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裡分別後,周夫人仍然乘坐蘇婼安排的馬車去蘇家,蘇綬打發了吳淙隨行,自己則還留在茶館裡坐着。
明月漸漸照入窗來,將一株迎風的柳樹的影子照得七零八落。
窗下街道上行人路過的聲音不知幾時已經隱去,只有樓下店堂裡的食客還傳來零碎的暢談聲。
蘇綬對着月光默坐半晌,把冷茶喝完後起身,下了樓。
斜對面就是大理寺衙門,等候在那裡的車伕看到他後已將馬牽了過來。
深夜裡的蘇府沉默安寧,作爲京城數一數二的富戶,月光下的它看起來了少了幾分應有的奢華,卻與蘇家一貫以來的低調相得益彰。
蘇綬進了角門,即把馬鞭遞了給迎上來的吳淙:“周夫人安排妥了嗎?”
“方纔已稟報了太太,太太遣銀杏親自去收拾沁芳院給周夫人安頓下了。”
沁芳院就在綺玉院附近,與蘇婼正好往來方便。
蘇綬嗯了一聲表示認可。走了兩步卻又緩下腳步問:“你是怎麼稟的?”
吳淙看了一眼他,躬身道:“小的跟太太說了實話,說周夫人是阿吉姑娘的母親,她們是官眷。周夫人是大姑娘的客人。”
蘇綬再次點頭,朝書房走去:“去請二老爺。”
“是。”
書房裡提前亮起了燈,守在門下的僕人提着燈籠照應。
蘇綬剛進門把披風解下來,蘇纘進院子的動靜就傳來了。
“大哥!”蘇纘腳步匆匆,衣衫很整齊,看起來也還沒歇下,“您傳我何事?”
蘇綬擡首示意他把門關上,而後道:“婼姐兒屋裡那個名爲阿吉的小姑娘的事,你知道了?”
“知道,下晌就知道了,祈哥兒說的。怎麼,那姑娘的母親找來了?聽說她還不是一般的孤女,是官眷?”
蘇家因爲阿吉這事,也算是在街頭鬧得沸沸揚揚,消息是早就傳了出去。蘇家今日爲着這事也關注了一下午,蘇纘早就想問問清楚了,只可惜蘇綬一整天沒着家,可不是一聽到他歸府,立刻就趕過來了。
蘇綬緩聲道:“是官眷。確切的說,她是薛家的小姐。”
蘇纘情不自禁的張大了嘴巴,不過沒等他出聲,蘇綬已往下說起來:“有些事情你也應該知道了。我們跟薛家並不是完全沒有關係。”
“……你說的是被處斬抄家的那個薛家?”
“沒錯。”蘇綬道,“阿吉是薛閣老的孫女,是他們家流落在外的血脈,我們必須把她救回來。”
蘇纘有點懵:“薛家落到那樣的結局,如今竟然還有個血脈流落在外,這當然是好事。他是婼丫頭就回來的,我們也確實不應該見死不救,但是爲什麼因爲她是薛家小姐,我們就必須救她?而且這件事爲什麼我直到現在才知道?……薛家和我們家到底有什麼淵源?”
“薛閣老與我們蘇家有恩。”蘇綬望着他脫口而出,深吸一口氣後他握了握雙拳,“此事說來話長,你且不需要知道那麼多,也不需要對外張揚,現在你即刻準備部署,把常家安置在外的家奴都給盯住。還有,你明天去一趟常家。”
“爲什麼現在不能告訴我?”
蘇纘從來沒有想過薛家跟蘇家還會有淵源,雖然說如今薛家翻案在即,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小心翼翼提及的反賊,可是過去幾年對薛家案子的餘悸依然在心。
蘇綬是那麼謹言慎行之人,可以說就算全京城的人都與薛家有些瓜葛,在他蘇纘眼裡蘇綬都絕不可能。但是現在他卻親口說薛家跟他們家有淵源!還對他們蘇家有恩!
“因爲牽扯的人和事太多了,給薛家翻案還並沒有到真正板上釘釘的地步。”蘇綬的目光開始有些嚴厲,“眼下救人回來才最要緊,劫走阿吉的人一定是常賀,他只是把人劫持而並不是直接傷害,一定是有所圖。我們得趕在他的前面,爭取把人完好無損的救回來!”
“我知道救人很重要,但大哥爲什麼總是藏着掖着,總是不肯把事情真相痛痛快快的告訴我!”蘇纘心緒有些浮躁,“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還是說我在你眼裡從來就是個辦事不靠譜的人?”
蘇綬皺起了眉頭,打量他說道:“若真覺得你不能信任,剛纔我爲什麼又會把事情告訴你?你這是怎麼了?”
蘇纘頓了一下,沉了一口氣說:“無事。是我先前與黃氏又爭吵了幾句,心裡還煩悶着。”
蘇綬瞥了他一眼:“一天到晚連內宅裡這點破事都捋不清楚,還在這裡滿腹牢騷。”
蘇纘氣勢弱了下去:“算了,還是說救人的事吧。先前的兩個安排,不知是何用意?”
蘇綬把身子轉過來面向他:“常蔚還有一批同黨正逍遙法外,目前常賀就隱匿在他們之中,這是一幫龐大的團伙,昨天夜裡我與韓世子在大理寺蹲守的時候,親眼看到朝廷當中有人與反賊勾結,前往天牢面見常蔚。可以這麼說,常蔚並不是他們當中最大的首領,他之所以摻和其中,不過是因爲他有慾望,而且他所在的職位能夠給那些人提供便利。
“如今常蔚已經被抓,對那些人來說也等於成了棄子,但常賀卻手持重要物件前去投奔,他們就必須留下常賀。
“常賀本身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兒,對於他們那些人來說沒什麼價值,要緊的是他手上的東西。
“常賀自己肯定也明白這一點,他想要在他們當中立足,就得先儲備保護住手中物件的實力,換句話說,他現在急需用人。
“那些人肯定不會有人給他用,他也不敢用,所以他只能自己想辦法。他能用的,只有常家的人。”
蘇纘恍然:“所以要去盯着常家在外的僕人。因爲在常家的僕人,他也進不去!”
蘇綬點頭:“這只是猜想,但有備無患。”
“好。”蘇纘領下。又道:“那我去常家又是作甚?”
“去常家纔是最要緊的一步。”蘇綬自桌上一疊文書中取出一張紙,“只有這樣纔有機會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