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肖子鑫到懸圃縣公安局當政委以來第一次帶隊出去抓捕逃犯。不能不說在縣『政府』辦、縣委辦無論當秘書還是當副主任,都跟現在這個工作完全不同,不管是工作『性』質還是感受,實話說都是實打實的,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緊迫感!
以前,肖子鑫在電視電影上也多次看到過類似的情節,不過以爲那是藝術而已,等到他自己親自出馬參與進去才真切地體會到什麼叫驚心動魄什麼叫千辛萬苦!
關鍵在於,肖子鑫是這樣一個人,什麼事情不幹便罷,要幹,就一定要幹出個名堂來,是『性』格,更是意志。
“這個張二林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他反覆研究,跟安心他們大量走訪當地農民,面對公安局提供的材料更是仔細認真反覆地分析研究,爲的當然是儘早抓到此人……
雙方經過大量工作,這個橫跨兩省犯下累累罪行的神秘“殺手”的真面目也隨之清晰地顯現出來。
張二林生於1949年,共和國的同齡人,是家裡的第二個兒子。父親張遠東曾兩次奔赴b國戰場,歸國時,成了二等甲級殘廢,小縣城裡的功臣,由國家養着。母親是個勤勞樸實的農村『婦』女,雖說丈夫爲國出力成了啥也不能幹的“廢物”,但她忙完外頭忙家裡,一心一意把需要照顧的人侍候得好好的,從不指着多從『政府』拿一分錢,還把幾個孩子拾掇得利利索索……
那時候的農村『婦』女裡裡外外一把手,把個窮日子居然過得有滋有味,紅紅火火,沒像人家少東缺西的,一家人生活過得算還可以。
真正的不幸,是從母親突然逝世開始的。
張二林長到六歲時,虎虎生生,非常可愛,既聰明又伶俐。然而也正是在他六歲的時候,母親突然身患重病,不治而亡。
用今天的話說,大概就是不治之症吧!
那時候的龍江農村跟全國沒啥兩樣,所有人的大日子都窮得揭不開鍋,吃了上頓愁下頓還常斷頓。生產隊裡的工分不值錢,十個工才『毛』了八七的,別說張二林家,就是有幾個棒勞力的戶幹了一年帶八夏,秋後算帳時工分倒不少,可一分錢拿不回來不說還常常欠隊裡的“三角債”,一年白忙活。
我考,哈哈,笑話吧!就那樣,神奇的國度永遠是這樣神奇與無奈……
別人家都這樣,象張二林家這種功臣貧困戶缺勞力淨是吃飯嘴的老殘廢軍人家自然更是指不上生產隊。張二林母親不僅善良,更是個要強的人,正因爲如此,她那矮小孱弱的身子纔沒黑沒白地下死力幹活,爲的是幾張嘴不餓着,爲的是不讓人笑話,一顆頑強的靈魂支撐着張家的天空。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
缺醫少『藥』的農村平時有點頭疼腦熱的都挺着,不捨得花錢去檢查,有好心的給淘渙個偏方什麼的就照單試着治,實在抗不了了,大部分也就病入膏盲,離死不遠了。張二林母親就是這樣,等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動不了了,心裡一沉,害怕自己的病還在其次,她實在是撇不下那幾個孩子呀。
後來去治,也晚了,大夫迴天無力。
母親死了。
當時的張二林還懵懵懂懂,根本不太懂事,母親死了,當然哭啊,嗷嗷嚎哭,特別是母親出殯時才明白躺在薄木棺材裡被鄉親們擡着往墳地裡慢慢走去的那個人再也見不到了,見不到了,咧開大嘴嚎叫啊——
“媽媽!媽媽!”
不久,殘廢軍人父親又續娶了一個b國谷氏姑娘爲妻。呵呵,據說,是國家給安排的,分配的,也算對有功之臣有個交待,今後生活上能有個照料吧。
可是,父親滿意,兒子卻不認帳,大兒子還好些,只心裡生氣不說啥,二兒子張二林就不行了,他生『性』倔強、不聽招呼和管束,且幼小心靈中極其懷念母親的張二林從此長期與繼母不睦。
大半年後,即張二林七歲時,他跟着當時年僅十歲的哥哥搬出去“單過”。
單過,意思大家都明白吧,就是單獨拉出去另外支一個鍋臺,單挑門戶的意思,這對於當時一般成人來說都挺困難重重,對於兩個『毛』孩子可想而知……
“兒啊……”
“不要搬出去,好歹你們是爹孃的兒,還在一起湊合着過吧??”
“不!”
父親流淚了。
虎毒不食子啊,何況老婆剛剛死了半年的張軍人,歷經炮火硝煙流血犧牲沒有落淚的父親,面對親生骨肉分離,流淚了。一方是前妻留下的骨血,不用說難以割捨,說又說不動,勸又勸不轉;而另一方面,是國家的一片好意,自己又確實難以自理,下半輩子他需要這個天賜的女人跟他一起走向生命盡頭。
手心手背都是肉,難以選擇……
不管怎樣,分離出去的張二林小哥倆,住在生產隊廢棄的飼養場裡。呵呵,當時還有所謂的生產隊——如今的年青人可能再也不會知道那東東是幹什麼的了,生產隊,中國獨有的一種組織形勢,是專指農村最低一層組織的統稱,也有的地方叫:生產小隊。
自然而然,有小隊就有大隊,大隊就是今天的村了,大隊長相當於或約等於今天的村長支書之類……
一個大隊下面一般而論有三五個十七八個生產隊,他們的主要生活來源靠的就是給生產隊放豬、放牛,掙點工分維持生計。
“兒呀,回吧!”
“還是搬回去住吧,外面苦啊,兒??”
父親張遠東多次含淚勸說他們回去,也一次又一次讓別人捎口信,對於這種骨肉至親的召喚,大林心裡也曾猶豫不決過,但張二林堅決不肯。
“不,哥,咱們堅決不回去!”
“回去幹哈?”二林撅嘴胖腮,瞪眼巴皮看着哥哥:“要回去你回去,我不回!哼!”
他不回,一個不回百個不回,哥哥當然也就不能回了。
過年的時候,人家都有肉和餃子吃,生產隊殺了一口豬,給張二林小哥倆分了點豬骨頭,那點油水可讓小哥倆樂死了,哈哈,終於要有肉吃啦——
生火,煙霧瀰漫,煙薰火燎,“呼呼——”兩個小子撅屁股換班往竈坑裡填玉米杆吹火,可要煮熟時不小心又讓狗給叼跑了……
我考!
這……這……小哥倆眼巴巴地哭,攆也攆不上。
“哥,肉骨頭讓狗叼跑了——”
“攆呀!攆呀!去狗!去狗——”
“媽『逼』的!狗,快放下——放下——”轉圈攆,哪裡還能攆得上,攆上也沒用了,狗一邊跑一邊甩頭大嚼大咽,狗在前,人在後……
讓父親張遠東痛不欲生的是他打發人給兒子送去的東西,結果被扔了一地——
張二林咬牙切齒髮誓賭咒,“死也不用他們可憐!”
他纔是一個剛剛七歲的孩子呀!老婆去世,兩個兒子孤苦伶仃地“自立門戶”,大年之夜,那一年的張遠東遭受到人間最慘痛的打擊,可以說是欲哭無淚,欲哭無淚啊,將所有的愛傾注在菸袋上,一菸袋鍋兒一菸袋鍋兒地抽,狠抽,抽死拉倒,人活着真他媽難哈,那時明時滅的微弱火亮就像兩個兒子似的成了他最後生命的閃光點。
父親的淚水像斷線珍珠,滾滾而下。
很難想象當年的小張二林會有這樣的童年時代,而長大成人之後在肖子鑫眼裡,張二林已經不算是人了,只是一隻兇殘的野獸……
從瞭解到的情況分析研究,肖子鑫和安心他們刑警略有失望,這個感覺有點像是他們第一次看有關狼人的電影感受差不多。在衆多狼人傳說中,狼人本來就該是毫無理『性』兇殘的怪獸,也許人們不該報有一絲其它的想法,但在影片結尾,變成狼人的勞倫斯在格溫的呼喚下,漸漸恢復人『性』的那個瞬間,當年肖子鑫是多麼希望,影片到此就結束啊……
其實比起人類的險惡,狼人的兇殘又算的了什麼?
這一感覺,尤其是他到了公安局之後才忽然產生了如此大的強烈反差與認識。接觸太多的血腥與黑暗面,有時候是非常刺激與無奈的。
如果說電影中人們捕捉狼人是爲了保護人類的生命,那麼愚蠢的人類就不要爲了證明自己的善良和聰明,折磨這頭野獸了……
是的,現在他帶隊無論如何也要追捕到此人,目的與意義或許也正在於此!
晚上,住在小飯店裡,肖子鑫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看着夜『色』下的行人,一邊跟安心和刑警們聊天,一邊思考着一些問題,睡不着……
安心和幾個刑警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嘻嘻哈哈說話,喝茶水。
對於追捕這回事,應該說安心和刑警們早已習以爲常了,不算事。許多時候一出去就是十天半月,肖子鑫不同,他是第一次,而且不是領導又帶隊,更多的時間沒有心思跟大家一起說笑,而是一頁頁看案卷或是材料,他一方面要分析研究案情,一方面還要分析研究張二林的下落……
張二林,固執是其個『性』的一個突出特徵,這一點從小到大據熟悉他的人和親屬都這樣認爲,堅持成見、不懂變通的心理現象(即冥頑不靈)。
呵呵,這也讓肖子鑫想起在日常工作中一些人的表現,爲缺乏民主作風、一意孤行,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別人。
固執心理對於領導者,尤其是主要領導者來說,其危害『性』是很大的。原王國清書記不就是肖子鑫至今見過的最好的例子麼,久而久之,領導班子民主作風削弱,戰鬥力削弱,這既影響事業發展,也會使領導者處於苦惱的孤立地位。
最後在任何人可能都想不到的情況下因爲一個偶然的事件便轟然坍塌!
我考,怎麼想着想着,想到這上面來了??
肖子鑫搖搖頭,笑了……
“笑什麼,政委?”
有人打趣。有人送上一杯滾燙的熱茶:“歇會吧,光想事不累哈,政委??”
“不行啊,”肖子鑫哈哈一笑,喝了一小口水,燙得一咧嘴:“我也不想多考慮,可眼前總是轉悠着那個小子的身影……靠,我是不是中邪了?”
“有可能啊,政委,小心點哈!”安心擠眼鬼笑。
在這幫兄弟中,肖子鑫年齡並不算大,但是在縣公安局的職務卻是最高,因此,就連平時跟他混得不錯的哥們刑警大隊長安心,有時候也不太敢跟肖子鑫開玩笑。
不過,一有機會,他還是不會放過。嘿嘿。人嘛,肖子鑫也覺得自己太tm投入工作了,去他媽的,工作又不是一天做的,算了,乾脆,跟大家出去吃飯店,公款瀟灑一回……
“走走走,兄弟們,去吃飯,飯店你們點,錢我花——”
大家一看肖子鑫站起來,又如此大話,一下子就高興死了:“我考,真的哈??”
“走!”
一行人找了個亮亮堂堂的大飯店,大呼小叫要了個雅間坐下了,肖子鑫當然坐中間,大家團團圍住。在外消費,追捕逃犯本身就是個苦差事,吃好喝好那是一定的,出來前,孫偉還一個勁兒跟肖子鑫說呢,別虧待了兄弟們哈!
“點吧,你們這幫小子會吃,能吃,隨便點,山珍海味今晚我看就算了吧,啊??”肖子鑫打着哈哈說,給大家發煙,自己也點上,狠狠抽了一口。
“你們當官的更會吃,除了神鞭,估計神馬東東都吃過了吧,政委?”
“去去去,別跟領導沒大沒小的哈——”安心一擼那人的腦袋瓜子,推回座位。
他點了兩個菜,都是硬菜,什麼“小雞燉蘑菇”、“水煮肉片“……
大家嘰嘰喳喳七嘴八舌一人點了兩個,我考,還沒等肖子鑫點呢,已經十七八個菜了,都是硬菜,而且也根本消費不了哈——眼大肚子飽,誰能吃下那麼多啊?何況還有酒!
“哈哈!”
最後,刪除了兩個,肖子鑫讓小女服務員再幫助給參謀一個好燙,要當地講究有特點的,讓她推薦——
“那就甩秀湯吧,行不?三鮮的?”
“呵呵,好好,那就甩秀——去吧!”如今肖子鑫可真是大糧戶,到了巴縣,作派既有老闆的瀟灑,又有公安局領導的威風。
其實不然,他嘴上雖然跟大家一起嘻嘻哈哈,主要還是要這麼個氣氛,他也想到,追捕再緊張,再那個什麼——吃喝還是要保證的,大家跟他出來抓殺人狂已經不易,再不讓大家吃好喝好,多吃苦耐勞,以前行,現在改革開放早已不是父輩那個年代了。
等菜的工夫,他心裡卻時不時仍然在思謀着一些有關張二林的事情——
1、個人需要不能滿足,受到挫折,不分析原因、總結教訓,而是盲目地採取某種無效動作。
2、這時需要有人幫助他認真分析遭受挫折的原因,使之增強信心、恢復自信、振作精神,採取有效措施,接近目標。張二林沒有這樣的人關心他關注他……
3、固執指的是人們在認知過程中無法將客觀與主觀、現實與假設很好地區分開來。如果將自己這種已有的經驗駕馭現實之上,並過分固化的話,就產生了執『迷』不悟。人本身對事物是有自己認知的,張二林的個『性』可能小時候只是一種固執己見,對事件的態度是由自己的評價來決定的,而且這種評價是依賴於其自身的經驗。
此外,肖子鑫還想起美國心理學家萊昂-費斯汀格在解釋人的固執的心理時,認爲這是由認知失調導致的。
他認爲,人都會遇到信念與現實發生衝突的情況,這種情況就會導致認知平衡失調,此時,人們就會感覺難受從而想辦法來恢復心理平衡。恢復平衡的方式有兩種,一是承認事實,一是找到一個理由來維持平衡。後者就是我們所說的認知失調——當人做決定採取行動或者遇到跟人原先預想的不一樣的信念、情感或價值觀後,引起內心衝突,所體驗到的一種心理狀態。
而具體到長大成人之後遭遇人生困頓的張二林對人生和他人的反應呢?
是什麼??
是兇殘!認知失調可能會導致執『迷』不悟,但執『迷』不悟並不一定是由認知失調所引起的。導致執『迷』不悟的原因有許多:首先是思維定式,以前認識事物的習慣可能會影響後來認知事物的方式,而不會因時因事而進行變化,這表現爲人們的固執。
其次,有的執『迷』不悟是由於心裡的保護,有時人們未必認識不了事物的客觀,只是由於自我防禦機制,會使人堅持自己的看法。
鑽牛角尖應該是說一個人列盯着一件事不放……
就一個主意,一條道跑到黑。
而固執好像是指一種思想在一個人的腦子裡,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不容易被說服。
肖子鑫想到,到了張二林這一步,無論是之前他犯下的罪行,還是後來跑到二十八道溝鄉聯合參場犯下的新的驚天大案,最終已經不是什麼頑固,而是轉化成了一種人類少見的兇殘……
一個兇惡殘暴的人。《書?泰誓中》:“我武惟揚,侵於之疆。取彼兇殘,我伐用張,於湯有光。” 晉 歐陽建 《臨終詩》:“下顧所憐女,測測中心酸。二子棄若遺,念皆遘兇殘。” 唐 元稹 《箭鏃》詩:“箭鏃本求利,淬礪良甚難。礪將何所用,礪以『射』兇殘。”
唐 元稹 《授牛元翼深冀州節度使制》:“夫以爾之材力,而取彼之兇殘,是猶以火焚枯,以石壓卵。”
“政委,想什麼呢?來來來,快吃哈!”
有人叫他,一下子將肖子鑫從某種狀態拉回到現實,我考,菜上齊了,熱氣騰騰,香味四溢……
“呵呵,好快哈——來來來,大家別愣着,『操』傢伙!”其實刑警們不是大姑娘,早已“『操』傢伙”了,只等他『操』傢伙——
“好,來,酒滿上!!”
肖子鑫定睛一看,酒也早已滿上,斟得滿滿的二兩杯子,每個人面前一個,只等他發話大家就開吃了……
於是乎,一聲令下,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