允。他知道隨着他年齡的增長以及在軍中地位的上升,本對他不是很待見的館陶大長公主正努力地希望能夠拉攏他,對這種示好他不能隨便拒絕,否則只怕劉嫖心中會有芥蒂。

“那倒沒什麼。”劉嫖見他答應了,便對董偃點了點頭說道,“偃兒,你挑選兩個可心的人送到稹兒院子裡。”

“是,公主。”董偃溫順地點了點頭,笑道,“小侯爺如今是功成名就了,現在先留一房姬妾在房裡也好,這陣子想和我們侯府攀親的人,可是不少呢。”

紀稹端起酒杯淺嘗一口,也不回話。他知道眼前這個董偃在府中的地位或者更在堂邑侯之上,做事也是八面玲瓏,從某方面來說,這也是個很有才華的男人。但是他知道董偃永遠也不可能爬得更高了,因爲從一開始他就選錯了方法,即使在館陶大長公主的這棵樹上爬得再高再快,也始終不可能勝過朝堂之上自由飛翔的鳥兒。

這時,陳府的管事從外間匆匆而入,在劉嫖耳邊耳語了幾句,劉嫖聽完之後,坐直了身子,給董偃使了個眼色,董偃立刻會意,拍了三下手,一衆歌女立刻魚貫而出。劉嫖站起身,撩起衣裙,對紀稹說道:“稹兒,你隨義母到內室來。”

“是。”紀稹起身應道,他沒有錯過董偃眼中一閃而過的不甘,對於董偃來說,這種總是被排斥於核心之外的感覺想必十分的不舒服吧。

內室之中站着的是一個身材修長的女子,她轉過身,望着紀稹以及劉嫖,神色中有着掩蓋不住的焦急。

“江都翁主?”劉嫖望着那女子遲疑道。

劉徽臣點了點頭,屈身說道:“徽臣見過大長公主。”

“起來吧。你來這是?”劉嫖如今對於劉徽臣的事情自然也有所瞭解了,在這個時候看到她出現在自己的府中自然十分奇怪。當年在茂陵邑分手之後,劉徽臣就一直在太史令府中居住,這些年來,從未走動過。

“大長公主,冠世侯,大事不好了。”劉徽臣一站起身就立刻說道。

劉嫖和紀稹都是一怔,不知道她這話從何而來,雖然自從平陽侯一系和衛氏聯姻之後,他們的情況的確有些不妙,但是在劉徹一力維護下,地位卻還是穩如泰山,對他們來說,既有紀稹這個新生的將星,又有李希這個深受君寵的暗棋,雖然比不過衛氏如今的權傾天下,卻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劉徽臣自懷中掏出一張紙,遞與紀稹觀看,紀稹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跡,卻是陳嬌的,以簡體字寫成,紀稹在陳嬌的薰陶下,早已經認得這些字了,閱讀自然不成問題。但是這個內容,卻令他大吃一驚,他的臉色迅速變得蒼白。

“稹兒,怎麼了?”劉嫖不解地看着紀稹。

“陛下,被刺殺,現在生死未卜……”紀稹的聲音帶着一絲的顫抖。

……

“陛下,被刺殺,現在生死未卜……”陳伏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不錯。這是今日稹兒親口告訴我的。”李希神色陰沉地說道。

“怎麼會?”張萃掩口說道。

“因爲不能讓太多人知情,所以如今只有義兒一人在宮中爲陛下診治,目前他還處於昏迷狀態。義兒也不能保證什麼時候能讓陛下醒來。”李希說道,說完狠狠敲了下房中的柱子,咬牙道,“淮南王,螻蟻之衆,竟然還有這般手段!”

一直不說話的陳潛終於睜開了眼睛,開口說道:“希兒,我們只怕要早做打算啊。假如陛下在此時去了,那麼過去六年來我們做的一切就變得毫無意義了,甚至將來可能成爲我們引火燒身的引子。”

紀稹點了點頭,說道:“很好看。董君辛苦了。”

“多謝小侯爺誇讚。”董偃衝着紀稹笑了笑,態度很是謙恭。他知道眼前這人雖然未冠陳姓,但是比起府中那三個真正的陳氏繼承人卻重要得太多了。

“呵呵,稹兒既然喜歡,義母就撥兩個人到你房裡,如何?你也十九歲了,該有個人伺候了。”劉嫖說道,眼睛死死地盯着紀稹的表情變化。

“勞義母煩心了。”紀稹掃了一眼場中的歌女,點頭應允。他知道隨着他年齡的增長以及在軍中地位的上升,本對他不是很待見的館陶大長公主正努力地希望能夠拉攏他,對這種示好他不能隨便拒絕,否則只怕劉嫖心中會有芥蒂。

“那倒沒什麼。”劉嫖見他答應了,便對董偃點了點頭說道,“偃兒,你挑選兩個可心的人送到稹兒院子裡。”

“是,公主。”董偃溫順地點了點頭,笑道,“小侯爺如今是功成名就了,現在先留一房姬妾在房裡也好,這陣子想和我們侯府攀親的人,可是不少呢。”

紀稹端起酒杯淺嘗一口,也不回話。他知道眼前這個董偃在府中的地位或者更在堂邑侯之上,做事也是八面玲瓏,從某方面來說,這也是個很有才華的男人。但是他知道董偃永遠也不可能爬得更高了,因爲從一開始他就選錯了方法,即使在館陶大長公主的這棵樹上爬得再高再快,也始終不可能勝過朝堂之上自由飛翔的鳥兒。

這時,陳府的管事從外間匆匆而入,在劉嫖耳邊耳語了幾句,劉嫖聽完之後,坐直了身子,給董偃使了個眼色,董偃立刻會意,拍了三下手,一衆歌女立刻魚貫而出。劉嫖站起身,撩起衣裙,對紀稹說道:“稹兒,你隨義母到內室來。”

“是。”紀稹起身應道,他沒有錯過董偃眼中一閃而過的不甘,對於董偃來說,這種總是被排斥於核心之外的感覺想必十分的不舒服吧。

內室之中站着的是一個身材修長的女子,她轉過身,望着紀稹以及劉嫖,神色中有着掩蓋不住的焦急。

“江都翁主?”劉嫖望着那女子遲疑道。

劉徽臣點了點頭,屈身說道:“徽臣見過大長公主。”

“起來吧。你來這是?”劉嫖如今對於劉徽臣的事情自然也有所瞭解了,在這個時候看到她出現在自己的府中自然十分奇怪。當年在茂陵邑分手之後,劉徽臣就一直在太史令府中居住,這些年來,從未走動過。

“大長公主,冠世侯,大事不好了。”劉徽臣一站起身就立刻說道。

劉嫖和紀稹都是一怔,不知道她這話從何而來,雖然自從平陽侯一系和衛氏聯姻之後,他們的情況的確有些不妙,但是在劉徹一力維護下,地位卻還是穩如泰山,對他們來說,既有紀稹這個新生的將星,又有李希這個深受君寵的暗棋,雖然比不過衛氏如今的權傾天下,卻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劉徽臣自懷中掏出一張紙,遞與紀稹觀看,紀稹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跡,卻是陳嬌的,以簡體字寫成,紀稹在陳嬌的薰陶下,早已經認得這些字了,閱讀自然不成問題。但是這個內容,卻令他大吃一驚,他的臉色迅速變得蒼白。

“稹兒,怎麼了?”劉嫖不解地看着紀稹。

“陛下,被刺殺,現在生死未卜……”紀稹的聲音帶着一絲的顫抖。

……

“陛下,被刺殺,現在生死未卜……”陳伏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不錯。這是今日稹兒親口告訴我的。”李希神色陰沉地說道。

“怎麼會?”張萃掩口說道。

“因爲不能讓太多人知情,所以如今只有義兒一人在宮中爲陛下診治,目前他還處於昏迷狀態。義兒也不能保證什麼時候能讓陛下醒來。”李希說道,說完狠狠敲了下房中的柱子,咬牙道,“淮南王,螻蟻之衆,竟然還有這般手段!”

一直不說話的陳潛終於睜開了眼睛,開口說道:“希兒,我們只怕要早做打算啊。假如陛下在此時去了,那麼過去六年來我們做的一切就變得毫無意義了,甚至將來可能成爲我們引火燒身的引子。”

“不……他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李希狠狠地搖了搖頭,說道,“絕對不能是現在。若陛下在甘泉宮駕崩,我們可以早做準備脫身,可嬌嬌和葭兒怎麼辦?衛氏一定會讓他們爲陛下陪葬的。”

聽到他這麼說,陳伏和陳潛對望了一眼,知道自己是無力阻止了,李希在出仕這條路上早已經越走越遠,不再有退縮的可能了。

“要瞞住這件事情,在陛下醒來之前,這件事絕對不能傳到衛家人耳中。”李希下定了決心。是的,現在公孫弘多病,代理京中庶務的人是他,只要有心,一定能瞞住。

“萃萃,”李希隨即又吩咐道,“二姨現在大概在哪裡?”

“上次傳來的消息說,是在漢中郡一帶,正向北行呢。”張萃應道。

“馬上派人去找她,送她去甘泉宮。義兒救不了陛下,二姨一定可以。”李希咬牙道。對他來說,他一生的抱負才剛剛開始,如果這個時候皇帝駕崩,整個大漢就會變成太后臨朝的局面,這些年來中央朝廷營造出的強勢一定會立刻土崩瓦解,到時候諸侯王們又會再度恢復往日的驕橫,而匈奴……

“陛下,你還不能出事啊。無論是爲了大漢還是嬌嬌!”佈置好一切之後,李希仰頭嘆道。

茂陵邑,冠軍侯府。

庭院之中,一大一小的兩個影子正上下飄飛,時而傳來一陣一陣兵器碰撞聲。

“鏗鏘!”一聲巨響之後,那個白色的小身影被彈得老遠,跌落在地上,揚起了一陣塵土。擊倒他的另一個淺黃色影子走上前,伸出手扶起那人,說道:“起來吧。”說話的正是近來朝中最炙手可熱的青年才俊,冠軍侯霍去病。

“謝謝哥哥指點。”地上的白衣男孩臉上帶着笑容,跳將起來,正是霍去病的異母弟弟,霍光,他今年已經九歲了,霍去病從去年開始,就指導這個弟弟練武。

霍去病摸了摸他的頭,也不說什麼誇獎的話,只是微笑了一下,霍光便知道哥哥對自己今天的成績十分滿意。

兩兄弟才站起身,就看到不遠處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來,霍光小小的臉上露出瞭然的一笑,擡頭對霍去病說道:“哥,我去房裡看書了。”

霍去病亦注意到了來人,便對弟弟點了點頭,說道:“你去吧。”

來人正是在冠軍侯府暢通無阻的紀稹,剛剛度過自己十九歲生日的他也是朝廷裡最意氣風發的幾個人之一,他穿着正式的朝服向霍去病走來。霍去病見他這個樣子,皺了皺眉,問道:“你今天入宮了?”

“嗯。”紀稹點了點頭,說道,“一點小事。”

“小事?”霍去病拿出一塊布,擦了擦劍鋒,說道,“陛下和陳娘娘都出宮了,宣你去的人,總不會是我姨娘吧?”

“自然不是。”紀稹笑着拔出自己的劍,對着霍去病說道,“宣我的人,是尚書令和大將軍。”

“李希大人?”霍去病皺眉說道,手邊的動作卻也沒停下,很快就和紀稹交上了手。

“是啊。他現在代公孫大人處理庶務,不是嗎?”紀稹一劍掃向霍去病的左臂,去勢凌厲,被霍去病輕輕擋開。

“什麼時候,軍務也可以算入庶務了?”霍去病也不示弱,提劍向紀稹的頸部刺去,卻被他一個甩首躲開,僅僅削下了幾縷髮絲。

紀稹聽到這句話,停下了動作,轉臉正視着霍去病,臉頰邊已經被劍風掃出了一道細微的血痕,他指着自己的臉,笑着說道:“你又進步了。”

“那是因爲,你心裡裝了太多的事情,用心不純,劍術自然就進步不了。”霍去病卻絲毫沒有戰勝的喜悅,雙眼微微有些黯淡。

“鏗”的一聲收回劍,紀稹走到霍去病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說道:“去病,我要離京一段時間,你可要自己保重。”

霍去病看了看他的手,然後笑了,說道:“怎麼還這麼鄭重地來道別?”

紀稹臉上的輕鬆一掃而空,神色略帶沉重,說道:“沒什麼,只是……”

只是陛下若駕崩,陳衛對立之後,你我還有可能在這麼和諧的氣氛下切磋嗎?去病,究竟你會選擇你的家族,還是……或許下一次,就不再是切磋,而是真正的生死之爭了吧?

“怎麼不說話了?”霍去病感覺今天的紀稹有些怪怪的,彷彿有什麼話沒有說完似的。

“沒什麼,也許是第一次單獨帶兵,我有些不習慣吧。”紀稹笑道。

“這是惟一的機會,從大將軍手中分走一部分兵權。淮南是最大的諸侯國,對付他們多動用一些兵力也屬正常。衛青身爲大將軍不能出手,所以只能派你去。若在平日,自然是速戰速決,但是這一次,我要你,在局勢明朗之前,不準帶兵回京。知道嗎?稹兒。”

腦中再一次浮現李希私下的吩咐,他明白李希的考量並沒有錯,如果陛下駕崩,那麼掌握住一部分的兵力,的確更能保障陳嬌和廣玉的性命。但是這種爲了私心而濫用權力,妄用禁中精銳分裂國家的行爲,若讓眼前這個一心保家衛國開疆拓邊的人知道,怕是不會原諒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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