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的露臺上,項遼一言不發,望着遠方。
“剛剛那個女孩是你的朋友?”沉默片刻,雨瞳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問道。項遼和誰在一起都可以,但爲什麼偏偏是秦遙。那天從項家出來,她天天去夜店買醉解悶並在那裡認識了季凡,兩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就像所有的沒有預兆的事故一樣,在某個情難自控的夜晚她有了孩子。當時她並不知道季凡已經有了談婚論嫁的女朋友,否則就不會犯下這樣不可挽回的錯誤,此事也成爲兩人婚姻破裂的隱患。
“她是項遠的女朋友。”
“哦……”上帝一定是在整理儲物間的時候翻出積壓在箱底多年被遺忘的棋子,準備拿去丟掉的時候把它遺落在燈火通明的廳堂裡,於是這顆棋子在某個角落看到了曾經和它有過短暫對弈的另一顆棋子。命運果真奇妙!冤家果然路窄!雨瞳注視着他誠摯道:“聽說你訂婚了,現在道賀可能晚了點。”
項遼又將視線移向波光粼粼的江面,不語。雨瞳望向遠方,似乎在自言自語:“我前不久離婚了,過幾天就要離開這裡去國外定居,走之前想來和你道別……”
“一個人嗎?”
“不,還有小孩,和大衛一起生活……”
“大衛!大學裡的那個?”項遼豈會不知道,他和雨瞳在一起源於自己和大衛的一個賭,沒想到怎麼多年過去了他還在堅持。
“嗯,他兩年前來國內旅遊,輾轉找到我,他一直未婚,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到國外生活……”當時她已經和季凡冷戰分居協商離婚,原因很簡單,他們之間沒有感情可言,只是爲了孩子才一起生活。但是季凡不值得她欣賞,無法爲孩子樹立好的榜樣。
“恭喜,大衛是個好人,值得你託付終生。”項遼表情淡然看着她道。“謝謝……”雨瞳知道,這樣說明他已經放下了。她看了看手錶道:“我先走了,大衛還在等我。”
“好的。”雨瞳走後,項遼突然想起什麼匆匆離去。
“哥,秦遙呢?”項遠看到項遼獨自走進家門,困惑地問道。他煞費苦心爲他們創造機會,想着他們這麼晚還不回來定是有所進展,說不定情到濃時會上演十八禁的橋段,如此一來他就可以趁虛而入撫慰圓圓那顆受傷的小心靈……他彷彿可以預見哥哥拉着秦遙的小手難爲情地走進來,於是坐在客廳里美滋滋樂呵呵地等着。沒想到卻只有項遼一臉沉重,難道他們鬧翻了!
“她還沒回來?”項遼一驚。
“是啊,我不是讓你到臨江仙接她嗎?”項遠更驚。
“我碰到雨瞳,就讓她先回來。”
“雨瞳姐?哦……秦遙也看到她了?”
“她們坐在一起聊天。”
“她倆認識?”
“不知道。”
“她電話關機了,你們是什麼時候分開的?”項遠撥打秦遙的電話,又看了看定位訊息,毫無蹤跡。
“七點左右。”
“怎麼回事,都這麼晚了?”
項遼看了看錶,已經十二點五十三分!“我去找她!”他隱隱覺得不安。
“我和你一起去。”
深夜一點,H市依舊霓虹閃爍。項遼和項遠繞遍臨江仙附近的街道,都沒有看到她的身影。她一個人,能去哪裡?對了,寵物醫院!項遼趕緊給那裡的醫生打電話,但秦遙並沒有去哪裡。這麼晚,不會出什麼事吧?項遼緊緊抓着方向盤,內心自責不已,不該就那樣讓她一個人走掉的。
誰也不知道,秦遙此刻就坐在偌大的電影院某個角落裡,抱着一大堆麻辣素串,看最新上映的搞笑電影,卻越看越想哭。主角使出渾身解數卻還是無法逗樂觀衆,這明明就是一出成功的悲劇好嗎!午夜場的上座率不高,除了她基本上都是如膠似漆的情侶,在昏暗的電影院裡旁若無人地擁吻,甚至可以聽到細微的喘息聲。這個流行花式虐狗秀恩愛,雙人吊打老光棍的世界,難道就沒有一片淨土了嗎?她換到最明亮的地方坐下,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喂姑娘,醒醒,醒醒……”
“嗯?”秦遙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一時半會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聽到某人有人在發表精彩的勵志演講:“……我說姑娘,失戀有什麼大不了的,這樣折磨自己給誰看,誰會心疼?萬一出什麼事只會給國家親人造成負擔,你要多想想父母親友,好好愛護自己,這個世界還有那麼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你去經歷呢!煩惱就像垃圾,無處不在;與其和垃圾纏鬥,不如去找一把能夠清理這些垃圾的掃把。反過來想你要感謝那個傷害你的人,是他給了你機會去認識更好的人,開始更美好的生活……每個人都是自己的救世主,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你若想不開沒人幫的了你,是悲是喜只在於你的選擇……”說話的是電影院的保潔阿姨,她天天打掃電影院,對諸如此類的事情早就見怪不怪了。
“煩惱就像垃圾,無處不在;與其與垃圾纏鬥,不如去找一把能夠清理這些垃圾的掃把!”一語驚醒夢中人,不,驚醒植物人也是分分鐘的事!這句話將物質與意識完美統一,是現象與本質的高度提煉。最好着重標註出來,拿本子記錄下來,分享到年度經典語錄裡去。
秦遙咻地起身敬禮道:“阿姨謝謝你,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會這樣了。”她蓬頭垢面,嘴角有芝麻粒,懷裡還抱着半袋豆乾,簡直就是一個典型的怨婦。
“光知道不行,還要做到。小姑娘,如果以後還有什麼想不開的就來找樂姨,樂姨清理垃圾最在行了!除了節假日病事假不在,我一般週一至週五這個點值班。”
“好的樂姨,那我先走了,再見!”
“快回家吧,路上小心。”樂姨始終專注手頭的工作,仔細將邊角縫隙中的垃圾清掃出來。
秦遙步伐輕快走出電影院,面帶微笑站在十字路口,以初次相見的心情觀看這個城市。天矇矇亮,無論經過多少個徹夜未眠,這個城市總能不知疲倦地投入到全新的忙碌的一天。綠燈亮起,她隨着人潮前進的方向邁開腳步,突如其來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從熙來攘往的人羣中拉出來。擡眸,是他那冷漠的面容,雙脣緊緊抿着,似乎在剋制什麼。
是項遼。看到秦遙,他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來,把她拉到路邊。找了她整整一夜,煩躁且又生氣,但她歡快的表情和清亮的雙眸看上去一點事也沒有,想要狠狠教訓她一頓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他沒說什麼,帶她來到附近的早餐店。
“先喝點水……”他先給她倒一杯涼白開,然後將菜譜放在她面前問道:“看看想吃點什麼?”
“什錦豆腐花、菜包、還有芝麻烙餅。”
早點端上來,秦遙放開胃口吃得津津有味。
看樣子她餓了一晚上,項遼有些愧疚道:“你昨晚去哪了,怎麼也不和我們說一聲?”
“真抱歉啊,我去逛街就給忘了,後來在電影院睡着了,手機也沒電了。”秦遙表現自然,畢竟項遼和她非親非故,只是萍水相逢。
就這樣?項遼無奈道:“今後你想去哪裡玩想做什麼就告訴我和項遠,我們抽空帶你去,畢竟你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不安全。”
“好的謝謝。”
回到家,項遠便衝過來抓着秦遙的肩膀氣急敗壞道:“你去哪了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手機也關機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我們找了你整整一夜已經打算報警了!”
“項遠對不起啊,讓你擔心了,我不小心在電影院睡着了,手機又沒電了。”說完秦遙神情愉悅地上樓去。
就這樣?秦遙的泰然自若倒讓項遠摸不着頭腦了,他還期待今天來一場矛盾激發,真情流露的好戲呢!項遠回到房間越想越不對勁,這女人嘛,表面上越是裝的若無其事,其實內心裡就越是翻江倒海。不能等她積怨太深突然失控,得讓她儘早發泄出來,接下來的日子大家才能相安無事。
項遠端杯鳳梨汁來到客房,殷勤道:“親愛的,熬夜累了吧,讓我給你捏捏肩捶捶腿,來杯果汁潤潤嘴!”
“嗯,貨物和描述一致、物流快速、服務周到,給你十五顆星好評!”秦遙端起果汁一飲而盡。
這還是他認識的秦遙嗎?才短短一個晚上就變了一個人,難道她因爲大受打擊精神失常,或者回光返照?不行,得好好刺激她一下,才能摸清深藏不露的真實想法。
“你昨天看到雨瞳姐了?”
“嗯。”
“她是哥哥的前女友,不過她早就嫁人生子,一直以來和哥哥沒什麼聯繫,過幾天就要出國了。”
“這件事與我有關嗎?”秦遙滿不在乎道。
“……”項遠瞥了一眼門外,突然冒出一個絕妙的點子,“真的?不如來驗證一下吧!”
“怎麼驗證?”看着項遠古怪的神情,秦遙知道他又在動歪腦筋,警報響起的同時,項遠突然捧起她的臉,整個人貼上來。她清楚地看到他瞳孔中驚愕的自己。“你幹嘛!”大約三秒後秦遙推開他,惱怒且惶惑地捂着嘴。在此之前,項遠的兩根大拇指輕覆在她的脣上,再把嘴貼在自己的手指上。
他到底什麼意思?
他做戲給誰看?
他洗手了嗎!
合約上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允許任何肌膚之親肢體接觸,她要訴諸法律,要求鉅額賠償!但他的這種行爲構成事實上的侵犯了嗎,法律該如何裁定?說出去誰又會信?在這個顏值即正義的時代,她會不會被人看成厚顏無恥欲撲倒小鮮肉的老女人,因爲奸計不得逞惱羞成怒於是反咬一口。搞不好有的人還會污笑着說:“是你賺到了好不好?居然站在道德高地僞裝聖母,你不要放着我來!”還有的人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道:“你不就是爲了錢嘛。說什麼受人脅迫身不由己,不作死就不會死,有本事就辭職啊!”她這是在與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數不勝數的龐大網絡水軍爲敵吶!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用心良苦,你會對我感激涕零的。”項遠得意地做了一個剪刀手,如果說婚紗店裡的那一場戲是壓軸,那今天這一場絕對是壓軸PLUS。
哼,得了便宜還賣乖!縱然她只是個沒錢沒勢沒背景的弱女子,她也有一百零一種方法捍衛自己的權益!秦遙一秒從女漢子轉換爲瑪麗蘇,撲閃雙眼楚楚可憐道:“項遠,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了你,但又不敢承認,我本來已經決心要忘記你,將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但你爲什麼要來招惹我,一再打亂我平靜的生活,你到底爲什麼要這樣對我,這樣傷害一個深愛你的人很開心嗎?男女授受不親,既然你吻了我就要對我負責,時間不長,就下半輩子,好不好?”她抓住對方衣領,聲情並茂。
“……救命啊!”項遠完全想不到劇情居然會這樣發展,蹩腳狗血得超出他的想象,尖叫着抱頭鼠竄。
大獲全勝的秦遙捧腹不止,卻不知道之前身後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