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唯楚端着一碗藥汁敲了房門,屋內的男人低低啞啞的嗯了一聲,鬱唯楚便直接推門進去了。
寒墨夜臥室的佈局,與書房的大似相同,不過是少了幾列置放書籍的書架。
男人彼時已經躺在了牀榻上,平日裡格外喜歡穿的黑色外袍也早早的褪下了。
清俊淡雅的臉上沒有多少血色,涼薄的脣角上也是黯淡無光。
男人的整張臉病弱的像是被抽乾了血氣,沒有一點生機。
然他的眼眸卻依舊還是那麼漆黑,深邃,半倚在牀頭前遠遠的朝她望過來。
湛湛黑眸裡像是覆了一層層的霧氣,濃烈的散不開,叫人無從窺探他此時此刻的心理。
鬱唯楚走到男人的面前,將手中的托盤置放在一旁,而後將托盤中的藥碗遞與男人。
“王爺,請喝藥。”
病態中的寒墨夜,像是褪下了身上所有的戾氣,一舉一動間也不會再充滿了殺氣。
但便是如此,他卻是比常日裡,還要更加冷靜,也更加的淡漠,生人勿近。
他淡淡的瞥了一眼鬱唯楚,黑眸無波無瀾,隨即掃向鬱唯楚手裡的藥碗,伸出一隻手接過,很平靜自然的喝下。
鬱唯楚嘴角翕動着,剛想說些什麼,男人便將喝完的藥碗,遞還給她。
鬱唯楚接過之後,他便輕輕的闔上了眼眸,將伸出來的那隻手重新掩在了被子之下。
“下去罷。”
許是寒墨夜喝的酒水有些多,身上的酒氣有些重,鬱唯楚離的近些都能很清晰的聞見。
她將藥碗慢慢的放回托盤裡,而後看向躺在牀上的男人,纖細的手指互相摩挲了下。
“那個……方纔小的不是故意的……”
寒墨夜沒有迴應,鬱唯楚微微抿了脣低下了腦袋,“小的只是覺得,王爺最近不是很開心,凡是有一說一,明明該用兩個字說的,您卻只說了半個字,小的老以爲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卻又不知自己到底哪裡錯了,您的心思那麼深……我哪裡猜得着?”
男人細長的睫毛微微抖了下,清俊淡漠的臉上卻依舊沒有什麼表情。
鬱唯楚見他遲遲不說話,又擡了擡下巴,偷偷的瞄了一眼他的表情,見他還是那個鬼樣子,不由心中積了些躁意。
她握了握拳頭,忽地撲上前,半趴在牀沿邊上,直直的盯着男人看,“王爺,咱能不能理智點,不要鬧脾氣啊,您有什麼話就直說,這樣憋着你自己,不僅你會死,我也會死的――”
寒墨夜微微睜開了眼。
他低頭,瞥了眼大半個身子撐在牀沿邊上的女人,墨眸的眼眸盯着她的臉,平靜而深邃,“木頭人說話,就是這樣的,不是麼?”
鬱唯楚,“……”
果然還是聽見了啊啊啊啊啊!!!
果然還是記仇了啊啊啊啊啊!!!
鬱唯楚有些欲哭無淚的道,“不是……小的那時候真的只是隨口瞎說的,像王爺這麼高貴又那麼悶騷的男人,我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輕易招惹王爺的。”
她小心翼翼的扯了扯男人身上的被子,苦着一張臉道,“剛剛都是小的錯,小的給您認錯,王爺能不能……不生氣?”
寒墨夜看着她的眼睛,女人的眼睛清澈明亮,眼神裡有害怕,有抗拒,有愧疚,卻唯獨沒有那一份真誠。
掩在棉被之下的大掌驀然狠狠的揪了下被單,男人面無表情的道,“方纔的一切,本王不罰你。現在回去睡覺,再吵本王就對你不客氣。”
鬱唯楚面色一喜,“王爺真的不生氣了?!”
寒墨夜清俊的臉幽暗淡漠,凝着她小臉上的笑意,嗓音更是冷漠了許多,“下去罷。”
鬱唯楚笑吟吟的應了一聲是。
她剛站起來,忽然想到了什麼,又猛地蹲下了身子,趴在牀沿邊上。
“王爺……”她看着男人俊美異常的臉,“王爺身子不好,在病情好轉之前,別再喝酒了。”
初秋的天,夜裡已經翻卷起了一絲涼意,偶爾清風吹過,掉落了無數的葉片。
男人好看的眉頭倏地皺起,他盯着女人的臉,沉身反問,“你管本王,嗯?”
他的面色突變,鬱唯楚自然被嚇了一跳。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
“那什麼……管家說,曲神醫讓你少喝酒,犯病的時候更不能喝……我只是……小的只是善意的提醒一下……”
男人涼薄的脣角勾起了一絲弧度,冷意十足,“善意?”
鬱唯楚不知他想到了些什麼,但他氣場的確不大對,陰沉沉的似乎壓抑了很久,隨時都能爆發一般,一心便只想着快些離開。
她咬了咬脣,剛想把話說下去,男人便陡然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顎。
他盯着她的眼,蒼白的俊顏隱隱透着絲凌厲,“你也知道,什麼叫善意麼?”
鬱唯楚怔了怔。
等反應過來男人是在罵她根本不懂善的時候,她這才斂了斂眸色,纖細修長的手指下意識的蜷縮了起來。
“那……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好了。”女人瀲灩的脣扯出了一抹笑來,燦爛明豔,“夜也深了,王爺不歇息,小的也該歇息了。”
寒墨夜的臉色似乎更加難看了些,俊美的臉陰沉的彷彿能滴出水來。
鬱唯楚的下顎被他掐的生疼起來,小臉上卻不顯一分難受之意,定定的看着他。
男人眸色一狠,嗓音低冷,“憑什麼,你可以想收就收,知不知道有些東西,說出來做出來就不能再收回了,嗯?”
“是王爺你覺得我不善良,所以我當作沒說過話,難道有什麼不對?!”
“你要是夠良善,現在就不該出現在本王的面前。”男人的聲音一下就提高了,側臉的線條也跟着冷厲到了極致,“藥需要你送麼,本王需要你擔心麼?!”
鬱唯楚直覺這男人抽風抽的連腦子都沒了。
她磨了磨牙,終是擡手將男人鉗住她下巴的手甩開。
她蹭的一下猛地站起,“我犯蠢還不行麼,一輩子難得有這麼好人的一面,你不稀罕就算了,做什麼罵我?!”
她甩完臉就往外走,剛走兩步還覺得氣不過,又轉頭狠狠的瞪了男人一樣,“寒墨夜,你果然是最冷血無情莫名其妙陰晴不定的混蛋,但凡對你有一絲一毫的憐憫或感動,都覺得是對自己智商和情商的一種侮辱!”
寒墨夜薄脣抿成了一條直線,怒意盎然,“站住。”
鬱唯楚生氣起來連天王老子都敢甩,自然沒搭理寒墨夜,揚長而去。
她怒氣衝衝,步子踩的很重,落在平坦的地面上噠噠作響。
她一會碎碎的罵着寒墨夜是個小賤人,一會又罵寒墨夜是個白眼狼,剛走到門口,伸手將房門打開,誰料砰的一聲那房門便自己合了回去。
鬱唯楚的怒氣一滯,再次伸手開門,又是砰的一聲。
不過這會不再是房門,而是她了。
夜裡靖王府很安靜,除卻路過的人以及半夜打更報時的,基本上都已經回房歇着了。
鬱唯楚被抵在門板上,男人高大的身子覆上來。
寒墨夜很高,鬱唯楚甚至都還夠不着他的肩膀,渾身散着戾氣的男人就站在她的跟前,鬱唯楚十分囂張的氣焰頓時就癟了一些。
不過,輸人不輸陣。
這事她覺得自己做的沒錯,吞了吞口水擡起下巴就瞪了回去。
“幹嘛幹嘛,你別以爲你生的人高馬大,我就會怕你,我……我也是練過的!”
說着,她還擺動起了姿勢,雙手豎起,化掌爲刀。
寒墨夜低頭俯身,面色上有着很明顯的怒意,節骨分明的大掌撐在她身側的門板上,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顯示出他極度的忍耐。
他湊到她的跟前,沉沉的盯着她,“說,繼續說。”
兩人實在靠的太近,男人面無表情的臉和眉眼間的陰鷙叫她莫名的畏懼,但身後就是門板,她打不開房門,且連退一步的空間都沒有,鬱唯楚咬着脣,還是忍不住大口的呼吸了下。
剛剛把寒墨夜大罵了一頓,以寒墨夜那倨傲唯我獨尊的姿態,定然是受不了她這麼辱罵的。
現在逮着她了,又是在盛怒之下,還不得生生擰斷她的小腦袋……
鬱唯楚暗罵自己愚蠢,罵完人之後誰都知道要撒開腿子快跑,就她還那麼傻,氣沖沖的走……
她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眸裡乾乾淨淨的,像是後生無謂,桀驁不馴,卻又帶着點常人該有的懼意。
“王爺你的確掌控我的生死大權,但我要告訴你,人都是有底線的,我是沒心沒肺,但也沒要求王爺對我有心有肺,王爺憑什麼羞辱我?!”
或許是懼意足以叫人冷靜,或許是真的退無可退,叫人心灰意冷,她擡着眼眸注視着男人的眼睛,俏臉上沉靜一片。
“我沒資格對王爺評頭論足,畢竟我不是你親媽,要我是你親媽,我非得狠狠的抽你一頓不可,我老爹餵了我二十幾年的白米飯,難道就是要被你羞辱的麼,我就是要說,王爺你性格古怪我不怨你,畢竟你也當了二十幾年的單身狗,無處發泄所以我能理解,但你只知道欺負對你好的人就活該孤獨終老,就是有誰同情你,也是誰倒黴――”
陰冷的氣氛終於靜謐,徹底的死寂下來。
男人死死的盯着她看,一聲冷笑忽然溢出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