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隻灰白的眼珠,不帶一絲神采,光從這一隻眼睛,就能想象出一具冰冷的屍體直挺挺地立在身前的樣子。
粘稠黑色物質洶涌而上,化爲黑手,一把將對方攥住。
等了三秒,確認沒有反抗後,覆蓋在李長晝右手上的黑色物質褪去,他提起煤油燈,貼近對方。
身形壯碩,面部有紋身,是被小孩用璀璨綠光殺死的大漢。
煤油燈貼得更近了一些,李長晝也跟着上前一步,他如同考古一般,一寸寸打量對方,像是要看清對方臉上的每一個毛孔。
慘白的臉色,髮絲、鬍鬚、衣領上有冰霜,彷彿從一具剛從冷凍庫拉出來的屍體。
李長晝陷入沉思,是小孩的‘偉大力量’,還是在這個鬼地方,死去的人都會以屍體的形勢復活?
不對。
如果是後者,酒館主人和那些冒險者不會放着不管,一定會當場將屍體焚燒。
這麼說.
也不能肯定是小孩的‘偉大力量’。
就像沒人知道他擁有‘偉大力量’一樣,他同樣不知道酒館內的誰還具備這種神秘力量,或許是不知名的人下得手。
收回思緒,李長晝看了看眼前這具屍體.用來練手倒是不錯。
在李長晝的意志下,黑手溶解,變成一套網狀的盔甲覆蓋在屍體身上。
屍體伸直了腿,僵硬地走動。
擡臂、揮拳、蹲下、跑動、用手指寫字
除了寫字這樣細緻的行動,正常人能做的,在黑色物質的控制下屍體都能做到。
一面黑色牆壁豎起,屍體一拳打上去,黑牆紋絲不動,又用爪子、牙齒等武器,依然沒有對黑牆造成任何損傷。
李長晝擡起左手,黑色物質涌到他手裡,變成一把純黑色的AK。
啪嗒!
手指扣動扳機,發出空響,沒有射出子彈。
一種明悟冒上來——黑色物質不是單獨存在,給人一種自己用肉掌比劃成槍的感覺,因此才無法制作成槍。
黑槍溶解成釘子。
嗤的一聲,李長晝將釘子定進屍體額頭,屍體灰白色雙眼的視線依然盯着他。
看來黑色物質不具備火焰的特性,對死屍沒有特殊殺傷力。
嗯?
李長晝心底忽然多了一種感覺,他盯着屍體的腦袋。
咔!咔!咔!
屍體腦袋硬生生扭過去,最後啪嗒一聲斷裂,不等落地,一隻黑手從地面升起,一把捏住腦袋,緩緩遞到李長晝身前。
又一隻黑手從黑暗中探出,取走李長晝右手上的煤油燈。
李長晝放下右手,黑色物質覆蓋,他全身上下,只有雙眼的黑色瞳仁還露在外面。
黑手提着煤油燈,湊近屍體腦袋,屍體腦袋被另外一隻黑手拎着靠近煤油燈。
昏黃的燈光照在腦袋上,慘白的面部有一種詭異的色彩,就像是給化了死人妝。
李長晝盯着腦袋眉心的那枚黑釘,煤油燈的光芒中,黑釘沒有影子,有一條細細的黑線,將黑釘與他相連。
他那雙完全與夜色融爲一體的黑色瞳仁,默默注視了一會兒,隨即將視線投向失去腦袋的身體。
纏繞在屍體上的網裝黑甲,變成五條小黑蛇,分別鑽進屍體的四肢以及心臟,接着凝固成黑釘。
稍等一會兒,那具屍體走過來,從黑手上取走帽子一般取走自己的腦袋,安在自己的脖子上。
失去腦袋的黑手,在李長晝的注視下,幫助屍體調整腦袋的角度,確認它與原裝貨沒有太大的區別。
做完儀容整理工作,這隻黑手變成黑線,將腦袋與脖子縫在一起。
一具眉心、心臟、四肢釘着黑釘、脖頸縫着黑線的屍體,站在李長晝身前,完全服從他的命令。
‘很好。’李長晝滿意地點頭,‘雖然黑色物質有距離限制,但有了這具屍體,操作空間就大了,能在夜色中,不暴露自己地試探每一個人。’
目前已知小孩有一件‘偉大力量’,完成任務一共需要三件。
不止是數量,三件中,必須有一件能解決‘古神詛咒’.璀璨綠光可以嗎?殺死古神?或者殺死古神的一隻眼睛?
◇
鐵木房,以‘鐵木’命名的房間。
漆黑一片中,三盞煤油燈,一盞在牀頭,兩盞在木桌上。
負責守夜的卡拉、雷恩,拉緊衣領和帽子抵禦寒意,蜷縮在牆角,表情百無聊賴中略帶一絲悲苦。
雷恩打了一個哈欠:“還有多久天亮?”
“自己看。”卡拉冷淡地回答道。
酒館主人是一個吝嗇貪財的女人,如果不是客人不吃人肉,那放在餐盤上的絕對不僅是馬肉,因此,只需要看煤油燈還剩多少,就知道一夜還有多長。
雷恩當然知道,但身體只要稍稍挪動,寒風就會找到機會,給他來狠狠的一刀子。
他做了好一會兒心理準備,才伸長脖子,快速瞥了一眼煤油燈,趁着寒風這一刀砍得還不夠深,快速縮回脖子。
卡拉擡眼瞥他。
“麼的!”雷恩臭罵一句。
卡拉收回視線,懶得開口去問還有多久了。
過了一會兒,兩人昏昏欲睡時——
“吱~~~”
只有風聲的寂靜深夜,大門在一段漫長的噪音中,緩緩被打開。
“起來!”卡拉大喝着起身,抽出鋼劍。
牀上的被褥降落傘似的拋起,擠着睡在牀上的兩人迅速躍起。
地上的一牀被褥被掀開,又有兩人起身。
六人手持武器,雙眼緊盯着敞開的大門,胸口劇烈起伏。
煤油燈的燈光很微弱,對門外的空間鞭長莫及,從屋內往外看,像是一堵實質化的夜色之牆,不知名的東西,隨時都可能從裡面冒出來。
寒風嗚咽,像是厲鬼聚集在窗外,從身後盯着他們。
“爵士!關門!”隊長低聲喝道。
爵士將雙手持的利劍交給右手,左手從桌上提起一盞煤油燈,喉嚨裡乾乾地做着吞嚥動作,緩步走向房門。
衆人屏住呼吸。
爵士隔着遠遠的,顫抖着用劍尖去挑房門,手臂微微吃力,將比之前沉重了不少的房門,緩緩推向門框。
“吱~~~~”
同樣的聲音響起,衆人心跳如擂鼓,腳趾死死摳地。
等身體完全躲在房門後時,爵士稍稍鬆了一口氣,然而,接下來,他推不動了。
哪怕劍尖已經深入木門,依然沒辦法將木門完全合上。
有人在外面抵着!
這一瞬間,爵士渾身緊繃,一股極度的恐懼席捲而來。
“外面有人!”他根本沒辦法控制聲音,幾近瘋狂地大喊。
卡拉猛然上前兩步,一腳踹向房門。
嘭!房門重重地摔進了門框。
這羣戰士一擁而上,紛紛用身體的重量抵住房門,此時反而落在後面的卡拉,快速跟上,藉着微弱的燈光,撿起地上不知何時掉落的門栓插回去,又用腰間的鐵鏈加固。
“哈哈.”明明什麼也沒做,衆人卻喘不過氣來。
“麼的!麼的!麼的!”雷恩因爲恐懼而怒罵着。
砰!砰!砰!
三聲清脆的聲響,三盞煤油燈同時爆裂。
衆人心臟瞬間要從嗓子眼跳出來,頭皮發麻,有種被摁在水底的恐懼與壓抑。
“咚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所有人的眼睛都瞬間充血,如同發狂的野獸。
“咚咚!咚咚!”敲門聲越來越急。
緊接着,壓在門上的衆人,明顯感覺到一股力量在推門。
加固在門閘上的鏈條嘩嘩作響。
“頂住!”隊長怒吼。
衆人看不見彼此,卻能感覺到彼此身上傳來的熱氣與恐懼,他們不像是在抵住房門,而像是要破門而出,將全部力量壓在門上。
哐當!哐當!
門外的東西開始一次又一次的撞門。
雷恩發出野獸垂死般的低吼,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一陣陰冷的氣息,緊接着,有一層東西迅速貼上了他的雙腿,並且迅速蔓延!
極度的噁心與恐懼,讓他眼淚失禁。
就在他張嘴想要大喊時,那東西在頃刻間加速,捂住了他的嘴,不容抵抗地將他拖走。
物體移動的風聲,吹在喬裡身上,他全身顫抖了一下,有些驚懼地扭頭,試圖在黑暗中看清什麼。
風聲襲來。
“嗚!”喬裡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怖欲死的嗚咽。
“誰?!”隊長大喝着伸手去抓。
手指在冰冷的布料上一滑而過,喬裡被拖走。
“小心後面!那鬼東西進來了!”卡拉後背死死抵住門,利劍對準屋內。
“德利克!”隊長喊。
“在!”
“席恩!”
“在!”
“爵士!”
“在——”爵士使勁壓着門。
“雷恩!”
“.”
“雷恩!”隊長又喊了一遍。
還是無人應答,衆人的呼吸急促了一分。
“喬裡!”隊長繼續往下喊。
“.”
隊長一咬牙:“卡拉!”
“在。”卡拉的聲音低沉。
“沒了兩個!”德利克手持雙斧,交替着對房內劈砍,恐嚇躲在房間內的怪物。
“現在怎麼辦?!”席恩大聲問道,聲音慌亂。
“點燈!”隊長與卡拉同時喝道。
隊長接着吼下去:“把燈點亮!”
爵士劇烈喘息着,他將比冰還要冷的劍咬在嘴裡,背部抵着房門,顫抖的雙手摸索着點燈。
咚!
咚!
身後房門的撞擊出現間隔,同時力量越來越大,好像是什麼東西往後走蓄力,然後猛然撞在房門上。
衆人依靠在房門上的身體,不知道是因爲恐懼,還是因爲房門被撞動,而不停顫抖着。
試了幾次,煤油燈終於被點亮,微弱的燈光亮起。
就在這時,窗戶口、牀底、桌底,涌出大量的黑色液體,一瞬間將抵在房門上的四人包裹,如一隻巨手將他們按在房門上。
砰!煤油燈滾落,火苗搖搖欲墜,幾次完全熄滅又重新燃起,最後還是被黑暗吞沒。
撞門聲停了。
遠去的腳步聲響起。
詭異的物質將四人緩緩拖回房間深處。
“唔——”四人發出絕望的嗚咽,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每被拖走一段距離,身上的詭異物質就緊一些,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被活生生捏死。
李長晝站在房間一角,他同樣什麼也看不清,但能通過黑色物質“摸”清楚。
眼看這些人已經因爲窒息而進入瀕死,卻依然沒有使用任何特殊力量,黑色物質放開他們。
這已經是第六個房間,還是沒有發現‘偉大力量’的第三名持有者。
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但他已經不打算浪費下去。
他將屋內的煤油燈點亮,打開房門出去,又依靠記憶,從內部用黑手將房門鎖上,鏈條也重新固定。
冰冷的屍體站在不遠處注視着他。
李長晝走向紅木房,那裡是獨行者的房間,也就是楊清嵐的房間,屍體邁着重重的步伐,跟在他後面。
“咚~咚~”他輕敲了兩下房門。
“.誰?”
“咳!”
吱~!開門聲在黑暗中聽起來非常陰森。
李長晝走進去,屍體停留在門口。
裹住身體的黑色物質褪去,黑手舉着的煤油燈燈光,與楊清嵐手裡的煤油燈燈光融爲一體,形成一個小小的光圈。
兩盞燈的光芒中,兩人不需要太近也能稍稍看清彼此。
與在大堂時的刀槍不入相比,楊清嵐又裹了一層被子,整個人可以用“窩囊”來形容。
“這麼誇張?”李長晝道。
“白天趕路的時候,風吹在我臉上,臉凍得像被連抽了十幾個耳光一樣疼。”楊清嵐沒好氣道。
“哈哈哈!”李長晝大笑。
“怎麼現在纔來?”楊清嵐走回桌邊,將手裡的煤油燈放在桌上,人又鑽回了牀上。
李長晝跟着上了牀,將裹在她身上的被子蓋在兩人身上。
兩人都穿得很厚,貼在一起也只能感覺到衣服的深不可測。
“上樓後半小時我就出門了,來的時候遇到一點意外。”他將遇見屍體、實驗‘偉大力量’、挨個查房的事情說了一遍。
完了順帶說了一句,沒有「傳送」真不方便。
“原來之前敲門的是你,這種時候,別搞惡作劇。”楊清嵐說。
李長晝靜靜地看着她。
楊清嵐也安靜了一會兒,兩人同時看向房門。
“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