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室,肖子鑫想了想,拿起電話,要通了檢察院。
“劉檢察長嗎?”
“你誰呀?”對方反問。
肖子鑫通報了姓名,劉檢察長馬上換了口氣:“哈,小肖,肖政委啊!啥事?”
肖子鑫也不客氣,單刀直入:“我想問一下金成林和孫成江的事。”
“金成林,孫成江?”對方似乎愣了一下,馬上想起來,“噢!怎麼想起問這事啦?這兩個人不是已經取保了麼?”
“是的,正因爲他們取保外候審,我纔想問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劉檢察長?”
“這個……”
“有些材料我想看一下,方便吧?”肖子鑫追問。
“材料都退回你們公安局了,有些事情你還是找孫局長了解一下比較好吧……”
“公安局這邊的情況我們都瞭解,孫局長就在我這裡,我剛從檢察院回來,蔣檢察長告訴我,這兩個人的材料至今還在你手上,對吧?”對方一聽,半晌沒回答,不知捂了話筒在跟旁邊什麼人壓低聲音說話。
“我們公安局抓人,你們放人,”肖子鑫不管不顧,很生氣,“象金成林,孫成江還有王立業、蘇軍、高毛這些人,可以說是咱們懸圃縣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的最大難點,也是作惡多端的帶有黑社會性質的掛名人物,爲什麼不是放就是拖……治理環境和社會治安綜合治理是全縣的事啊,劉檢察長。”
劉檢察長大名鼎鼎,叫劉如金,可以說是懸圃縣檢察院的三朝元老派,自從改革開放政策實施後檢察院一恢復,他就當副檢察長,如今雖然仍然還是一個前面帶“副”字的檢察長,然而關係很硬,人很刁鑽奸滑,光檢察長就伺候走了好幾個,如今從鄰縣調來的蔣檢察長名義上是一把手,但實權其實一直在其手上。
然而任何人表面上卻看不出來,此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說話便是笑眯眯,不笑不說話,倒不像個執法的檢察長,更象是一個圓滑的商人。
“這個我知道,小肖——哦,看我,總是覺得叫你小肖親切些,肖政委,你別見怪哈!”
“劉檢察長,請你回答我……”
“你不要這樣說話,你激動什麼啊……”
對方的語氣和假裝糊塗的態度讓肖子鑫的火一陣陣往腦袋上直衝。半個月前,他剛來懸圃縣公安局上任時,在市委大家見過面,喝過酒,僅此而已,此後再也沒有過多接觸和深談。這次,是他第一次詢問關於這兩個人的事。如果不是金老八上午當面在大街上公開威脅他,他也不會如此氣憤。回來跟孫偉一說,孫偉更是如此,“這個小子,快了,下一個就收拾他,只是檢察院那邊氣人!”
“劉檢察長啊,到底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劉如金突然不滿起來,“這年頭,不幹工作正好,一干弄不好就得罪人!不是上邊就是下邊,我明白你問這話是啥意思,不錯,這兩人的卷是我簽字讓退回去的,證據不足也是我知道的,但取保候審卻是你們公安局作出的決定,都是你的前任老沙經手辦的。”
這個老狐狸!肖子鑫暗罵,他說的這些,他早就知道,他問的是檢察院當初爲什麼一再反覆退卷,究竟爲什麼?
“肖政委啊,這事不是出在檢察院一家,當時縣委領導對這事有態度,公檢法三家也按這個態度協調研究過幾次,才這麼辦的。現在你和孫偉來了,找後帳,問我怎麼回事,我怎麼說得清?你讓下面找出所有材料看看不就行了?”
“我都看過了。”
肖子鑫告訴自己注意態度,又說:
“這半年,我聽到關於這兩個人的事情太多了,剛纔又有人大代表來反映情況,而且金老八居然還敢公開威脅我,我想……情況你比我瞭解,咱們都應該有個明確態度纔好。你說呢?”
“肖政委啊,過去的事我看你就不要插手了吧,啊?”
“老劉,你這麼說,我無語,”肖子鑫忽然直呼其名,也不叫想到這兩個人背後的水很深,但沒想到檢察院劉如金會是這個態度,難怪那幫小子在懸圃縣如此張狂,也難怪金老八敢公開跟他叫板、威脅公安局堂堂正正的政委了。
他說,“上邊讓我來接任這個公安局長,既是對我個人的信任,更是對我黨性的考驗。跟你說這些沒別的意思,在懸圃縣司法部門你畢竟是老人,根基深厚,我們應該聯手管管猖獗的色情娛樂業了,尤其是金成林、孫成江這兩個人,他們既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槍戰,威脅人大代表,跟公安局領導叫板,還有什麼事幹不出來?我的意思,你們要管當然最好,可你們要不管,我可就得‘插手’了。”
劉檢察長在電話裡頓了頓,不知跟身邊什麼人說話,然後忽然加重了語氣,不滿更加明顯了,“肖政委啊,縣裡就公、檢、法咱們三家,縣委又是咱們的父母,就是有點兒問題,也是上邊的意思,出發點還是好的嘛!我也知道他們搞的那些不是什麼好東西,可那是縣裡甚至於市裡的一大支柱產業啊,你真要插手,事就大發了,市委新來的崔書記啥態度不知道,可你這不是自家人整自家人嘛!”
“如果事情屬實,老百姓找到我們,你也不管,我也不管,老百姓還有什麼活路?老劉,你別忘了,咱們也是土生土長的農村人呀。不說對不對得起黨和人民,就是我們頭頂上的這顆國徽也對不起。如果人大代表反映的情況屬實,我認爲就不是一般的違法犯罪問題,而是涉嫌組織、領導、參與黑社會犯罪!你說呢?”
劉院長啥也沒“說”,啪一聲摔斷了電話。
肖子鑫愣在那裡,半晌,才放下手中的話筒。
對方的態度他明白,也許他提到的那兩個人跟劉檢察長和法院本身並沒有多少個人關係,但它涉及到方方面面,尤其是原市委主要領導。案子已經按正常程序銷案,作爲重大犯罪嫌疑人的金成林,孫成江也從看守所裡走出來回到各自的娛樂場所數月了,如果警方重新立案偵查,無論這些人是否有新的犯罪事實,查到一定時候,必定要反過來追查過去負責案子的負責人責任,甚至於追究刑事責任。
那麼,動一人就是是那麼簡章了,真的可謂是牽一髮動全身,原來的市委書記雖說雙規後沒有查出大的問題調任其他地市去了,原公安局長被免職還在家中接受調查,但懸圃縣如今畢竟是高文泰書記當老大,而之前,他是全縣行政一把手啊,要動,難說不牽涉面很大,劉檢察長就是剩下的責任人之一。
他當然不願意看到公安局再起風雲,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去。
這樣一想,他口氣放緩了一些,又說了幾句,放下了電話。
“這是個老狐狸,”孫偉點燃香菸說,“有些事,咱們公安局一家,真的不好使……看着,權力不小,也挺嚇人,可是實際上只能嚇唬鬼!”
然而,令肖子鑫始料不及的是,他所有想法,對於一個天高皇帝遠的懸圃縣公安局政委來說,都有如引火燒身似的引起連鎖反應。下班後,走進家門剛放下包,一向辦事認真,說話算數的肖子鑫想起自己對鄧老爺子的鄭重承諾,拿出材料認真地看起來。真是越看越氣憤!
小女友柏心鈺今天下班早,早早就跑回來親自給他做晚飯,把飯菜端上桌了,他正要洗手吃飯,市委副書記王建新的電話緊跟着就打到了他家裡。
縣市之間,真是一條線啊……
懸圃縣複雜的人事關係,幹部連幹部,親戚套親戚,人人都清楚,卻人人說不清。許多人苦心經營多年,盤根錯節,什麼事你一叫真,弄不好就把自己扯進去,陷入泥潭。眼下,對於在縣公安局根基尚未扎穩的肖子鑫,市委副書記的話很簡單,只幾句,也是關於肖子鑫今天跟檢察院的事,顯然是他下午和劉檢察長的談話內容隨後便被人告到市委副書記那裡去了……
市委副書記王建新直接給肖子鑫打電話,這在肖子鑫而言還是頭一回!
一般而論,肖子鑫畢竟還只是個懸圃縣公安局的政委而已,輪不上市委領導給他打電話,然而事情奇怪也正奇怪在這裡,電話一接,一聽對方的語氣,肖子鑫就愣了一下,趕緊調整心態和語氣,連高文泰書記都得受人管啊,自己不“老實謹慎”一些能行麼?
市委副書記王建新並不給肖子鑫解釋的機會,說話極其簡單扼要,他認爲懸圃縣最要緊的是公、檫、法的幹部要講團結,要顧大局!至於肖子鑫一上任就調查金老八“黑社會”的事,認真起來勢必造成惡劣影響,有損執法機關形象,“你的工作熱情和態度是可以理解的,可以低調處理,請有關方面出出人,多做些“工作”嘛!這是一個工作方法問題,年青同志更要多學習,不要聽風就是雨的,自己亂了政法機關的大局,搞壞了名聲……”
“你們縣仿古一條街的事情,既要告誡那些膽大包天的娛樂場所經營者守法,更要說服人大代表和當事人不要到處告狀,再給些錢,老百姓告狀爲什麼?多數還不是爲了錢——經濟損失嘛!”
但是,肖子鑫卻不這樣認爲,他手拿電話,儘量委婉地說:“王書記,我剛來縣公安局時間不長,不是我沒事找事幹,人家老百姓哭哭啼啼來找,人大代表也來找,又真有冤情,我能不管嘛?”王書記傳過來的話就有些變味了,他沒讓肖子鑫把話說完,不客氣地截斷他,說:“有冤情,有冤情的人多着呢!你一個肖子鑫管得過來嗎?你是‘包青天”哪?”
王書記有這樣一個習慣,他的話在市裡不允許有不同聲音,原市委書記都讓他三分。他甚至暗示,他管不了那個人大代表和老百姓,但他能管得了你肖子鑫。更能管得了“你們縣委書記高文泰,搞什麼搞嘛,不象話!還有沒有組織原則和領導藝術啊??胡鬧!”
他從來不認爲市委任免一個司法幹部存在着什麼合法不合法的問題。因爲他本人就是管幹部的市委副書記,辦一個司法幹部任免是“合法的事,似乎就象把一份文件從一個抽屜換到另一個抽屜一樣只需舉手之勞。”他撂電話前,最後給肖子鑫並讓肖子鑫捎給公安局長的話是:“你再想想,是維護大局和社會穩定重要,還是一個人大代表和老百姓反映的情況重要?”
他的意思是,你這麼一整,老百姓滿意了,市裡多年來的經濟發展卻勢必要毀在你肖子鑫手裡。說完,不等肖子鑫回答,電話就“喀嚓”一聲撂了。
肖子鑫想對着話筒大聲喊:“我認爲,維護法律尊嚴和老百姓利益纔是真正的大局,真正的黨性!”
可他沒有敢喊。喊了,市委副書記也聽不見了。
一時間,肖子鑫臉色鐵青。女友柏心鈺叫他吃飯,他回頭一句“不吃了”,進臥室休息去了。
幾天後,一直記掛着此事的肖子鑫再次來到檢察院。一進門,就發現蔣檢察長的臉色不對,他沒有請肖子鑫坐,而是聲音緩慢,有些低沉地看着他說:“肖政委,你上次跟我說的那件事,這件事……怎麼說呢,真有點兒對不起你。”
肖子鑫驚愕地望着他。
蔣檢察長欲言又止,默默再瞅肖子鑫一眼,猛地轉過身去。肖子鑫發現,他的頭轉過去的瞬間,那雙複雜的眼睛裡好像有淚光一閃,但他沒多想,轉身就走。
“等等!”
“你帶來的那些材料,我都看了,老百姓們……不容易啊!可是,你我雖然身上穿着這身嚇唬人的衣服不也是不容易麼?對於象金老八這些有人保護的特殊人物,你們白抓,我們也輕易不能怎麼着人家,弄來弄去還得放回去,捉弄鬼啊……”肖子鑫慢慢轉回身,目光如炬。
蔣檢察長背對着他一字一頓地說:“儘管你不滿意,但我仍會盡最大可能幫受害人討個說法!今天我們一起去看看那個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