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舉國慶祝。自那之後淨生再未與溶月見面。
朝至夜落日子過得平靜,轉眼間新年已至,家家戶戶掛花燈貼對聯,處處欣欣向榮之色,遠遊的志子迴歸故里,享受團圓。一年的忙碌到了收穫的時候,辭了舊年,就相當是告別舊的辛勞,一年新啓,一切都是嶄新的。
平陵門對外仍是大門緊閉,府內卻是熱鬧非凡,下人們忙着張羅布菜,置辦新年裝飾,掛燈籠帖春聯。
淨生騎着被子還在呼呼大睡。屋外傳來模糊的鞭炮聲,下人雜亂的跑步聲。
門被大力的推開,景寧吵吵嚷嚷的跑了進來,“你怎麼還在睡啊!”說着上來就掀了淨生的被子。
淨生被迫翻了個身,嘟嘟囔囔道,“開飯了嗎?”
“還沒有。”景寧扯着被子,站在一旁。
淨生又翻身面向牆,蜷起身體,埋怨道,“沒開飯別來吵我。”
景寧把被扔在一旁,拉起淨生,“醒醒,過年怎麼還賴牀,大家都聚在外面玩呢。”
其實也不用淨生再說什麼,當看到她腰間掛着的龍泉時,所有人都知道了淨生真實的身份,當然態度也急劇轉變。所以景寧也開始特別喜歡找這個看似與自己年齡相仿的淨生。
淨生不情願的被拉了出來,一臉的百無聊賴,在看到燃着的煙花時混沌的眼睛突然就亮,搶過別人手裡的煙花玩了起來。幾個孩子在庭院裡嘻嘻打鬧起來。夏傷扶着水新涼也走了出來,淨生看到水新涼,高晃着手,喊道,“早啊。”
景寧熄滅了手裡的煙花,跑到水新涼的面前,柔聲說道,“新年快樂,新涼哥。”而旁邊的夏傷則被完全忽視。
“新年快樂。”水新涼溫和的笑着回道,同時伸手摸向手腕上掛着的布袋,翻出一個紅包遞了出去。
景寧歡叫一聲,接過紅包,說道,“謝謝新涼哥。”
淨生也跑了過來,湊過來看着景寧手裡的紅包問道,“這是什麼?”
正好奇着,水新涼已經把紅包又遞了出來,說道,“淨生姑娘,新年快樂。”
淨生吃驚的指着自己,“我也有嗎?”
“公子給每個小輩都準備了,還不謝謝公子。”一旁的夏傷解釋道。
淨生喜笑顏開,接過紅包,“謝謝水大夫。”淨生打開紅包,看到裡面銀票,驚喜的歡呼起來,“這裡怎麼有錢?”
“過年收紅包是習俗,你常年在山上不懂。”景寧在一旁搭話,這時又有一些小輩嘰嘰喳喳的圍了過來,兩人被擠出了包圍圈。
“你這打算怎麼花?”淨生看着一臉寶貝的景寧問道。
“這是新涼哥送我的,我要收藏起來了纔不會花掉。”
“那多浪費。”淨生打趣道,“你要是捨不得花,給我我替你花。”說着伸手要去搶。
景寧手腳麻利把東西收在懷裡,拍了一下淨生的魔爪,“你自己的還不夠花啊,這麼貪心。”
淨生揉着手背,調侃道,“你這麼稀罕怎麼不裱起來,掛牆上供着。”
“你怎麼知道的。”景寧驚奇的看向淨生,“我每年都有留起來。”
“你的收藏品味真是奇特。”
“新涼哥送我的東西,我都有好好的保留下來。”
“嗯,你這麼喜歡水大夫?”淨生有點不是滋味。
“哪有,我只是,只是把新涼哥當做哥哥。”景寧羞紅了臉,大力拍了一下淨生的肩,嬌嗔道,“你不許亂說啊。”
淨生吐了吐舌頭跳到一旁繼續玩煙花。
守歲的夜晚總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凡的,外院擺了三個大圓桌,上面擺滿了各種菜餚,看得淨生口水直流。
坐在淨生旁邊的景寧用手肘捅捅了她,“沒出息,擦擦你的口水。”
這時,坐在上首的笑敖舉起酒杯,“新年快樂,希望明年我們還能這樣坐在一起慶賀新年。”說完便幹了酒杯裡的清酒,“大家開飯吧。”
淨生像是離弦的箭、脫繮的馬開始海吃起來,那氣勢嚇得周圍的人都不敢動筷跟她搶,面面相覷,默默喝着酒盅的酒。
酒足飯飽後,大部分人離了席,小一點在一旁放煙花,年長的聚在一起談笑風生,往事裡的拘謹戒備的氛圍蕩然無存。
笑敖提着兩罈子酒走了過來,在淨生身旁坐了下來,一罈放在了還在吃飯的淨生面前,“怎麼樣,之前說的,來一局。”
淨生把嘴一抹,笑着說,“好啊。”
兩人暢快痛飲,很快腳邊就多了好幾個空了的酒罈,笑敖臉色微紅,眼神清明,“沒想到你還挺能喝的。”
“這個好喝,比之前在景寧和你那裡喝得都好喝。”淨生舔舔嘴脣說道。
“這是水新涼釀的。”笑敖挑了一粒花生放進嘴裡,接着說。“別看他文弱彬彬的,會的還不少。”
提到水新涼,淨生往主桌看去,那裡卻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笑敖說道,“別看了,水新涼已經回屋休息了。”
笑傲喝了口酒,看向淨生,“你帶着他走吧,他和你一樣,都不屬於這裡。就回,回你那座山上。”
不同於前院的熱鬧,後院依舊冷清寂靜。淨生吹着涼風,在熟悉的道路上散步,手裡撫摸着毫無雜質的白玉腰墜,這是用那個紅包買的,這是她送他的新年禮物,她把玉墜寶貝的放在衣袖的口袋中。
淨生走到水新涼的房門前,輕叩門扉,“水大夫。”
“進來。”
屋內沒有點燈,漆黑的屋子只有模糊的月光打進來。淨生進門便看到了獨自坐着的水新涼,以及桌子上一個熟悉的香囊。
淨生走向前,看了眼那個有些破舊的香囊,“這個香囊。”
水新涼拿起了香囊,低聲道,“這是我姐姐繡。”他撫摸着香囊上的花紋,“我一個,我已逝的母親一個。”
“我見過。”淨生說道,“我見過徐娘有一個一樣的,當時她還說什麼有罪什麼的。”
水新涼猛地站起身,淨生嚇了一跳,反射性的伸手扶住水新涼,卻被他反手緊緊抓住。他情緒有些激動,“你說你出身勾欄,那勾欄叫什麼名字?”
“採環閣。”淨生被水新涼的聲音嚇到,同時想抽出被抓痛的手。
水新涼抓住淨生的胳膊,情緒有些激動,“你是那場大火的倖存者,是誰放的火,是誰放的火。”
淨生被水新涼抓的生疼,掙扎着想要甩開他的手,可始終掙脫不開,看着抓狂的水新涼,說道,“是我姐姐。”
“你爲什麼,爲什麼不阻止她。上百口人都死在那場火災中。”水新涼痛心疾首的吼道,這是他第一次對淨生用這種語氣。
“那又於我有什麼關係,他們待我不好,我又憑什麼顧他們的死活。”淨生終於掙脫開水新涼的控制,玉墜從衣袖中脫出,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水新涼悲不自勝,指着淨生,“人命怎麼會被你看得這般輕賤。”
“我沒有錯。”淨生爭辯道,“傷害我的人,全部死了纔好。”
“滾!”水新涼怒吼道,同時指向門口,“滾出去。”
淨生的淚水在眼眶打轉,緊咬着下脣,拼命嚥下喉嚨裡的酸澀,哽咽的說道,“你不是他,他纔不會這樣對我。”淚水順着臉頰流了下來,淨生跑出屋子撞上正要進屋的夏傷。
淨生推開夏傷直接往外跑去,叫道,“淨生,你要去哪?”
“別叫她,讓她走。”屋內的水新涼大吼一聲。
夏傷怔愣的看向水新涼,這還是第一次見他發怒,竟然還是對淨生。夏傷不明白在自己去取火摺子這段時間裡,兩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屋內水新涼頹然的坐在椅凳上,夏傷走進屋點亮了油燈,猶豫着怎樣開口,水新涼卻先開了口,“夏傷,下去吧。”
夏傷猶豫了一下,卻還是開了口,“公子,不若我還是把淨生尋回來吧,這大過年的,她一個姑娘能去哪啊?”
“下去。”水新涼重複道。
街道上喜慶一片,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容,淨生低着頭耷拉着肩膀遊蕩在街道上。
不經意與一人相撞,那人誒呀一聲摔倒在地,淨生回過神,伸手去扶。
“仙子。”淨生擡眼看去,原來被撞刀的人竟是錦兒。
淨生拉起錦兒,錦兒開心的說道,“仙子,新年快樂。”
“我以爲只有凡人才過年?”
“仙子不知,過年時凡人會上很多貢品的,所以日子久了也就跟着他們一起過了。”錦兒看到情緒並不高漲的淨生,問道,“仙子,好像並不是很開心?”
淨生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去,錦兒卻拉住了她,“仙子要去哪裡?”
淨生茫然的看向前面,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那不若去我那裡坐坐可好。”錦兒看淨生失魂落魄的模樣,有些擔心,便拉着淨生往海邊走去。
錦兒的住所真是小的可憐,一張乾淨的牀一個小茶几,錦兒招呼淨生坐下,倒了一杯水放在淨生的手裡,自己則坐在她旁邊。
“發生什麼事了?”錦兒輕聲問道。
淨生伸手摸向胸口,淡淡說道,“這裡不舒服。”
“仙子是與喜歡的人吵架了嗎?”
“喜歡?”
“是我猜錯了嗎?”錦兒起身抱住淨生,輕柔的拍着淨生的後背,安撫着她的情緒。淨生不知道爲什麼錦兒的這個舉動,會讓她想起水新涼,胸口更加憋悶。
新年第一天,夏傷服侍完水新涼進餐後,水新涼竟然提出出去走走,還命他帶上火折和油桶。
兩人站在書生的那個雜草叢生的竹屋,墳包被重新挖開,兩具腐爛的屍體被扔在院中。水新涼把火折扔進灑滿油的草堆裡,火焰一瞬間竄起吞噬了一切,風推動着火焰高漲。他神色平靜的站在原地,感受着火舌的灼熱與刺鼻的燒焦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