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我剛拿到票的時候就馬上皺起了眉頭,這個不吉利的數字!我總是以這樣的小煩惱來抑制內心最深的痛苦與不安,讓自己覺得遇到的都是些可以解決的小問題,如果仍然擔心,那完全就是杞人憂天。
我找到座位後,發現是個靠窗的位置,不由得心裡一樂,對1414的埋怨頓時煙消雲散。把環保袋放到座位前的小臺上,取下揹包,放到高過頭頂的行李架上——這對身高168的我來說是小菜一碟,再把屁股重重一放,陷入還算柔軟的列車座位上,雙手托腮,開始注視着窗外這個城市殘留的景象。
此時的天空,寫滿了晝夜交替的景象。一切都是模棱兩可的,沒有特徵,似乎也沒有共同點,只有一種可見的傾向性,是一種物質對另一種物質的侵蝕,控制,佔有。唯有那一盞盞透着溫暖與驅散恐懼的明燈星星點點地發着光。我知道,當列車開動時,這些分明的光點最終會化爲一條條虛弱的光線,搖搖晃晃地退出我的視線。
這也是坐火車旅行的樂事之一,你可以目睹一道風景從無到有,從有到無的全過程。如果說窗外的景色猶如人生一樣變幻無常,恰似時光般轉瞬即逝,那麼一次乘車下來,你已經是歷盡滄桑的老人了。
“我總覺得自己的身體內住着一個很老的靈魂。”亞培的話出現在了我的腦海裡。他說這句話的樣子,真像是已經年過半百,閱歷無數的過來人。眼神呆滯,因爲喝了點酒,夾在左手食指與中指間的煙還在燃燒(此時我彷彿嗅到了他靈魂的味道)。當時我用雙臂摟過他的脖子,讓他回過神來注視着我的眼睛,壓低了嗓子說道:“對我來說,你永遠年輕。因爲,我的身體裡住着一個更老的老巫婆……”話還沒說完,亞培已經忍不住開始撓我癢癢了。
其實我一直討厭抽菸的
人,我甚至不願走在他們身後。認識亞培之前如此,之後更甚。但亞培是個例外。因爲我只覺得他抽的煙特別好聞。其實那也不過是和大多數男人手中一樣的捲菸罷了,也許,是愛情讓嗅覺起了變化。愛情是位高明的魔法師,可以變幻出任何你想要體驗的感覺。但也只能在兩情相悅的情況下,超出了這個範圍,愛情已不是愛情,自然也就失去了法力。
現在的我,就已經無能爲力。
下意識的往下拉了拉帽沿,因爲我害怕有熱淚流出。
每次出門我都會戴這頂帽沿已被我刷得泛白的灰色鴨舌帽,除了可以遮陽擋風,更重要的是,它爲我脆弱的淚腺免去了不少予人解釋的麻煩。
我喜歡在欣賞窗外飛逝的景色時想他——雖然這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以同樣的速度揭開我的傷疤——把和他相識到相戀再到突然的分別這一切一滴不漏的彙集成一卷長長的錄影帶,隨列車的前行一一放印。這時,車窗成了屏幕,而窗外景色退居成爲半透明的背景,我們的故事,在這裡有聲有色的上演,只是,這一切只有我能看得見。看到動情之處難免熱淚盈眶,引來旁人的迷惑不解,以及沒有效用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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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就乾脆戴上了帽子,讓眼淚默默地流淌,就像我對他的思念,無聲無息。
“你看上去有心事呢。”一個陌生但還算溫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轉過頭,這才發現原來還空着的幾個座位現在都已坐滿。對面的雙人座坐着一對年輕情侶,外套與裡面的毛衣都是同款的情侶裝,是熱戀中的人吧?此時女孩正繪聲繪色地在男孩耳邊說着什麼,兩人面露喜色,完全沉浸在自己製造的世界裡,沒有他人的存在。不知怎麼的,我就是嗅不到夾帶甜蜜的味道。
說話的是坐在我右手邊的年輕人,身材過於削瘦,看上去有些營養不良,穿着一
件黑底白邊的V領針織衫內套一件白色襯衫,手上還抱着剛脫下的外套,戴一副透亮的無框眼鏡,看上去是個斯文人。
“不是的。”我找不到其他的話來應付這突如其來的關注,只能直接否認。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不好意思!”他憨厚地笑了笑,卻沒打算關上話匣子。
“你去青水做什麼呢?”
“玩。”
“看你和我差不多大,以爲你也是學生呢。”
“你是學生?這個時候學生不是應該在學校上學的嗎?”
“我已經大四了,被學校*到赤金大學讀研,這次是過來面試的,還算順利吧,明年我就可以到這邊讀書了。”
看來他是個相當熱情和健談之人。我正好相反,大部分的時候,我含蓄,內向,注意力只指向自己,以及自己關心的人和事物。而且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不喜歡和陌生人交談,我只希望無人打擾,讓我好好欣賞我和他的電影,陷入並非無邊無際的回憶。於是,我一邊點頭,一邊從挎包裡掏出MP4,禮貌地說:“不好意思,我想聽會兒歌。”他大概也看出我想一個人靜靜,於是也擺弄他自己的行李去了。
在我塞上耳塞,把MP4音量調高到所能忍受的極限時,只覺得身體前後晃動了一下,列車啓動了。窗外送行的人以不同的頻率和力度揮動着手臂,有的臉上洋溢着祝福的笑容,有的眼裡盪漾着晶瑩的熱淚,有的靜靜地站立着,目光隨着車窗的移動緩緩前進,眼裡寫滿了悲傷……呵,我竟然在這個時候從心裡笑出聲來,這些看得見的離別,與我經歷的莫名地傷痛又算得了什麼,至少,你們知道他們的去向,至少,你們知道他們離開的原因,至少,你們知道你們究竟怎麼樣了,又會變成什麼樣……上帝,請原諒我的自私,可是,你已經懲罰我了不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