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小黃,你給我查查她,這兩年都去了哪裡?和什麼人有牽連?以及那些人的詳細情況。”項遼不明白雨瞳爲何突然離去,只留下一句:我們從此不要聯繫了。向來桀驁謹慎的他無法接受這樣突如其來的打擊,禁不往那方面去想。站在陰暗孤寂的房間裡,看着窗外盞盞亮起的萬家燈火,一些畫面從眼前不斷掠過。
“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項母將一疊相片丟在項父面前,壓低聲音質問道。
“你調查我?!”項父的臉上有惱怒,有羞愧。那是因爲自己揹着妻子做了齷齪之事本就愧悔不安,一下被曝光而產生的複雜情感,更重要的是他還是深愛着妻子的。
“你承認了?”項母失望的是從他臉上竟看不到他對自己的歉疚,哀莫大於心死,她無法相信這樣的事情竟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們是那樣的相愛,海誓山盟,相濡以沫。曾經!
項父沒有說什麼,在這樣的情況下,實在沒有辦法心平氣和地交談,只想等大家都冷靜下來再解釋和安撫妻子。
那時候,未滿六歲的項遼就在陽臺裡玩,透過窗簾親見這一幕,父親母親從來沒有這樣吵鬧過,哪怕是他調皮搗蛋做錯事情。從那以後,溫柔嫺雅的項母變得刻薄多疑,在她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往日的光彩和自信。一點點小事便會讓她暴跳如雷,前一秒還對他嚴厲苛責,後一秒又抱着他邊道歉邊抹淚。項父忙於事業,很少回家。好幾次,項母都想先和丈夫好好談談,聽他解釋,只是不知怎的,話剛到嘴邊就變成了:你又和那個狐狸精在一起了是吧,你乾脆把她接回來住好了,我們母子會給她騰挪地方,不會礙着你們!項父當時在生意上本就諸多不順,一怒之下便摔門而去,住到工廠裡。於是,原本美滿和諧的家庭變得淒冷晦暗。
一年後,項家二老抱回來一個剛滿週歲的男孩,對她百般好言相勸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保證自己的兒子從此不會再和那個女人有任何聯繫,但孩子是項家的血脈,必須認祖歸宗,孩子他們會帶回老家撫養。男人免不了犯錯,只要掌握這個家的經濟大權纔是最大的保障,讓她務必諒解包容。
事已至此,項母又能如何?當時項父的事業越做越大,離婚的話對雙方家庭名聲影響都不好,在當地都是有頭有臉的。她並不貪圖那份家產,和丈夫也已恩斷義絕,湊合度日也只是爲自己的兒子着想。
幾年後,二老相繼過世,彌留之際百般請求她接納項遠,否則她死不瞑目。這是老人家最後的心願,當着自己父母的面項母無法拒絕,不得不含着淚咬着牙點頭。項遠從小被養育教導得善良開朗,長得眉清目秀的也討人喜歡。但那是她畢生最大的恥辱啊,項母一看到他就有如萬箭剜心,給他請了個保姆,眼不見爲淨。
項遼知道母親的痛苦皆因項遠而起,也和母親一樣對這個所謂的弟弟視而不見。但項遠並不在乎別人的冷漠態度,看到項遼總是熱情地湊上來要和他一起玩。好幾次,項遼近乎心軟,但是一想起母親落寞的神情,每晚獨自看老影片抹淚,便漠然地轉身而去。
直到那天項遼放學回家,只見保姆焦急地在門口等着,遠遠地跑上前來請他快去把項遠找回來。
“阿姨,到底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保姆語無倫次,帶着哭腔大概說明了一下。因爲項遠從老家帶回來養的狗跑進房子裡將客廳的地毯弄髒,在保姆將犯罪現場清理之前被項母發現。她有潔癖,曾明令禁止讓任何動物踏進這房子一步,養狗也就罷了,居然還弄髒了她新買的地毯。多年來積壓的怒氣一下爆發,當即命司機將狗丟到荒郊野外。項遠當時哭着跟在車後追了出去。項母不許保姆去攔,只說他鬧夠了自然會回來。只是司機回來了兩個小時,項遠還沒回來,找遍附近不見蹤影。
天漸漸黑了,又下着雪。項遼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馬上帶着司機沿路尋找,終於在離家五站遠的公交站裡看到抱着小狗瑟瑟發抖的項遠。看到他來,項遠高興地撲過來道:“哥哥,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嗎?”
“嗯……不過你把小狗丟了把,我媽不喜歡。”看着項遠可憐兮兮的樣子,他有些不忍。
“不行!”項遠把狗抱得更緊了,小黃狗嗚嗚兩聲。
“聽話好嗎?我再給你買別的更好的玩具。”項遼只是想着折中一下,讓母親不至於更討厭項遠。
“奇奇不是玩具!奇奇是我最好的夥伴!是我的家人!夥伴能用錢買嗎?家人能用錢買嗎?奇奇還小,什麼都不懂,它不是故意的!討厭我就懲罰我,爲什麼要把奇奇丟掉,它會害怕會死掉的。”項遠一急,眼淚掉下來,小小年紀的他什麼都知道。
看着項遠那堅定的表情和絕強的眼神,項遼當時就被打動了。是啊小狗能懂什麼?項遠又做錯了什麼?大人們爲什麼要把自己的愛恨轉移到他們身上?而他也不該將錯就錯一味的維護自己的母親,無論如何項遠都是自己親弟弟。想到這裡,他緊緊握住項遠的手道:“走,我們回家!”
“那奇奇呢?”項遠驚訝地看着這個從不理會自己的哥哥,只感覺一股強大的暖流從他厚實的掌心汩汩淌進自己心裡。
“也一起回去,哥哥會和媽媽說的。”項遼知道自己此舉定會傷害母親,但是大人們必須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
“哥,謝謝你。”項遠靦腆地往他身邊靠了靠。
回到家,項母看到他們一起回來,氣不打從一處來,只對項遼怒道:“你去哪了,這麼晚也不知道回來吃飯,是不是被野孩子帶壞了?”
“項遠你先去洗手吃飯。”項遠低着頭快步走進飯廳,項遼對母親道:“媽,你別把小狗丟掉好不好?我想養。”
“你想養狗媽給你買進口純種的,別碰野孩子的東西!”
“媽,項遠不是野孩子,他是我的弟弟。”
沒想到這樣的話會從自己兒子口中說出,她到底做了什麼孽,纔會攤上這樣一對父子,聯合起來背棄她。啪!清脆的一聲,項遼的臉頰頓時就紅了。項遼沒有哭,只是靜靜地看着母親。項母的手舉在半空,心痛不已。她從未打過自己的寶貝兒子啊,自己到底是怎麼了?黯然回房。轉身前,項遼看到母親眼中的淚水。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是如此的複雜脆弱,他並不怪母親,但願時間能撫平她心中的傷痕。
出國留學後,項遼認識在P大附近中餐館打工的雨瞳,她不僅美麗善良,而且獨立率真,家境貧困但不愛慕虛榮,追求者雖多卻難以接近。他從未對任何一個女孩有這樣強烈的想要接近的感覺,卻又不願輕易付出自己的感情。
直到調查報告送到眼前,他才大概明白雨瞳爲何如選擇離開。只是他不願相信,雨瞳和他分開後便火速和另一個男人有了孩子,幾天後就舉辦婚禮。更讓他感覺挫敗的是那個男人不僅沒有任何可圈可點之處,並且在認識雨瞳之前已和另一個女子談婚論嫁。到底是她不堪,還是一直相信她是純潔美好的他不堪?
項遼苦悶至極,當即來到機場隨意買一張機票前往風景優美的濱海城市散心。抵達目的地後提取行李時,只聽廣播反覆道:“秦遙女士,聽到廣播請儘快到國內航班出口2號櫃檯處領取您遺失的行李。”
聽到這個名字,項遼下意識停止腳步,望向2號櫃檯。只見一個神色憂鬱的女子慌張跑過去:“我來拿行李,我忘記在飛機上了。”
“是從A市過來的航班對嗎?麻煩您出示一下登機牌和身份證。”
秦遙慌亂地在包裡搗騰了一陣,掏出證件交給地勤覈對。
A市?秦遙?項遼敏銳感覺到,應該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