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一些水,蘑菇在鍋中翻滾着,融化成了湯汁,鍋裡面的湯汁很快就變得和血一樣紅,奇異的是,那種味道很甜,是那種濃郁的奶香味,讓人慾罷不能,我放了一些鹽,然後把鍋裡的湯汁倒進碗裡,大口喝了下去。
全身被溫暖包裹,我感覺好極了。一口接着一口,雖然我的大腦中不斷的浮現蘑菇叢裡面的屍體的情景,但是那種本能的食慾卻像洪水猛獸一樣,一旦開閘就停不下來,我一邊爲那個可憐的人虛情假意的祈禱,祈禱的內容是保佑你下次再長出蘑菇,一邊把湯汁喝的一乾二淨,喉嚨傳來心滿意足的麻癢的感覺。再喝上一大杯井水,沖淡喉嚨裡的腥甜味。我終於滿足了自己永無止境的飢餓。
我忽然感覺自己的性情有點變了,蘑菇是從人類的屍體上長出來的,如此怪異的食物,以前的我肯定不會輕易嘗試,難道是困境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格嗎?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這世界上有種冥冥之中的力量,它們的維度是你無法想象的高,你無法感知,無法接觸,無法與它們對話,但是它們卻在影響你的一言一行,引導你做出每個選擇,無時無刻不在你的耳畔低語:“我們存在,我們終將歸來。”
夜深了。
我的手錶壞了,沒辦法查看時間,過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漫長,我捧着一本書打發着時間,時不時用眼睛瞟瞟那扇窗戶,窗玻璃已經被我關死,但是夜晚的風依然嗚嗚的從外面吹進來,發出鬼哭狼嚎的聲音,氣爐裡面的火焰跳動着,金黃色的光芒讓人心定神怡。
窗戶發出了一些響動,我的耳朵由於警覺幾乎是豎了起來,還好那只是風,外面什麼都沒有,藉着院子裡發電機上面的燈光,我能清晰的看到我的房子外面的圍欄,凡是有破口的地方,都放了一份作爲禮物的捕獸夾,任何東西敢闖進院子都會受到熱烈歡迎。
外面不只有風聲,還有不知名生物的嚎叫,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聲音很悠長淒涼,或許是貓頭鷹,狼什麼的。我想起了我的小隊剛剛進入森林的時候,隊員們反覆被強調一點:“夜間禁止外出。”
我不知道什麼東西可以擋住一隊全副武裝到牙齒的高加索人。但是每次有新人提出這個質疑,都會被告知一件事:
有一個探索小隊在夜間的避難所休息時,遇到了奇怪的說話的聲音,哨兵最先被吸引出去,消失在黑暗中再也沒有回來,第二天人們在林子裡面的一棵樹旁邊發現了他的屍體,他靠在樹上,配槍丟在一邊,身體裡面的內臟都被取了出來,探索隊的其他成員檢查了現場,驚訝的發現除了他自己的足跡,沒有其他人的足跡,他指甲裡面的血也是他自己的,手裡面還握着一把刀。
他臉上的表情很猙獰,生前肯定遭遇了劇痛的折磨,但是那猙獰竟然帶着一抹詭異的歡欣和笑意,光是這一點就讓人感覺到脊背發寒,一個死人不可能笑。
一個驚人的消息在探索隊裡面流傳,這些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乾的,造成他死亡的兇手就是他自己。出於某種原因,他用刀劃開了自己的肚子,然後狂笑着掏出裡面的內臟,最後因爲失血過多死在了樹旁。然而有些老兵根本不相信這一點,他們認爲人不可能承受這樣劇烈的痛楚不休克,還能笑着劃開自己的肚子?簡直是無稽之談。就連連環殺人犯恐怕都做不到這一點。
不管怎麼樣他們還是上報了這件事,後來避難所裡面就建起了這種氣爐,氣爐裡面還配了一個大瓶子,瓶子裡面裝着白色的黏糊糊的物質,這種物質遇到高溫就會揮發,它們通過避難所四處的管道散播到整個區域,當地的野人和動物並不懼怕這種所謂的“保護性氣體”。但是據說這玩意是調查委員會研製的,不管怎麼樣它們能讓我們更加安全的度過黑夜。沒人弄懂瓶子裡面裝着什麼,反正夜間出怪事的概率真的減少了。從那以後,“夜間禁止外出離開睡眠區”和“到達避難所後就要點燃氣爐並且散播這種保護性物質”。成爲了探索隊裡面的兩條鐵律。
我打開氣爐下方的鐵蓋,果然看見了一個透明的大瓶子,瓶子裡面裝的像是酸奶的“保護性物質”還剩下足足一大半,想必不久之前就有小隊到過這裡補充過,這讓我感到心安,或許我再堅守幾天就能得救也說不定,不要放棄希望。
等等,我腦中電光石火的閃過一個念頭,這是探索隊的庇護所,除了氣爐之外,他們應該還在什麼地方藏了資源,以備不時之需,我或許可以找到隱藏起來的武器食物等等物品。
我嘗試着努力回想,然而大腦根本不聽使喚,亂成一團漿糊,我確定我有部分記憶是完完全全的喪失了,房子的各個角落都被我翻了一遍,就連碎成木片的櫃子也不例外,爲數不多的資源還是我在森林裡自己蒐集的,哪裡有什麼好東西。
不去管這麼多,我靠在破椅子上看書,要去睡覺至少也等天快亮的時候,在窗戶全部釘死之前,我不敢在前半夜明目張膽的休息。
書本是一本破舊不堪的雜誌,它看上去鼓鼓的,當我翻閱到後面的時候,一份報紙從裡面掉了出來,我的注意力頓時被報紙吸引,藉着電燈的燈光,我開始看那份報紙,報紙很老很舊,但是上面的字跡依然可以讀懂一二。
“波蘭人民論壇報”報紙上的標題。
刊號是:“1975年2月18日。”
“陰暗森林出現不明原因瘟疫。”
“患者臉部皮膚被感染,出現紅腫破損,部分患者臉部皮膚有小丘狀突起和潰爛。”
配圖是一名戴着禮帽的女子,她優雅的保持着微笑,要不是她臉上觸目驚心的潰爛,我會以爲這是一個優雅十足的貴婦。
第二張配圖是一個森林中的村落,看上去寧靜而祥和。
瘟疫。
聽上去很可怕,我跟隨探索隊到這裡似乎也是爲了調查瘟疫,我是生物學家。
我想起了不久前我們在森林外圍集結的時候,面對高聳的樹牆,整支小隊的人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揹着最新式的槍,在政委的號召之下走進了那個被軍方層層把守的入口,在地下穿行幾公里之後,景色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在森林裡面的這幾天,隊伍裡的人對任務都諱莫如深,他們看上去都很沉默,既沒人告訴我我被從華沙緊急抽調到這裡的目的,也沒人告訴我他們要去做什麼,我就負責在營地裡面,在紙上計算和研究那些送到這裡的資料,從資料上面看,似乎是一些植物的數據。
第三天的傍晚他們擡回了一個士兵,他是我們隊伍裡面的人,叫什麼柳德米拉,我能看出他受了重傷,隊醫給他進行了緊急手術,我悄悄地貼在帳篷旁邊聽到了幾句話。
“當地的一些混蛋襲擊了他。”
“他傷的很嚴重,這裡沒有進行手術的條件,我們必須回去了。”隊醫的聲音。
“上頭的命令,誰也不能在任務沒有完成的情況下離開這裡。”
“去他媽的該死的任務!他在流血!”
就在柳德米拉受傷那天的夜晚,隊伍就被襲擊了,我聽見狗叫,猜想是“當地野人”用狗追尋着血跡,來到了我們的營地,他們先是和哨兵發生了激烈的交火,整座營地被槍聲和怪叫聲覆蓋。
我們人數很少,抵擋不住他們的攻勢,我從一個士兵的屍體上拿到了地下入口的鑰匙,跟着別人一起跑,然而沒走多遠,背後就捱了一悶棍,我倒在地上,又被一個傢伙用木棍刺進了腹部,隊裡有個人給了他一槍,然後同情的看了我一眼,似乎說了一句什麼我只能幫你到這裡,然後丟下我跑了。
後來那個醫生也幫了我,後來就他媽的搶走了我的鑰匙,真棒。
我看着頭頂那盞電燈,思前想後,意識漸漸陷入模糊,電燈的影子從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四個,到後面我自己都數不清,耳邊的風聲也漸漸模糊起來。
我睡着了,等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有一道血紅色的亮光,它從遠方的地平線射進來,撕開上百公里的薄霧和稀疏的雲層,照亮了風中麥浪一樣搖擺倒伏的草地,把森林染上一種妖異的紅,那是陰暗森林的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