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開會的各部門頭頭到齊了,小會議室內的氣氛變得緊張莊重起來,沒有了剛剛結束的首屆人蔘節上那種喜氣洋洋那種狂歡和歡暢。收益大的部門領導興奮依舊,而個別沒有太大收穫的部門頭頭心裡此刻卻平添出幾分慌亂,幾分壓抑,好似寒冰下的潛流在低吟……
這是總結工作和成績的時候,也是考覈領導年度工作指標性的關鍵一環。
“大家這些統計數字……不會有什麼遺漏吧?”程縣長詢問。
肖子鑫看看手上的那些統計表,又放心不下地詢問了一句。
“不會,大致就是這樣了,還不錯!”有人答道。
彙集各部門的統計表格,人蔘節成交量一項的數字很是可觀,這本是肖子鑫掌握的情況。只不過爲了慎重,才做進一步覈實,個別人也有幾分僥倖心理。因爲種種原因,在一些人大腦儲存的信息中,程縣長和肖子鑫還沒有時間對人蔘節成交量實地考察,在他們大腦儲存的信息中,只是有一個大致的印象。
呵呵,所以此刻個別人當然希望領導只是看一下,問一下,疏忽大意過去就好了,日後還可以找機會弄虛作假。
然而,現實的存在卻是那麼無情,這個新來的程縣長跟原先高書記一樣,他辦事不辦則罷,辦就要一清二楚,說話算數。
“安局長,你這個數字……準嗎?”忽然,程縣長從一份表格上擡頭盯住鄉鎮企業局長安泰。
當一雙雙不安的眼睛一齊投向他時,程縣長猛然擡走頭來,目光朝衆人掃了一圈,安局長蒼白而無力地點了點頭,說了一句:“恩,是的,準的……”眼睛裡卻分明藏着幾分僥倖,還有一絲忐忑不安,怒火在程縣長眼中燃燒,那是一種焦灼氣憤的火光。這還是肖子鑫頭一回看到。
無須回答,安局長迴避他的目光,說明了一切,他的話顯然是不可信的,一片難堪的靜!
正常來說,這件事在肖子鑫和大家的心中都明明白白,做到程縣長這樣的位置,一般早已不必象他這樣,許多事仍然親歷親爲,只要跟辦公室哪個主任交待一下,下面就很快便安排去做了。無論報表還是材料,但是,這次懸圃縣首屆人蔘節又有不同,這畢竟是全縣在招商引資與經濟工作中近期的重中之重,一切都要求四腳落地,實打實地彙報上來。
不過,程縣長又仔細看了看那份報表,詳細詢問了安局長几個問題,相信差距不大,想發火,最終還是忍住了。
從這些主要經濟部門報上來的彙總的報表來看,人蔘節期間舉辦的人蔘土特產品交易會,經貿額出人意料地達到了2.2億元這個實際數字還是可信的,大幅度突破了預計1億元的成交額。
開完會,肖子鑫一回到辦公室,秘書科長馬上過來說:“肖主任,你父親剛纔來電話說讓你去客運站接他,他上城裡來看你了!”
恩?肖子鑫一聽這話,忽悠一下,真高興和意外!他點頭說:“行,我知道了。”然後看看沒什麼事,肖子鑫就下樓出了大院叫上司機大藍子,上車後往客運站方向而去。過去,每次肖子鑫從大學回來時都是父親跑縣裡來接他,幫他拎包拿行李,他畢業到縣政府工作之後,父母極少來縣城,許多事情他們在娘娘寨鄉上就都辦了。剛纔忘記問了,父親有什麼事情,怎麼回事,哈哈,真的就是特意來看看自己嗎?
恩,或許是父親猶豫了好久,跑來看看自己現在究竟在縣政府幹得怎麼樣吧?當了一輩子老實巴交農民的父母,在鄉下如今已經越來越因爲有他這麼個兒子而成了新聞人物,他們既爲肖子鑫驕傲,又想親眼來看看兒子在縣政府到底是管些什麼事。肖子鑫偶爾回家幾次,他們的話題也是總圍繞着這些問來問去的,但是,憑他們的經歷和見識,肖子鑫即使是再怎麼說,他們也有許多事情無法想象出來。
現在,坐在大牀上,他去接父親,心裡挺開心,到了客運站,老遠就看到父親在那裡東張西望。
“爸!”肖子鑫讓大藍子停車,然後下車大步流星走過去,接了父親,肖子鑫直接把他接到了縣政府賓館自己的房間。
看到老爸這裡看看,那裡摸摸,一切都很好奇的樣子。
“爸,你來城裡幹什麼啊?是不是有事叫我辦呀!”肖子鑫笑呵呵地問,給父親衝了一杯咖啡輕輕放在他的面前。
“苦!”父親喝了一大口,湯得直咧嘴,“這是什麼?怎麼一股苦巴味兒,象是糊鍋巴那個味?”
“呵呵,”肖子鑫笑了,“象糊鍋巴那個味?這是咖啡,就是苦的,你剛喝可能不習慣,要長喝就離不開了……”
“我可不願意喝這個!”父親抹把嘴,放下咖啡,再也沒喝一口。雖然父親一直沒有跟肖子鑫說他這次究竟進城幹什麼,但是肖子鑫明白老人家的心思,父親來看看他,其實心裡就是想看看他在縣政府的工作、食宿等等,他當然要滿足老爸:“爸,你餓了吧?我安排點飯,一會兒吃完我領你去縣政府逛逛,咋樣?”
“呵呵,那敢情好!”父親憨厚地咧嘴笑了。
肖子鑫就給樓下餐廳打了個電話,讓準備兩個人的飯,標準稍好點。聽兒子說話的口氣,父親在一邊聽得一愣一愣的,他活了差不多一輩子也沒有過這種待遇。其實,到了肖子鑫這個位置上,不管什麼事,公的私的,早有一些人願意爲他鞍前馬後去悉心辦了,而涉及到他利益的事如今政府辦更是想到他前頭爲他操辦安排了,這讓父親眼界大開!
比如說秘書科、綜合科、小車隊和行政科小孫、小林和司機大藍子等等,有什麼事,打個電話或跟他們暗示一下,事就不知不覺間辦妥了。不過從肖子鑫的心裡而言,尤其是當着父親的面,其實他還是希望樸素一點,本份一點,自己打電話,自己老父親來了吃個飯,當然要自己出面打電話給下邊餐廳。
其實,這已經讓父親心裡相當地吃驚了,肖子鑫心裡不是不清楚這些,可是私人事他仍然堅持自己辦。
縣裡的事,複雜得很,尤其是肖子鑫心裡還希望不斷進步,那就要處處事事注意形象和影響,儘量低調些纔好,何況,他的身份跟一般人還不一樣,他來來往往跟隨縣裡的兩個主要領導進進出出,越是這樣,他的低調越是會受到大家背後的好評。他做事也從來就謹慎,因爲他知道自己還年輕,還有很大的向上權力空間,還想盡快地做出一些政績。
所以,凡私事儘量親歷親爲,一方面是從個人隱私考慮,更重要的一點就是不必張揚。
這期間,他也在尋找和陪養自己的心腹之人,所以,象他這樣的人,縣裡早有風言風語。
說他聰明。
說他前途無量。
也有的說他心眼多,將來真的不好說究竟能幹到哪一步,縣裡恐怕是肯定放不下他的,應該是市裡或省裡的人物……
的確,也正是因爲上述種種說法,肖子鑫在心知肚明的情況下,更加謹慎,積極工作,他不知道父親前幾天人蔘節是否也來到縣城,即使是來了他也沒有來找他,知道他忙吧?高書記在上樓時就曾經找肖子鑫個別談過,有過暗示,估計最遲也就這個人蔘節一過,他就會跟張主任一樣被高書記調到縣委辦去。
“兒子,最近工作忙不忙?人蔘節累吧?呵呵……”父親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一邊坐下喝,一邊笑着詢問。
“恩,不輕,累得夠嗆!”肖子鑫說笑笑說。
正說話,小女服務員跑上來輕輕敲門,說:“肖主任,下邊飯好了,在松花廳,您啥時候下去吃?”
剛從外邊回來的江經理隨後也到了,說:“肖主任,我剛從外邊回來,不好意思啊。哎呀,這位……”他一眼看見肖子鑫身後的老人,試探說:“這位是您的父親吧?”肖子鑫點頭,給他們做了介紹,今天這頓飯純屬於他個人的事,他和老爸吃,他更不想打電話告訴楊主任,再由楊主任打電話給安排,就自己直接告訴賓館的人,下邊安排好了。
肖子鑫說:“沒事,我老爸來了個,隨便吃口飯,你們都忙去吧,我們這就下去。”
看着肖子鑫陪有些土氣的父親下樓,小女服務員在他身後吐舌頭,江經理看見,瞪她一眼,也匆匆跟下去了。
松花餐廳,風格獨具,是個小餐廳,上面的美味佳餚擺了一桌子,父親一見,想到剛纔大家對肖子鑫的敬畏和恭維,又見人家一個堂堂的賓館大經理跑前跑後地小心侍候着,心裡一陣陣熱乎乎的,以往兒子念大學時受慣了別人的白眼和鄉上領導的欺負,冷丁受到這樣的禮遇,真是有點兒受寵若驚和不習慣。要不是自己的親兒子,他還真有點兒不好意思呢。
肖子鑫請父親坐,江經理拿來兩瓶茅臺酒,肖子鑫問父親說:“爸,喝酒不?”
父親羞紅臉搖搖頭。
肖子鑫就接過茅臺酒對江經理說:“好了,江經理你忙吧,我和老爸喝酒,吃口飯就行了,你別客氣,有事忙去吧。”
江經理看看父親,再看看肖子鑫,就笑呵呵地點點頭說:“那好,有啥事叫我。”
就退出去了。
“呵呵,兒子……你們當官的真好。”肖子鑫舉起筷子,請父親隨便吃,父親都有點兒不知從哪下筷子,一邊小心翼翼地吃,一邊順口感慨道,眼裡熱淚盈眶,心中感慨萬端,他不說什麼,只讓父親多吃點,他說沒有外人,現在就咱們倆,想吃啥,你隨便吃啊爸,別不好意思。
父親邊吃邊點頭。這個場面,是肖子鑫從來沒有想過的,他沒有想到自己在縣裡還會和父親這麼近地接觸,吃飯,雖然一切都是他的心願和安排,卻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如夢似幻,一些往事不由得一幕幕出現在眼前……
шшш✿ t tkan✿ c○ “其實,當官確實不錯,不過,也不容易啊,事太多。”
肖子鑫陪着父親吃,感嘆說。這時候,手機響,是政府辦楊主任來的,說晚上六點,在世外桃園賓館已經安排好了,接待程縣長的客人,問肖主任這樣安排行不行,肖子鑫說行,弄好一點,來人他之前就聽別人提起過,他既是高書記的朋友,也是程縣長的重要客人,別讓縣委那邊說出啥,再準備點禮物,客人走時給放車上,楊主任哈哈大笑,就說知道了,我都安排好了,還有沒有別的事,肖子鑫說了聲好,就掛了。
父親笑問說:“你們當官的是不是天天吃啊?”
肖子鑫點頭道:“是,不吃不行啊。天天就這些事,吃喝玩樂,開會討論,還有工作的事,腦袋瓜子疼,痛並快樂着。呵呵。就象我小時候你以前跟我說過的我爺爺抽大煙似的——你別笑,爸,我雖說沒抽過大煙,但就那個意思吧,當官也有癮,要不咋誰都想進步,想當官呢,好處大大的,你也看到了。”
父親就不說話了,心裡卻是一陣子莫名其妙的酸楚,肖子鑫見他神情有些異常,也不知道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說關切地詢問說,“你怎麼了,爸?”父親說,“沒怎麼,這一大桌子菜,得多少錢啊?就咱們倆人,你們一天到晚地吃,又不用自己掏錢,光樂呵,不心疼,一年到頭得花國家多少錢哪,我看着這些菜可心疼了……唉!”
肖子鑫就明白了。心裡也不是滋味。他自己也是底層人出身,當然明白他們眼下的這一桌子飯菜是什麼價格,說句不好聽的,即使是當時錢還不毛的時候,這一桌子大菜至少也相當於父親這樣的人一年到頭辛辛苦苦養育的一頭大肥豬或賣幾百斤糧食才行。
呵呵,可是,不吃行嗎?不說他這樣的縣政府辦領導,就是縣上其他大大小小的部門,哪天不吃?你不吃別人也吃,而且檔次驚人,他不吃並不代表他就清廉了,官場不就這樣麼?
吃,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官場縮影而已……
要是自己掏腰包,肖子鑫明白,他的工資也安排不了幾次這樣的規格。
沒辦法。
飯吃着吃着有些沉悶,肖子鑫就轉了話題,又說人蔘節喜氣洋洋的事,儘量把氣氛調起來,讓父親把這頓飯吃得開心點,父親也就不說什麼了,只顧悶頭吃,偶爾躲避一下肖子鑫給她挾的海鮮,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不敢吃那些嚇人的東西……
一邊吃飯,父親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要是當年老婆懷上肖子鑫的時候,因爲他身上有一個姐姐,屬於計劃外,要讓鄉上計生辦的人給抓了,他還會有今天這麼個好兒子這麼風風光光這麼溫馨的場面嗎?不能了,因爲抓住一做,一流產,就什麼也剩不下了,只會剩下傷心和無奈……
這樣一想,父親心裡哆嗦了一下,也吃不下去了,吃飽了。
是後怕,也爲自己當年那麼大膽子一個人把老婆子偷偷摸摸送到了離娘娘寨百多裡的一個家屬家纔好歹算是躲過了那一劫,值了。
儘管老伴兒後來遭了那麼多罪。
吃了那麼多苦。
看來,一切鍍乎是冥冥之中有照應,就象兒子肖子鑫說他和那個閨女(柏心鈺)的緣分吧?……
吃完飯,肖子鑫看看錶,一點多了,父親要走,他打電話讓司機小王過來拉他和父親去了縣政府,又叫來小女服務員,讓把一些根本沒動幾筷子的過油菜、海鮮打包,讓父親帶回去給母親嚐嚐,父親紅着臉推辭,肖子鑫就悄悄地瞪她一眼,意思是他怎麼安排她就怎麼接受,這些菜扔了也白瞎,當着服務員的面啥也別說。
父親當然明白,就看着服務員一盤一盤地往一個一個的塑料袋裡裝,不吭聲了,心裡想着老伴兒看到這些好吃的時驚訝和快樂無比的樣子。
肖子鑫領着父親把縣政府好一頓逛,臨離開時,父親悄悄拉了一下肖子鑫,拿出一個小布包,遞給肖子鑫小聲說:“這是給你女友買金戒指的錢,聽說城裡的女孩子都喜歡沒有不行,都得花不少錢,我也不知道究竟要多少,就這些,要是不夠,我再想辦法。”
肖子鑫瞪了父親一眼,低聲道:“哎呀,爸你快揣起來,什麼都不用你管,你只管跟我媽好好地就好,我跟她的事你們就別管了,縣裡的事,我辦,你就別瞎操心了。”兩個人都知道政府辦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又有別人在身後忙活着,就都不吱聲了。
父親左一眼右一眼看着肖子鑫,兒子是要強的人,錢拿在手上,收又收不起來,他知道兒子在縣裡搞對象要花錢,要是肖子鑫那點工資不夠該有多難,就是花多少錢,象他和老伴兒這樣的普通老百姓也是不敢想的事,何況肖子鑫的女友還是人家縣委副書記的寶貝女兒……但錢要不揣起來,肖子鑫就用眼睛告訴他,爸呀,你就別傻了,讓人看見這象什麼,沒事也有事了,父親當然懂那眼神,就又把錢揣起來了。
剛揣起錢,司機小王就進來了,肖子鑫把父親送到門外,看着他鑽進小車,他擺擺手,父親透過窗口看了他一眼,小車就開走了。
肖子鑫回樓上套間躺下休息了一會兒。
腦子裡亂蓬蓬的,雖然沒喝酒,可是心裡卻是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