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寶樹道長,無法抵抗已經超越時間的限制的符槍,程子清也做不到,但他畢竟是劍閣強者,先前已經看到秦傑槍射寶樹道長時的威勢,早有警惕,此時看着秦傑轉身,他毫不猶豫地提前做出了應對。
一身凌厲至極的清嘯,程子清手中已然受損嚴重的劍,猛然間炸散開來!
在生命受到極大威脅的關鍵時刻,這位劍閣強者,竟然把自己珍若生命的本命劍強行激散,換來了一道如重重雨幕般的劍光!
符彈出現在重重劍光雨幕中。
無數聲極爲細碎的撞擊聲響起,不知多少片碎裂的劍片,激射而飛,刺進道殿裡的樑柱門窗,發出“咄咄咄”的聲音。
程子清慘然斜掠倒飛,重重地撞在一座石尊者像上。
“嗤”的一聲,符彈他身前的青石板地裡。
符彈深入地底不知多深,早已消失不見,只留下一道黑黑的洞口,因爲槍身與青石的劇烈摩擦,槍洞的邊緣散着絲絲青煙。
看着身前,程子清臉上終於出現了驚懼的神情,噴出一口鮮血。
地面上落着一隻斷臂,道祖留下的銅鈴,在地面上緩緩滾動,滾進微粘的血水裡停下,鮮血與黃銅的顏色混在一起,顯得有些妖異。
雷霆般兩擊,秦傑的修爲消耗不少,臉色變得有些白。
他瞄準箕坐在石尊者像下的程子清,確認這名劍閣強者再也無法對自己構成威脅,於是沒有射出第二槍,因爲此時每一枝符彈,對他來說都極爲珍貴。
簡單的一槍,便讓劍閣二號人物重傷不起,他很滿意結果,卻不會對劍閣生出輕視,因爲他明白,如果不是王雨珊的幫助,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本命劍再如何珍貴,終究不是真實的生命,秦傑能夠明白這一點,在戰鬥中毫不猶豫地做出抉擇,卻沒有多少修行者能夠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想明白這件事情,所以程子清先前在戰鬥裡的表現,讓他很是佩服,甚至有些吃驚,看來那位傳說中的劍聖,果然不是那些徒有虛名的人物。
道殿裡一片死寂。
秦傑吃驚於程子清在戰鬥裡的表現,卻不知道他和王雨珊在戰鬥裡的表現,更是令衆人震驚無語——王雨珊已經晉入元嬰期,秦傑也已經進入元嬰期,但他們畢竟是年輕一代修行者,晉入知命不過短短數月甚至十餘日,怎麼就這般輕鬆地戰勝了享有盛名的劍閣強者,甚至還重傷了太虛觀的道士?
之所以如此,是因爲王雨珊已經成爲神符師,神符師基本上可以碾壓同境界的所有元嬰期強者,而秦傑又擁有可以越境挑戰的恐怖符槍,而且兩個人在荒原上便培養出來了不須言語的戰鬥默契,所以看似不可能的結局,其實早已註定。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這場戰鬥裡的所有環節但人們看到了王雨珊出手,何伊看着王雨珊陰沉詛咒說道:“你會讓雁蕩山隨着世界一道毀滅!”
王雨珊出手便是自己最強大的本命神符,精神力消耗巨大,臉色微白,聽着何伊的話,想着世界毀滅的前景,身體不由輕輕一顫,臉色變得愈加蒼白。
然而看着秦傑背上的張楚楚撐着白衣在道光裡虛弱可憐的模樣她的表情漸漸回覆平靜清楚自己終究還是不會後悔。
秦傑揹着張楚楚,走進黑色車廂。
就在離開之時,一個小匣從黑色悍馬裡飛了出來落在王雨珊的懷裡,王雨珊看着懷中那個小匣子,心想這會是什麼?
從道殿到後觀大門的石坪間,道士的數量並不多,大部分道士都是四人一組坐在車道兩旁的地上,頌經維持鐘聲以及籠罩爛柯的道光大陣。
看到黑色悍馬挾着風雷之勢衝來,車道上的那些道士面露驚恐之色,紛紛站起,向兩側走避,卻依然保持着合什的姿式,頌經之聲也沒有停止。
道袍大亂,道衆如潮水一般向兩邊分開,露出最後方一名道士。
那名道士依然盤膝坐在地上,沒有避開的意思。
那名道士穿着一件破爛的木棉道袍,頭上有極薄的一層青黑髮茬,其間隱約可見極少的一些白色,發茬並不鋒利,卻像他的人一般肯定堅毅,給人一種感覺,就算是整片天穹塌下來,也會被他頂住。
道士神情寧靜看着向自己衝來的黑色悍馬,緩緩站起身來。
他坐着時,就是名普通的道士。
他站起來,便是一尊道。
前路見道。
居然真的有道擋在路前。
道士沒有說話,動了一念。
一念之間,太虛觀十七口古鐘鳴聲愈發悠遠,後觀石坪間天地氣息隨之肅斂。
一道狂風起於道士那件破爛的木棉袈裟,挾着極西荒原的石礫,噴薄而出。
黑色悍馬被它帶動着,連退十餘丈,重重摔在道殿前的石階下。
一聲巨響!
黑色悍馬從哪裡來,現在便回到了哪裡。
有那名道士攔在路前,它便無法離開。
都說道擋殺道,可道真的能殺死嗎?
道士道號天機,太虛觀講經首座的大弟子,道宗世外入俗,被視爲世間最接近道的人,當他出現在世間人前時,便是道子。
黑色悍馬重重地摔落在地上,砸的石階斷裂粉碎,一片狼籍,自瓦山頂峰降落的道光,平靜地照在此間,氣氛悲憫而冷酷。
黑色悍馬的車廂由精鋼鑄成,是賀颺最珍貴的遺產,雖然砸的殿前石階成了一片廢墟,車廂卻沒有變形,只是車門已經碎裂。
傾覆的車廂裡,秦傑也站了起來,他扶起不停吐血的張楚楚,把她背到身上,然後用繩子緊緊地捆緊,取下肩上的符槍,望向車前十餘丈外那名道士。
道殿前的石坪裡,數十名太虛觀黃衣道士還在不停地頌讀着道經,從瓦山頂峰落下的道光,雖然沒有盂蘭鈴的指引,落在黑色悍馬上的光柱變得稍微黯淡了一些,但籠罩着整個太虛觀的道光大陣則是變得越來越強。
太虛中觀裡的修行者們,此時不知從何處知道了光明之女張楚楚便是修羅女兒的消息,紛紛涌入後觀,神情震驚而又複雜地看着那輛黑色悍馬,但無論他們此時的真實心情如何,如果黑色悍馬想要逃離,他們必然會出手。
秦傑猜到了那名道士的身份。
面對着強大的道宗世外入俗,面對着太虛觀的道光大陣,面對着整個世界的修行者,大概很多人都會產生絕望的情緒,甚至就此黯然放棄。
但秦傑不會。
沒死,那就不用絕望。
死了,就不用絕望了。
在生存面前,從來都沒有放棄這個選項,對秦傑來說,這是一個最簡單的道理,所以他沒有絕望。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像這些年來一直在做的那樣——盡一切努力爭取活下去,直到死亡真的來臨。
於是他射向天機。
他的動作比以前更穩定,更快,更流暢。
不知道是因爲身在古觀的原因,還是因爲聽到了太多鐘聲,或是道光在頂,抑或攔在悍馬前的是位道子,他射槍的動作,竟隱隱帶有了幾分道法的寧靜意味。
尋常事物尋常法,便如道祖拈花,自然而無一絲戾氣。
天機看着秦傑一槍射來,默自贊嘆,然後精神力再動。
精神力一動,太虛觀十七座道殿十七座古鐘,隨之而動,悠遠的鐘聲忽然間變得如雷鳴一般**而帶着無上道威,在觀內不停迴盪。
古觀道鍾,有音無體,道道鐘聲連綿不絕而至,便如潮水一層拍打着一層,瞬息之間,充盈爛柯後觀的所有空間。
符槍強大到可以幾乎無視時間,卻不能完全無視空間。
符彈能從空間一處陡然出現在另一處,靠的是無法想像的速度,槍身實際上依然是要從這些空間裡穿過。
當鐘聲如潮水般,把古觀裡的空間都拍打的變形起來時,那麼符彈穿過這些空間之後,自然無法像在真實空間裡那般命中目標。
“蓬”的一聲微響,符彈尾端的白色空氣湍流漸漸消失。
那枚符彈也消失無蹤,不知去了何處。
道士天機依舊平靜站在黑色悍馬前。
片刻後,極遠處一處山崖坍塌的聲音,才嫋嫋傳到觀內。
道經曾言。
道在心中,與世人相距極近,哪怕你不守戒律,日夜酒肉穿腸,嬉笑人間,只要你所思循了道理,那麼依然能夠成道。
然而道又極遠,哪怕你日夜謹守戒律,誠心頌經不止,只要你偶行踏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做了不合道理的事情,那麼你依然不能成道。
道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
便如秦傑的這一槍,已然自然如道祖拈花。
但他要射的是人間的道。
所以那槍便只能去了天邊。
除了一直隱藏未發的某樣物事,符槍便是秦傑最強大的手段,超過了體內雄渾的逆天氣,正是靠着符槍,過往他每每面對境界比自己整整高出一個層次的強大敵人,才能於絕望之中找到希望,甚至讓對手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