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大人仔細風雨。”一句體己的關心,要人聽出三尺寒意。不消目光交錯,說話人提衣與口中這國師錯身而過,在身後人撐着的傘底,快步走下梯級。
這朝廷之中的,沒有第二個國師。這被喚之人,無非是晏亭鶴。在前人走後,默身靜立在梯級上。須臾,擡起頭……
這一場風雨來得突然,攪動了半個京城,更攪動了半座江山——本以爲朝廷賑災之措定然有效,晏亭鶴算得流民無數,大水之後再有大疫。
“國師大人,天這麼晚了,您何苦來這麼一遭?”守在殿門前的大太監見多了往來人,幾乎擡目便能刺破人心。可真個要他論起面前這年歲不大的國師,倒覺得,絕非是三兩句能盡述得了。
因而大太監這句隨口的問詢,雖是懷着幾分目的,也依舊比方纔那大臣的話多懷了些真心。
“面見陛下,可是方便?”晏亭鶴並未說明來意,只要大太監前去通傳。
京城皇宮裡面烏雲蓋頂,屋檐處滾起黑浪,給週遭事物染上神秘和詭譎。即使目光探去能洞穿這層層疊疊,卻依舊被壓的喘不過氣。
“這……”
這樣的窒息感並非像是被洪水沖走時的無助,倒叫人從靈魂深處想要逃離。逃不脫,又被大太監的一句話拉回,實在是惹人身心俱疲。
“您還是先回去的好,陛下適才……”大太監不好說皇帝的壞話,可面前這小國師顯然存了一定要進去的意思,“陛下適才摔了硯臺,宮人還在裡面收拾,國師大人還是晚些時候再來的好。”
“不可。”
太不識趣了!盯着這一切發生,又什麼都做不了的人以爲大太監也一定是這樣想的。
“你若是不好進去,我便在這裡等着。”晏亭鶴無心與大太監添麻煩,卻硬要在皇帝火氣正在的時候進去觸黴頭,“事態緊急,我今日必須見到陛下。”
大太監不勸了,入骨的溼寒並未染溼衣衫,卻浸透了肌膚。晏亭鶴知道這樣待下去,師姐又不在自己身邊,急在心頭,外感風邪。準備科儀祭祀,少不了勞累,只怕此事解決之後要大病一場。
宮中果然同大太監所說,傳來‘叮叮噹噹’的打雜和無休的罵聲,晏亭鶴在迴廊正中,聽檐上節奏凌亂落下雨滴,終於梳成一線滑積地面,眉頭微蹙,難得有了些莫名的情緒。
“陛下請您進去。”大太監站在晏亭鶴身邊停了些許時候了,後者目光從雨簾移到他身上時,才無可奈何開口,“大人隨我來。”
視覺和聽覺好像被留在了殿外。混沌中只剩下毫無節奏的雨水,沒有大臣會在這個時候無召入宮,積水的地方想要送信出來更是不易,很多消息並不是那麼好傳到皇帝耳朵裡的……
雨聲談不上很大,只是晏亭鶴走進去之後,沒了罵聲與打砸聲,雨聲便足夠壓抑下所有一切可能有的人言和天然,掀翻花園中那些收不回宮殿的草木,贈下滿地凋零。
未聞雷聲,耳畔卻起轟鳴,正午方纔過去不久,這樣的天色平白只讓人留下種向死無生之感——這樣的天,確實要有很多人命喪魂斷,只是立身其中,注視其外,好像很難爲之做出什麼!
雨幕深了,天色反倒亮起來幾分,晏亭鶴提袍自大殿走出,眸中映着每一處牆垣,兀自撐起傘,擡步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