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

新豐已經不是當初陳嬌第一次看到的那個新豐了。這座靠近長安的城池經過這六七年的發展,尤其是在它從四年前成爲賈氏商行的中心所在之後,就變得更加的繁華。陳嬌牽着女兒的手,看着這一路的車水馬龍,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此刻,他們正坐在一個茶寮之中,隔着重重的簾幕看着對面的那座小樓。樓房的造型很是別緻,門楣上寫着大大的“賈氏糧行”四字,四字均以小篆書成,顯得古樸有力。在側門邊上還設置了一個粥棚提供白粥給那些乞丐,時不時可以看到有衣衫襤褸的人們跪在樓前給夥計和掌櫃磕頭的場景。

陳嬌轉頭看了看一言不發的劉徹,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劉徹此舉到底想做什麼。當年,她示意賈杜康將大半家產捐公助邊,以增加朝廷和世人的好感,劉徹的反應卻有些奇怪。他收下了賈杜康的捐獻,卻沒有做出任何表示,甚至連授官的意向都沒有。有功不賞,這實在不是漢武帝劉徹的風格。隔了這兩年之後,他卻反倒帶着她們來到了這裡,新豐城賈府的門前。

就在陳嬌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陣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擡頭一望,來人正是劉徹的心腹之人——聶勝。劉徹雖然任用聶勝監察百官,但是卻沒有給他一個正式的職位,不過陳嬌經過這些年的觀察知道,他這是在考驗,過些年,那原本就出自武帝之手的西漢刺史制度一定會在聶勝如今領導的這個機構中產生。

“陛下!”聶勝輕聲說道,“臣已經打探清楚,那賈杜康今日就在這糧行之中。”

“是嗎?”劉徹點了點頭,笑道,“那我們就去會會他吧。”他轉頭對陳嬌笑道,“阿嬌,你也來吧。正好會會這個名聞天下的大漢首富。”

陳嬌接過飄兒遞來的絲巾,覆在臉上,也不說話,只點了點頭。

賈氏的夥計服務態度極好,看到劉徹一行人進來,立刻迎了上去,問道:“幾位這是?”

聶勝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說道:“我家主人想拜訪賈杜康,賈先生。”

夥計對此當然不能做主,手足無措地看了一眼負責的掌櫃,那掌櫃見這幾人衣着華麗,便知道來人身份不凡,暗暗對夥計點了點頭。夥計得了暗示,立刻笑道:“請公子和尊夫人先到內間休息,我家主人稍後便到。”

在雅座坐定,陳嬌看着乖巧的女兒,讚許地點了點頭,便從案上拿了個小點心遞到她手上,說道:“葭兒,吃這個。”劉葭接過東西,乖乖地在一邊吃着。大概是因爲經常跟在劉徹身邊看他處理國事的緣故,劉葭倒是養成了一個好習慣,當她感覺到大人們有正經事情的時候,就會很安靜。

等了沒一會兒,就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隨即門就被推開了。陳嬌擡眼一看,來的卻不是賈杜康。來人約莫二十上下,白白淨淨的,身形卻有大幅度橫向發展的趨勢,再加上憨厚的笑容,如果說有什麼東西可以用來比喻他的話,應該是後世那些寺廟裡的彌勒佛吧。

那人的眼睛在室內掃了一遍,瞭解清楚情況之後,便走到劉徹跟前說道:“在下盧大胖,乃是賈大哥的結拜義弟。今日賈大哥另有要事,不能親來招待,還請這位公子見諒。不知道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劉徹聽到這話,眼神微微一動,然後說道:“我姓劉,你就是負責賈氏鏢局,人稱‘雁過拔毛’的盧大胖啊。”

“蒙大哥信任,給他打個下手。那些虛名不過是朋友們亂叫的。”盧大胖呵呵笑了笑,然後說道,“這位公子今日來訪,不知道所爲何事啊?”

“聽說,沒有賈氏鏢局不敢接的貨。我手中有一批東西,想要送去淮南。不知道賈氏有沒有這個膽子接下?”劉徹說道,眼睛緊緊盯着盧大胖,觀察着他的臉色變化。

陳嬌聽到劉徹說的這話,臉色微微有些變化,心也提到嗓子眼,幸而劉徹此時無暇注意她,倒是一邊伺候着的聶勝發覺了這一點,聶勝心中有些奇怪,但他一貫是多做事少說話的性子,便將此事先壓在了心裡。

盧大胖聽到這話,愣了愣,問道:“不知道這是什麼貨呢?”

“如果賈氏鏢局能夠將這批貨安全送到淮南。”劉徹卻不回答他的提問,只向聶勝使了個眼色,聶勝立刻將一個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到了案上,打開蓋子,裡面整齊地放着十二顆龍眼大小,晶瑩剔透的夜明珠,“這些夜明珠便是佣金。”

盧大胖的瞳孔明顯擴大了一圈,他拿起一顆夜明珠,對着看了半天,吞着口水說道:“嘖嘖,這可是好東西啊。而且十二顆夜明珠幾乎一模一樣,就更值了。”

劉徹將他的樣子都收入眼中,臉上劃出一絲冷笑,語氣卻不變,依舊平靜地說道:“既然這東西還入得了盧公子的眼,不知道這趟鏢,你們接還是不接?”

盧大胖終於不再貪婪地看着那一盒夜明珠,他用有些肉痛的表情放下盒子,說道:“公子還是先說是些什麼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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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些糧食和弓箭罷了。”劉徹輕描淡寫地說道。

盧大胖聽到這話,臉色頓時大變,他立刻站起身,正經地說道:“這位公子,你這趟鏢,我們賈氏不敢接。”說完,立刻拂袖而去。

劉徹自然不能讓他這麼離開,只一個眼色,聶勝已經將盧大胖攔在了門口,劉徹陰陰地開口道:“盧公子,不必拒絕得這麼痛快。所謂富貴險中求,賈氏鏢局的分店遍佈天下,想必很需要些庇護吧?”見盧大胖嘴巴微動,正要說些什麼,劉徹揮了揮手,說道,“這些事情,盧公子或許不能做主,今後幾日我們就住在城東的新豐客棧,令兄賈先生可以隨時來拜訪。”

盧大胖聽到這話,眼珠子轉了轉,便不再說什麼,任由劉徹等人離開。陳嬌見到事態如此發展,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上來,出門前不由得擔憂地望了一眼那個盧大胖。

出了店門,劉徹就帶着陳嬌他們到了早已經備下的新豐客棧住下,行了這大半日,劉葭早就累了,一到客棧就讓飄兒帶到了隔壁照料。房中便只留下陳嬌和劉徹二人,劉徹回頭看到憂心忡忡的陳嬌,便問道:“怎麼了?”

陳嬌望了他一眼,方說道:“你這是做什麼?”語中滿是不解。

劉徹一邊摸着她柔順的長髮,一邊開口解釋道:“賈氏的鏢局,這幾年來發展迅速。商賈,本就是天下消息最活絡的一羣人,而賈氏不吝錢財創辦的這個鏢局,就更是其中之最了。而且,賈氏鏢局之中還招攬了不少鏢師,其武力亦相當不弱。賈氏做的其他行當倒也罷了。只是這鏢局……朕卻不得不防他一防,所以朕親自來,就是想探一探他們的底。”

“……陛下之前,沒有獎賞賈杜康助邊之功,就是因爲不放心賈氏的鏢局嗎?”陳嬌問道。鏢局自然是她的點子,這個時代的商人們最主要的賺錢手段還是通過販賣各地不同的特產從差價中獲利,所以在賈氏利用酒業有了相當的規模之後,她便指點賈杜康創辦了鏢局。說是鏢局,其實也只是個四不像的大雜燴,它在爲人保鏢之外,也處理一些後世郵局的業務,閒暇時也兼顧貨運客運,這些都是利用賈氏花費這幾年時間構成的便利的交通網絡獲利。這個四不像鏢局的好處自然不用多說,只是陳嬌沒想到,劉徹會對它如此忌諱。

“朕這次來,也是想看看那個名傳一時的賈杜康。他能想到創辦鏢局這種事物,又經營得如此之好,可見也是個人才。若的確沒有二心,倒是不妨大用之。反正桑弘羊所提的均輸平準之事,也需要人去弄。”劉徹說道。

陳嬌心微微一沉,和劉徹處了這麼久,她當然知道劉徹這兩三年裡定然已經暗中觀察賈氏許久了,這次親來不過是給賈氏的最後一次考驗。看來賈杜康能否脫離商賈身份,成爲朝堂之中說得上話的人物,就看他這次會如何應對了。

……

“大哥,淮南不穩,已經是天下皆知之事。那劉公子的來意,只怕不簡單啊。”賈府內院一個聲音響起,說話者正是那個盧大胖。

一邊還有一個神情冷峻的白衣青年,待得盧大胖說完,那白衣青年開口說道:“是啊。前陣子我押鏢去淮南,那邊幾乎已經劍拔弩張。怕是淮南王動手之日不遠了。”他正是賈氏之中,負責管理鏢師的水無夜,乃是賈杜康的結拜二弟,武藝十分高強,賈氏鏢局這幾年來能夠順風順水支撐下來,他功不可沒。

兩人前面,一直負手而立,穿着褐色衣裳的男子轉過身,正是賈杜康,他開口說道:“二弟,三弟,我們只是普通商賈,貿然介入這種爭鬥,不合適。”

“大哥,問題是,現在是他們找到了我們頭上啊。”盧大胖一臉無奈地說道,“他指明要送貨去淮南,我們若不答應。那淮南王府要給我們下絆子的話,我們這些升斗小民肯定應付不來。”

“那就先收縮在淮南的買賣,避着點就是了。”賈杜康面色不變地說道。

“收縮?”盧大胖不由得大叫起來,“大哥,淮南可是最大的諸侯國啊。我們每年在那裡可賺不少錢啊。你這一收縮,不是讓沉甸甸的黃金自己往外飛嗎?”

“難不成,你還真想幫他們把這貨運了?”賈杜康沒好氣地瞪了一眼這個守財奴般的小弟,說道。

“那也不成。如果讓朝廷知道了,我們可就不妙了。”盧大胖稍稍考慮了下,就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

“是啊。”賈杜康點頭道,“淮南王雖然人稱賢王。不過淮南王太子和那個陵翁主卻太過嬌縱,不是可以成大事的人。所以我們還是少和他們接觸的好。”

“大哥,雖然我們想靠向朝廷。可是,這幾年,朝廷對我們的態度卻是不冷不熱的。”水無夜開口說道,“當年你一口氣捐了大半的家產,可朝廷卻……”

“二弟,”賈杜康倒很是沉靜,並不是很着急,說道,“二弟不要急。我捐這錢財,本也不奢求什麼高官厚祿,只是想要個家宅平安罷了。這幾年我們賈氏雖說沒有得到多少好處,不過終究也沒被那些小吏打壓。這樣,就足夠了。”

水無夜和盧大胖兩人對視了一眼,都知道眼前這個大哥雖然是賈氏的掌舵人,生財有道,不過卻是個沒多少野心的人物,只是做到他們這個分上的商賈若還只想着家宅平安,未免太沒出息了些。

“不說這個了。那批人既然在新豐,我們派人盯着點,別讓他們來找麻煩就是了。”賈杜康說道,“倒是今天來的那個卜式,你們說該怎麼處理呢?”

“卜式……”盧大胖沉吟道,“他從我們這裡購糧去他家鄉解災荒,卻拿不出相應的抵押物,這筆買賣,實在有些風險。若是平時,自然不能答應,只是……”

“只是他這幾年爲我們提供了這麼多的馬匹,這份情卻不能不還。”賈杜康接過他的話,說道。

“是啊。”盧大胖點了點頭,說道,“大哥,照說卜式的家業那麼大,不可能拿不出現錢的啊。怎麼這次兩手空空地來了呢?”

賈杜康也是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這個合作伙伴怎麼變成了這樣。

水無夜接話道:“這事,我倒是知道一點。那卜式也是個癡人。他將自己白手創下的家業都給了他的弟弟,所以現在是兩手空空了。”

“什麼?”盧大胖驚叫起來,“他可是河南的大牧主啊。居然棄財離家?”

水無夜點了點頭,說道:“不過說他兩手空空可能也不太合適。他還牽走了十八頭羊呢。”

“十八頭羊能做什麼?”聽到這話,盧大胖嗤之以鼻,然後對賈杜康說道,“大哥,這買賣我們可不能答應。卜式現在成了窮光蛋,莫說他自己許諾的三年後,我看就是十年後他也未見得能還得了這筆錢。”

水無夜聽盧大胖這麼說,卻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問道:“三弟,你看卜式此人如何?”

“……他雖然不習文章,不過家學淵源,倒也知書達理,可惜是個癡人。而且一手放牧之術天下少有,他能起家倒有大半是虧了他那手放牧之術。”盧大胖稍稍思考了下,說道。

“三弟,你覺得在我們大漢,有多少人像他那樣,善於放牧呢?”水無夜進一步問道。

“多少人?大哥你在說笑嗎?誰都知道漢人善耕,匈奴人才善牧啊。”盧大胖撇了撇嘴說道,然後才猛地意識到什麼,忽然驚呼,“如今我大漢兵戈大興,正是需要馬匹之時……”

水無夜正是等他這句話,立刻接話道:“所以,這筆買賣,我們做。卜式此人,絕對是奇貨可居。”

賈杜康聽到水無夜這麼說,一直緊皺着的眉頭微微舒緩開來,說道:“既然二弟這麼說,那麼我明日就答應他吧。”

淮南王府。

“此話當真?”一個長鬚老者猛地站起身,詢問道。

“大王,千真萬確!”報信的是一個穿着白衣的中年人,他的眼中閃爍着喜悅的光芒,說道,“皇帝雖然名義上是去行幸雍地了,實際,他是帶着廢后和廣玉公主在外遊歷呢。屬下已經命人悄悄跟着他們了。”

“豎子!”劉安冷冷地哼了一聲,語氣中滿是輕蔑,他轉向座下的另外七人問道,“七位先生,此事我們該如何應對比較好?”

那七人或老或少,都紛紛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很快,其中一個身着土黃色布衣的男子上前一步,走到劉安跟前,說道:“大王,依被看,這可是個好機會啊!”

“伍先生有何高見,請說。”劉安以敦和寬厚,禮賢下士聞名,對於這些寄居王府名士自然是十分客氣。

“這幾年,皇帝對我們淮南處處設防,雖然我們也數次想起兵成事,但是時機卻總是不對。如今,眼看着朝廷和匈奴的仗是越打越順了,皇帝手下可派遣的將領也越來越多了。從前我們盤算着,只要防着一個衛青,去年那戰之後,居然還生生多了一個紀稹,一個霍去病。皇帝正當壯年,他手下的大將們也是一個賽一個的年輕。”伍被說到這裡不由得轉頭望了一下鬚髮皆白的劉安,心中暗歎,“可見,再這麼等下去,怕是永遠也等不到恰當的時機了。只是皇帝這次微服出宮,卻給了我們一個好機會。”

劉安聽到這裡,臉上若有所思。

“假若,皇帝在宮外薨逝,而太子年紀尚幼,再加上,昭陽殿和椒房殿相爭,京城的水可就渾了。”伍被見劉安還未醒悟,便乾脆點破道。

“你是說,刺殺?”劉安眼中閃過一道精光,顯然是十分心動了。

“大王,這是最簡單,也是最直接的辦法。”伍被點頭道,“無論如何,一個還不能親政的小皇帝和一個不知世事的太后,要比現在的皇帝好對付得多了。”

劉安心中暗暗點頭,方欲開口,忽然又皺起了眉頭,擺了擺手,說道:“只怕還是不妥。”

伍被在淮南王府待了這麼久,自然知道他所顧忌的是什麼事情,便輕聲說道:“大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翁主那頭咱們暫且瞞着就是了。事成了之後,她既成了長公主,難道還能再說什麼嗎?機不可失啊。”

劉安猶豫不決地來回踱了幾步,終於下定決心,說道:“好,來人,喚太子來。”

新豐客棧。

在年節將至的九月出行的人十分少,所以偌大的新豐客棧其實沒住幾個人,劉徹等人的到來給了那掌櫃一個意外之喜,所以在大把四銖錢的誘惑下,他痛快地空出了整個客棧。這幾日,劉徹倒也沒有閒着,他帶着陳嬌和劉葭幾乎將整個新豐城的裡裡外外都逛了個遍,他彷彿將試探賈氏的事情完全忘記了,像個工作之餘帶着妻女旅行的丈夫,將她們照顧得無微不至。陳嬌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看着這一切,想不透劉徹此舉到底是什麼意思,倒是小劉葭是第一次在宮外經歷民間的過年,顯得十分興奮,又是蹦又是跳的,好奇得不得了。

洗漱完畢,從內室走到外間,看到劉葭正坐在劉徹的腿上,附在他耳邊說着悄悄話,悅耳的笑聲在空空的房中飄蕩。陳嬌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走上前,問道:“你們父女又打算做什麼啊?”

“娘。”劉葭笑嘻嘻地看着陳嬌,說道,“我和爹說好了,我們今天到城外去玩。”

“城外?”陳嬌怔了怔。

“嗯!”劉葭點頭道,“城裡我們都玩過了。所以,今天我們去城外玩!”

陳嬌用詢問的眼神望向劉徹,只見劉徹笑着聳了聳肩,說道:“我已經讓人開始收拾了。我們到城外遊玩,然後就去雍地。”

陳嬌不禁“咦”了一聲,她實在很詫異劉徹竟然打算就這麼離開。劉徹自然知道她驚訝的是什麼,便走到她身邊說道:“我們現在開始走,一路上可以好好看看風景,帶葭兒遊玩一番。到達雍地的時候,時間就差不多了。”

陳嬌心中忽然一動,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大費周章安排出遊,難道不是爲了賈杜康?”

只聽到此言一出,劉徹一貫平靜的臉色起了一絲絲的變化,輕微的尷尬自他臉上閃過,就聽他輕咳了一聲,說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們該出發了。”

見他這個反應,陳嬌反而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想來的確是,以劉徹的個性就算他想試探賈杜康,又哪裡需要親自微服出巡呢?派人去監視調查,再將人召到跟前一見也便是了。記得歷史上的那個卜式傾盡家財助邊,劉徹也不過派了個小吏詢問了一下。就算賈氏多了個四不像的鏢局,想必對他來說,也沒那麼重要,這些東西,只要他一聲令下,就可以盡數毀去。只可惜自己太短見,竟然沒有看出這一點。

不是爲了賈杜康,難道是爲了……

一路上,陳嬌一直想着這個問題,不知不覺一行人已經出了城。

城外自然是秋風蕭條,不過陳嬌卻驚訝地發現城外竟然還有另一班人在。劉徹早她一步發現了那些人中竟然還有一個熟人,那個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盧大胖。在他的身邊還有另外三個男子,似乎正在相互告別。

盧大胖等人自然也發現了劉徹一行人,盧大胖嘆了口氣,走上前,對劉徹行禮道:“劉公子,好久不見。”

“不必多禮。”劉徹笑着揮了揮手,說道,“盧公子這是?”

“在下和兩位兄長,爲一位老友送行。”盧大胖說道。

“噢?”劉徹挑了挑眉,看了看幾人身後的糧車,說道,“盧公子不肯接我的買賣,但是你爲這位老友送的,卻似乎是糧草啊?只不知誰這麼有面子呢?”若不是這邊的城門出去不是和淮南江都諸國的方向相反,劉徹怕是早沒這麼好的心情和他說話。

“公子說笑了。”盧大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那些都是賑濟河南災民的糧,怎麼能和公子的比呢。”

“河南災民?”劉徹聽到這話,心頭一動,想起的確得到消息說,河南遭災之後,今年秋季顆粒無收,只是,什麼時候這賑災的事情輪到平民頭上了。賈氏做這些事情,莫非所圖不匪……之前在賈氏門口的粥棚所見的情景又一次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盧大胖也是個人精,立刻看出了劉徹的心思,忙說道:“其實我等也知道,這種事情哪裡輪得到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呢。只是我那朋友卻是個癡心人。”

“噢?”

“我那朋友祖上乃是孔子門生卜子夏,家學淵源,他生就一副慈悲心腸,所以,就算家無餘產,他還是希望能夠爲鄉親做些事情。”盧大胖解釋道,他實在擔憂劉徹誤以爲他們也有什麼圖謀,硬把他們拉到泥潭裡。

在劉徹和盧大胖交談的時候,陳嬌卻覺得自己的背脊有點發涼,因爲對面不遠處的賈杜康正驚訝地望着自己這個方向。那眼神,顯然已經認出自己了。她倒不擔憂賈杜康會點破他們之間的關係,當初早就有言在先,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和他的關係。只是,劉徹刻意拿淮南王之事來試探賈杜康,看到她之後,賈杜康要是改口答應了,那她苦心安排的賈氏這顆棋子怕是要給淮南王殉葬了。想到這個結果,陳嬌就覺得自己頭皮一陣發麻。

終於,賈杜康移步向劉徹走來,行禮道:“在下賈杜康,見過劉公子。”

劉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纔開口說道:“賈先生不必多禮。”他倒沒有費事給自己編個假名,反正以他現在僞裝的身份,估計賈氏這班人也不敢多打聽。

那個自願買糧賑濟災民的卜式,這時也走過來和他們聊了聊,恰好賈氏在一邊的亭子裡擺了一桌酒席爲卜式餞行,劉徹順便加入他們之中。

卜式是一位年過五十的老人,不過多年的放牧生涯使得他的身體十分健碩。陳嬌看着他和那賈杜康毫無芥蒂地坐在一起,讓她有一種李鬼見李逵的尷尬,雖然兩個當事人都沒有什麼反應。歷史上,這位卜老先生散盡過半家產,捐公助邊,後來以郎官身份入朝,最終官至御史大夫、齊王太傅。如今卻因爲陳嬌的指點,使得賈杜康做了這第一個向朝廷捐資靖邊的人。不知道這位卜式的將來又會變得怎麼樣。

酒酣耳熱之後,衆人談論的話題漸漸轉移到卜式分家產這件事情上。劉徹饒有興致地聽完之後,問道:“卜先生何須將全部的家產讓出呢?若是感覺令弟家貧,偶爾接濟便是了。”

“錢財本是身外物,若能以之換得兄弟情,倒也值得。”卜式搖了搖頭,“再說,大丈夫憑赤手空拳足以走遍天下,更何況,老夫還帶了這十八頭羊呢。”其說話時的神情絲毫沒有一點家無餘產的頹靡,反倒很是意氣風發。

陳嬌沒有想到以寬厚長者形象出現在史書上的卜式也有這樣的一面,不由得嘆道:“先生說的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還復來。”

太白的這句詩本就是充滿豪情壯志的,在場的五人又都是躊躇滿志的時候,聽到這句詩都紛紛點頭,一副得遇知音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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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式舉杯敬道:“夫人說得好。式敬夫人一杯。”一杯飲罷,卜式又說道:“其實我將家產讓與弟弟倒也沒什麼,最值得敬佩的人,倒是賈先生。”

“噢?”

“天子誅匈奴,乃是利天下之舉。身爲臣民者,輸財死節在所不惜,以傾國之力滅匈奴。賈先生三年前先天下人爲朝廷輸之而不求功名,實在值得我等效仿。”卜式說着,臉上是無限嚮往的神情。

“卜先生的想法倒很特別。”劉徹嘴角含笑,說道,“當今天下富室多匿財不出,甚至很多人都怨皇帝耗費太甚,期望朝廷能停止對匈奴的征伐呢。”

“發出那種抱怨的人,都是些只能看家的愚犬。朝廷徵匈奴,只要處理得當,我們商賈也可以從中得到無數的財富啊。”卜式說道。

“怎麼說?”劉徹聽到這話,微微有了一些興趣。

“朝廷想必十分苦惱於我等商賈大量使用奴隸之事,這不僅與高帝、文帝等發佈的釋奴令相沖突,也威脅到了我大漢的農業。”卜式說道,“而爲了徵匈奴之事,朝廷以太倉之陳粟畜養着幾十萬馬匹,但是經過這幾年的消耗,我想太倉之中應該沒有那麼多的粟可以用來畜養馬匹了吧?”

劉徹的臉色隨着卜式的分析而越發地嚴肅起來,陳嬌也曾稍稍接觸過朝中的馬政,知道卜式所說的都切到了要點。世人在描繪文景之治留給漢武帝的財富時,經常提到“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腐敗不可食”這一句,來到了這個時代,陳嬌才知道,劉徹將這些人所不能食的陳粟都用作了馬匹的飼料,所以大漢才能擁有幾十萬匹馬,常備騎兵防範匈奴。

遊牧民族以擁有馬匹的多寡來計算財富,而在西漢,數量衆多的馬匹卻成爲國家一個負擔,原因在於對於遊牧民族來說,其居住環境適合放牧,養馬不需要消耗大量的糧食,同時馬匹是重要的食物來源;而對於以農業爲基礎的漢民族來說,馬匹的作用主要在於戰爭與交通,爲了飼養馬匹要消耗掉大量糧食。李希曾經私下告訴過陳嬌,朝廷一整年七分之一的收入都要用於馬政,若不是有文景年間留下的大量陳粟,朝廷早已經不堪重負。

卜式繼續說道:“其實這兩者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匈奴自冒頓立國以來,已經繁榮了百多年,人口衆多。若朝廷肯將邊關將士擒獲的那些匈奴人賣於商賈,我想,以漢人爲奴開礦、鑄幣的事情就會少很多。而且,那些匈奴人比我們漢人更善牧,若讓他們爲我大漢牧馬,想必我們就能得到更多更好的馬。當然,這只是其中一項,若朝廷能讓商賈參與這場戰爭……”

“卜兄,”說到這裡的時候,賈杜康開口阻斷了卜式的話,說道,“此事,不是我們這些人可以隨便議論的。我們還是喝酒吧。”說完,給卜式斟上滿滿一杯酒。

卜式彷彿也意識到了什麼,看了劉徹一眼,開始悶聲喝酒。劉徹也不說什麼,只是笑了笑,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夫婦也該啓程了,就此別過吧。”

“劉公子慢走。”賈杜康四人拱手道。

看着劉徹等人的馬車漸漸遠去,賈杜康心中一片蕭然。他當然是立刻就認出了陳嬌,雖然他們的接觸僅有那麼幾次,但是他卻對這個女子印象深刻,只是沒想到那人竟然和淮南王府有關係。

難道她就是淮南王府的那位劉陵翁主嗎?自己的一切幾乎都是她賜予的,而自己也曾經答應過無論她有什麼樣的命令,都願意去做。只是,淮南王之事,事關生死,賈氏麾下還有那麼多人靠他吃飯……

“大哥,你怎麼了?”盧大胖問道。

“三弟,你說,我們做買賣是否應該信義爲先呢?”

“當然。”盧大胖毫不猶豫地點頭,“若不講信義,那和姦商又有什麼差別?”

“信義……信義……”賈杜康劍眉緊鎖,口中不斷喃喃着這句話。

……

“聶勝,你派人去查一查那個卜式。”離開了一段路之後,劉徹低聲對聶勝說道,“看此人的家世、品行、才能如何。”

“是!”聶勝點頭,走到一邊對一個侍衛低聲說了些什麼,就看到那侍衛飛馬離開。

“陛下看來十分欣賞這個卜式。”陳嬌開口問道。

劉徹也不掩飾,點頭道:“的確不錯。只是,朕還要再看聶勝的回稟。”

陳嬌心中忽然想到一句話:是金子總是會發光。卜式雖然不再是輸財助邊的第一人了,但是卻依然引起了劉徹的注意。

“不提這個了。”劉徹摟住陳嬌的腰,說道,“接下來我們繞道三輔回雍吧。現在離祭祀之期還有十多日,足夠我們到那裡了。”

提到路線,陳嬌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爲什麼要先到新豐,再繞這麼一大圈去雍地呢?”

劉徹對她這個問題,臉上現出疑雲,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回宮之後,已經好久沒出來過了。帶你和葭兒出去走走,不可以嗎?”

陳嬌聽到這個答案不禁愣住了,她想過很多答案,但就是沒想到會是這種理由。這……實在不像是劉徹做的事。頓時馬車內氣氛變得很是尷尬,兩人誰也不看誰,都故作無事地看着風景。

小劉葭立刻感受到這種尷尬,她的眼睛左瞄右瞄,最後爬到陳嬌身前說道:“娘,我們來玩。”

陳嬌正巴不得有人幫她解脫這種尷尬,立刻問道:“玩什麼?”

劉葭伸出兩隻小手在陳嬌眼前舞動,說道:“就是娘之前教我的啊。”

陳嬌苦笑了下,只好也伸出手,陪女兒玩那個她小時玩的遊戲,和猜拳差不多。在來新豐的路上,她怕女兒覺得無聊才教給她,沒想到女兒居然真上癮了。

車道之上,一座造型別致古雅的馬車在四匹白馬的牽引下緩緩地走着,馬車前後左右都有數個侍衛守護着。從馬車裡不時傳出歡樂的笑聲。

一個女聲一個童聲琅琅地念着:“黑漆漆的夜啊,什麼也看不見啊,英雄啊英雄,美人啊美人,色狼啊色狼。”

“美人!”

“英雄!”

“美人吃英雄,你輸了哦。要罰。”

“不對!娘你使詐!你剛纔慢了!”劉葭的叫聲響起。

“沒有啊,葭兒,要願賭服輸!”

“你明明慢了。不信問爹!爹,爹,你說娘剛纔是不是慢了!”

“葭兒,抵賴的人是小豬哦!”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提醒道。

“爹!”懊惱的童聲響起,“你不可以每次都幫着孃的。”

“那你是要做小豬嘍?”

“人家本來就是小豬,爹的名字是彘,不是嗎?”

“抵賴你還有理了啊?是不是鐵了心不肯受罰啊?”

大約是因爲之前劉徹的精心策劃,他們沿途的保衛工作安排得很好。即使偶爾必須在野外露宿,也一直沒有發生過什麼危險。

“爹,今晚我們要在這裡睡嗎?”劉葭看着日頭將落,周圍還是荒山野嶺,不由得興奮了起來。

“是啊。”劉徹看了看四周,摸了摸女兒的頭,對聶勝吩咐道,“今晚就在前面吧。”

“是,陛下!”聶勝應聲而去。

劉徹低頭看到劉葭很是期盼的神情,感到有些好笑,說道:“葭兒很喜歡野營?”野營這詞還是他們第一次外宿的時候陳嬌說的。

“嗯!”劉葭狂點頭,小臉粉撲撲的,陳嬌懷疑自己從女兒眼中看到一閃一閃的星星,“這樣,爹和娘就可以和葭兒睡在一起。”

此語一出,陳嬌有些啞然。想起女兒出生後不久,就被單獨養在偏殿,周圍雖然有那麼多的宮女圍繞着,自己也儘量抽出時間來陪伴女兒,但是,卻很少能陪女兒睡覺。想想她在現代的童年,那時候,一直到上小學的年紀,即使自己已經能夠看懂故事書了,也還是拉着母親,要她說牀頭故事。她原以爲自己給女兒的關心已經足夠多了,今天聽到這句話,才知道,終究還是忽略了她。只是葭兒一貫乖巧,縱使心中寂寞,也很少說出。

她感到一陣心疼,正待低下身子,好好安慰安慰女兒,卻發現劉徹早一步將女兒抱到膝上,親了親她的臉頰,說道:“那今天晚上,葭兒睡在爹孃的中間好不好?”說完,他擡眼看了一下將動作頓在半空中的陳嬌,那眼神中的心疼和她如出一轍。

“好!”劉葭按住劉徹的雙手,一臉的驚喜,“爹,你說的哦。不能反悔哦。”

“對,不反悔!”劉徹舉起劉葭,引得她一陣歡呼,父女倆的笑聲很是爽朗,在夕陽下傳了很遠很遠。陳嬌看着他們父女快樂的樣子,有些感慨:從前她一直覺得劉徹對葭兒的好,只是平衡的措施之一,今日才覺得,如果不是真的疼愛這個女兒,以他的性格又怎麼會有如此溫柔的表現。終究,那些史書上關於漢武帝冷酷絕情的記載還是大大影響了她對劉徹的看法。

無論如何,他對葭兒的疼愛是真心的。陳嬌模模糊糊地想。

……

營地的周圍是十二個守夜的侍衛,營帳的四周燃着篝火,帳內亦有取暖的暖爐,因此冬初的野外也便不那麼寒冷了。

陳嬌的長髮垂在胸際,身上僅穿着素紗蟬衣,蓋着毛毯,一手撐着腦袋,低眉述說着些什麼。

“……那後來呢?”劉葭問道。

“後來,後來白雪公主就和王子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啊。”陳嬌回答道。

“就像爹和娘這樣嗎?”

陳嬌被這個問題給噎住了,難道自己和劉徹之間,在葭兒看來竟然是幸福快樂的。

“……娘,怎麼了?”劉葭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母親,很是奇怪她爲什麼不回答自己的問題。

“沒什麼。”陳嬌只能伸手拍了拍女兒的身子,掩飾自己的失神。倒是劉徹很自然地接過了話題,應道:“是啊,就像爹和娘這樣。”

“真好。”劉葭聽到這個肯定的答覆,嘆謂道,“娘說的故事好好聽哦。比飄兒說的好聽多了。”邊說邊揮動着小手,“我以後要娘每天給我說故事!”

“呵呵,那可不成。”劉徹颳了刮女兒的鼻子,說道,“你娘給了你,誰來陪爹啊?”

劉葭一聽,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說道:“對,娘不能陪我。不然我就沒有小弟弟了。”

“小弟弟?”這下連劉徹也愣住了,陳嬌更是大感尷尬。

“對啊。糖糖說,爹和娘要睡在一起,葭兒纔能有小弟弟,所以人家一直好乖。”劉葭皺着鼻子說道,顯然她渴望和父母同睡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只是爲了那個有小弟弟的願望一直忍耐着,“爹,葭兒什麼時候纔會有小弟弟噢?”

劉徹神色複雜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輕聲說道:“以後會有的。”

得了這樣的一個承諾之後,劉葭立刻歡呼起來,說道:“父皇,你說的,不能不算數噢。”在她小小的心靈裡,大約她的父皇是無所不能的,雖然出宮之後她更喜歡和民間普通女孩那樣喚她的父皇爲爹,但是到了關鍵時候,還是要用父皇這個稱謂來肯定某些承諾。

“當然,父皇什麼時候騙過你?”劉徹說道。

劉葭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轉,然後說道:“嗯,父皇從來不騙人。娘,你聽到了嗎?葭兒很快就有小弟弟了哦。”

“聽到了。”陳嬌的臉色卻沒有那麼好看,雖然她面上勉強笑着。

劉葭將身子縮到陳嬌懷中,在她胸前蹭了蹭,撒嬌地說道:“娘,再給葭兒說個故事吧。”

望着女兒天真的面容,眼角餘光撇到一邊那個用近乎寵溺的眼神看着她們的男人,陳嬌開口說道:“好啊,娘再給你說個故事,這個故事叫做《大話西遊》……”

……

“……她猜到了開頭,卻沒有猜到結尾。所以最後紫霞仙子死在了孫悟空的懷裡。”陳嬌將故事說完,才發現女兒早已在她懷中睡着了,睜着眼睛的是邊上那個男子。

“我的心上人是一位蓋世英雄,他說有一天會踏着七彩雲來娶我……”劉徹複述着紫霞仙子的名言,雙眼炯炯有神地盯着陳嬌,說道,“阿嬌,在你的心中,也期待着那樣一個男子嗎?或者是剛纔那個故事裡那樣的一個解救白雪公主於危難之時的白馬王子?”

陳嬌低下眼瞼,說道:“……只是個故事而已。再說,那是每個女孩子兒時都會有的想法。”

“朕以爲你會想到的人,只有朕呢。”劉徹說道。

陳嬌便沉默了,一言不發地輕拍着劉葭的背。的確,阿嬌的兒時只有劉徹,她的童年以及少女時代,想的唸的都是劉徹。但是陳嬌卻不是啊,那時的她沉浸在各式各樣的漫畫小說之中,吃薯片嗑瓜子時偶爾會在心中描繪自己將來的那一位會是怎麼樣的,但那只是個朦朧的影子。在陳嬌懂得什麼是少女情懷之前,她就被捲到了這個世界,在情竇未開的時候就接受了阿嬌身上那太過痛苦和絕望的記憶,而帶來這一切的人,正是眼前的劉徹。

她不覺擡眼望着劉徹,彷彿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看清他一般。燭光下,劉徹實在是個帥氣的男子,尤其是眉眼間那種睥睨天下的神采,這樣的男子即使沒有帝王的身份,也是很吸引人的。少女時又怎麼想得到自己將來會和這位漢武帝扯上關係呢?對那時的她來說,漢武帝劉徹只是史書上的一個名詞,代表着一個值得嚮往的年代,卻從沒想過自己能夠身在其中,在漢民族形成的最初年代裡陪伴這個塑造了漢民族個性的男人。

“你知道嗎?紫霞仙子她至少有追逐的勇氣,而我只是個膽小鬼。”陳嬌說完,拉了拉毯子,輕輕躺下,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劉徹見此,也不再言語,只起身走到一邊將燭火通通吹滅,然後躺下,說道:“阿嬌,朕到底要怎麼做,你纔會相信朕是真的不會再傷害你了呢?”黑暗中卻沒有人回答他,過了一會兒,才聽到劉徹說了一聲:“睡吧。”

……

風偶爾吹起,將行帳微微撩起,一絲月光透了進來,一個身着素紗禪衣的女子半坐着,彷彿沒有感覺到那夜風的寒意,她癡癡地望着邊上那一大一小兩張睡臉。

“紫霞仙子說,她猜到了開頭,卻猜不到結局。可是我卻連結局也看到了,劉徹,你叫我還能相信什麼呢?”

雍地在長安的西面,是漢代皇帝祭祀的地方,建有多座祭祀用的廟宇宮殿,劉徹幾乎每年都要來這裡祭天。他們一行人從長安出來,繞道京輔都尉、左輔都尉、右輔都尉再到雍地,其實是繞了一個大***。起初,陳嬌以爲這麼安排的用意是爲了賈杜康,後來才發現不是,之後她便一直摸不清楚劉徹這麼安排的用意,一直到那一天……

那天,天氣忽然變得很是炎熱,而他們恰巧路過一條河邊,便陪着女兒打起了水仗,秋季的河水本該有些寒涼的,但是那一日的秋老虎確實特別地後害,河水淋在身上倒也沒有感到寒冷,只覺得一陣清爽。陳嬌已經是好久不曾這麼放肆了,在這簡單的潑水動作之中,心情竟然不覺放鬆了下來。嬉戲完了之後,劉徹走到陳嬌身邊,將她擁在懷中說道:“終於笑了。”

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這幾年來,劉徹不知爲她做了多少事情,她卻始終難以將心防放開。但是那一個簡單的擁抱中,她卻忽然懂得了這個男人從來不說出口的某些東西,還有他特意安排這次奇怪行程的目的。沒有那麼多邊邊角角的理由,沒有那麼多鬼鬼祟祟的陰謀,其實他真的僅僅是想帶她和女兒出來走走而已,只是她卻防他防得那麼深、那麼嚴。

她不由得紅了眼眶,伸手回抱住劉徹,哽咽着回了一句:“謝謝!”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她本以爲劉徹是不會懂的,不曾想,他竟然懂了,雖然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她知道,他懂得她。

淮南王府,比武場。

“王叔,請手下留情!”一個恭恭敬敬的少年向一個約莫三十上下的男子行了一禮,方開始舞動手中的劍。

那男子滿不在乎地揮了會兒劍,說道:“建兒,你可得小心了。王叔這劍術在我們淮南可是無人能比的啊。”

說話人正是淮南王的太子劉遷,他彷彿已經完全忘記了兩年前因爲在比劍中打敗他,而被他逼出淮南的八公之一——雷被。而他對面的正是他的侄兒劉建。由於淮南王獨寵王后,所以在淮南王府那些庶出的王子們是沒有任何地位的,劉建的父親劉不害就是這樣一個王子。劉不害生性懦弱,面對劉遷和劉陵這兩個嫡出的兄姐只會惟惟諾諾。也許是物極必反吧,他生的兒子劉建卻是極有雄心,不但從孩提時就開始討好自己的陵姑姑和遷王叔,長大後也跑前跑後跟在他們身邊。因爲他有些小聰明,倒也參與了一些淮南王府的機密大事,之前他還曾數次跟隨劉陵到長安刺探情報。

兩人說完便開始比試,一時間刀光劍影,煞是好看,只是在真正高手的眼中卻未免有些兒戲,甚至明顯可以看出劉建正放水讓自己的嫡王叔。伍被正是這樣一個高手,他皺眉看着這形同笑話的比武,心中默默地算着劉建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姿態中劍不敵。自從兩年前雷被因爲在劍術比賽中擊敗了劉遷而一直受到這個驕傲自大的淮南王太子排擠之後,整個淮南就沒有人敢隨便贏他了。

果不其然,劉建在來來回回了十多招後,一個側身迎向了劉遷的劍鋒,一股鮮血從他肩上流出,這場比武,他又輸了。劉建強忍着痛楚說道:“王叔果然高明,侄兒竟然怎麼也躲不開。”

“哈哈。”劉遷顯然十分高興,他大笑道,“建兒啊,看來你是火候還不夠啊。剛纔明明一個閃身就能躲開的啊。以後讓伍先生來教教你,幫你提高一下水準。”

“是,叔叔說的是。”劉建自然是滿口應承。

伍被看着眼前這場景,越看越覺得難受,連劉建這點小伎倆也看不出,這樣的太子將來真的可以繼承王位嗎?更別提如今他們父子正籌謀着取代朝廷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只是,刺客已經派出,怕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劉建注意到一邊的伍被,忙喊道:“伍先生來了啊!王叔正和我說你呢。”

劉遷也注意到了伍被,走過來招呼道:“伍先生,今日怎麼來了?”

淮南王座下八公雖然是他的門客,但是平時卻不居住在王府之中,而是在城外的一座山上,那座山因此被稱爲八公山,只是如今八公山上少了雷被,僅有七公居住,喚做七公倒更合適些。

“伍某是來請問太子,那刺殺令是否已發出?”伍被拱手道,他籌算了下日子,就算皇帝的腳程再慢,也差不多該到雍地了,雍地行宮守衛森嚴,進了那裡想再動手可就晚了。這主意是他出的,但是交由這劉遷太子實行卻令他大大地不放心,若一個不好,沒弄死皇帝,只怕這個淮南王府可就完了。

“放心吧,刺殺令已經下達了。爲了保證一次成功,我還命人傳信給了那個從小侍候在劉徹身邊的死間,讓他配合刺客下手。”劉遷滿不在乎地說道。

伍被聽完之後,鬆了一口氣。他知道淮南王府爲了謀反之事準備了將近四十年,因而頗有些家底,但是沒想到竟然連皇帝身邊都留下了死間,這樣看來,一切都沒問題了。

“什麼刺殺?死間?”就在兩人相談正歡的時候,忽如其來的一個女聲插了進來。三人轉過頭,正是他們熟悉的一個人,淮南王翁主劉陵。

劉遷有些瞠目結舌地說道:“王、王姐,你怎麼來了?”他心中暗暗叫糟,父王可是吩咐過,這事情絕對不能讓王姐知道的。

就連伍被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驚到了。雖然說劉遷纔是淮南王府的正統繼承人,但是眼前這個陵翁主卻比這個草包太子厲害得太多了,這些年來幾乎成了淮南王的左膀右臂,若不是這件事情觸到了劉陵的死穴,想必肯定是少不了這位陵翁主的參與的。

劉陵見他們這個樣子,彷彿猜到了些什麼,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她顫抖着說道:“死間……難道說……”

劉遷一臉懊惱地走到劉陵的身邊,說道:“王姐,你可別生氣啊。天下好男兒那麼多,等你成了長公主,還不都隨你挑,你就別太在意那個男人了。”

“……你們派人去刺殺他?”劉陵問道。

“是啊。已經出發好幾天了,估計這會兒都下手了。”劉遷和劉陵的姐弟感情是極好的,便老老實實地答了。

“混賬東西!”劉陵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罵道,“這是誰出的主意?”

劉遷的臉立刻紅了半邊,他長這麼大何曾被人這麼對待過,但他又不敢對劉陵叫罵,只能狠狠地看向伍被,心道,都是這個老匹夫,沒事幹嗎來找我問這事啊,這會兒還被王姐知道了。

伍被看到劉陵那怨毒的眼神和劉遷的遷怒,心涼了大半,他知道,假如淮南王篡位成功了,那天下之大,怕是沒有他伍被生存之地了。

注:卜式分家產的故事歷史上應該發生在這個時間的十年前,不過先拉到這裡來吧。故事,別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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