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舒暢,大好,肖子鑫就忍不住跟小女友柏心鈺詳細說了自己去公安局當政委之後的許多好處,以便解釋爲什麼自己會突然改變了主意,不再一心一意要下鄉鎮當書記或鄉鎮長。
“哎呀媽呀!”一聽有這麼多的實際好處,遠大的理想,柏心鈺開心地叫道:“壞蛋!那你昨晚怎麼不直接跟我我,非要逼我保密,而且要跟我老爸保密呀?”
“你也沒讓我,不給人家時間啊,瞧你那嚇人的樣子,”肖子鑫呵呵一笑,“人家哪裡還有心情,哼!”
現在,肖子鑫也不再要求小女友柏心鈺保證什麼,柏心鈺也絕口不提自己的老爸柏書記了。
一切,彷彿都歸零,在這間新房子裡,他們的感情重新開始。
肖子鑫牛逼哄哄地告訴小女友,自己這次去公安局當政委,目標還不僅僅如此,而是等候另外一個更大程度上的提升:自己的好友孫偉如果真的讓市公安局領導強力要回去,那麼,他空出來的那個位子——懸圃縣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應該就是非他莫屬了!
傻子都知道,這比肖子鑫之前要下鄉鎮當書記或鄉鎮長不知要好多少倍——
要知道,那可是縣委常委啊!
……
卻說縣裡的“掃黃打非“打”黃了,可苦了一些老百姓。尤其是那些子女或孫女有姑娘在夜總會、洗浴城“工作”的人家,開始聽說縣裡又要掃黃打非了,而且還是市裡來了人,跟縣裡的領導們的反應正相反,振奮人心,奔走相告,因爲告到省裡的那些舉報信正是出自這些人家或一些老人之手……
結果,又是空歡喜!
一些人也去找過肖子鑫,肖子鑫有時候在,有時候不在,在的時候他能說啥?正是他在縣委辦副主任工作交接期間,要到縣公安局那邊上任還沒去,心裡也感到爲難。當然要一身正氣,說些官話,給去找他的人一些安慰。可是又能怎樣呢?
一點實際問題也不解決,不是他不想解決,前面說了,老百姓心裡可能覺得縣委辦副主任肖子鑫這官老大了,在一個縣城裡沒有他辦不了的事,他說怎麼幹下面就都得聽他的,其實不然,哪裡有那麼簡單呢!
這些人也不知道找誰好了。
沒辦法,尤其是那些因爲種種原因走投無路的人家,又開始想其他辦法,就當自己的女兒、孫女死馬當活馬醫吧,總得想辦法救救自己的孩子呀?
夜色中,一位不速之客敲開了肖子鑫在賓館住宿的房間門。
呵呵,新房他剛剛跟小女友柏心鈺住了一夜,第二天晚上又回到縣賓館,這是他幾年來在這裡最後的一夜了。幾天後,他就準備離開住了好幾年的縣賓館這個房間,搬到自己的新房子去了。
如今說到普通百姓找縣裡的大大小小官員請求伸張正義,許多人已不再陌生,不再拒絕,尤其是對於有一顆樸實無華且善良的心的肖子鑫來說,更是如此,一些官員對那些踏破門欄的求告人也不再投以異樣的目光。因爲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當官的”不僅僅是一種政治榮譽和擺設,它更具有一種責任,一種爲普通老百姓自身利益的保全開闢了新渠道的身份證。
來訪者已年近七十。乍看,老人就象五、六十年代電影裡描寫的既自私又狡黠的地地道道的老農民,黃眼珠,黃鬍子。雖然正值盛夏,酷暑難當,可老人穿着一件看不出顏色的人造毛舊棉襖,亂蓬蓬的花白腦袋上壓着一頂藍布單帽,左胳膊拎一根光頭木拐。
黑紅瘦削的長臉上橫七豎八的爬滿了象刀刻斧鑿般的皺紋,乾巴巴的。唯有右眼皮上面的一塊紫疤是平滑的,而且閃着星星點點的亮光。整個面部是冷冷的,沒有一絲笑容。給人一種似威嚴而又隱藏不住絕望的感覺——呵呵,就象有人開玩笑說的那樣,看側影象乞丐嚇一跳,仔細看他的臉又象八路軍老幹部,不能小瞧!
第一次見面就遇到了讓人哭笑不得的場面。
來訪者坐到沙發上,開口就來了句“奶奶個熊!”然後一句話也不說。
先是擺正姿勢,隨後慢慢從隨身攜帶的凍得嘩嘩響的塑料袋裡拿出一疊證件和紙片,上面密密麻麻寫滿字跡,慢條斯理的從兜裡掏出斷了一條腿的老花眼鏡戴上,把文件和材料翻了翻,然後清清嗓子一本正經的對肖子鑫說:“肖主任,我先跟你說一下,我姓鄧,這些證件都是經咱們人民政府批准認可的,有權跟大小領導談話!”
說着他擡起頭,把上眼皮使勁向上撩着,透過老花眼鏡指着證件上一個藍色圖章說:“你看看,這可是戰區司令李長官的大印啊!”
鄧老爺子的舉動讓肖子鑫和家人有些驚訝,與進門前判若兩人。
給他開門前,肖子鑫看到門外一個老人胸前綴滿了各種獎章,其中一枚在暗淡的燈光下閃着斧頭鐮刀的微亮,目光卻彷彿在忐忑不安地期待着什麼。老人顯然是喝過了酒的,一看鐵柵裡面的二道門開了,愣愣的,盯着眼前站着的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半天也沒說一句話。
肖子鑫知道,大概是找他反映問題的。果不其然,老人疑慮重重地盯着他半天,才嘆息着問道:“唉,聽說你就是那個敢爲民說話也敢處理壞人——前些日子還親自處理過仿古一條街月亮樓大火事件的小肖,肖主任吧?”
轉而,又用商量的口氣說道:“讓我進屋去說行不?大侄子,咱爺倆見面一回,說起來也是個緣份啊!這些天,我就琢磨,先人們定的,七十不死也活埋,不埋,又能活個幾天子喲!早晚的事嘍!我呀,大侄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該着的事兒,鷹和老鴰把皮肉叼光,老狼會把骨頭也嚼得丁點不剩喲!可今天爺們是來求你的啊!”
一個“求”字說得淒涼無奈,有幾分顫抖,音兒拉得很長,表情也顯得極爲悲憤無助起來。
見狀,肖子鑫屏住呼吸,急忙請老爺子進了屋。一進門,聽他凝重地、一字一頓地說道,“爺們求你,把一件小事給我反映上去,交給整天辦大事的市裡領導!”
坐到沙發上後,又擡眼問:“爺們,你是縣委辦副主任肖子鑫,不差吧?”
肖子鑫望着這個不速之客,點點頭,倒了杯水給他放在面前。
老人皺紋縱橫交錯的老臉上,兩顆混濁的淚珠就順腮淌了下來。
“你再看看這些個,”老人放下一些材料,又把另一些印着“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和“省公安廳”名頭的信件舉到肖子鑫眼前,讓他過目。
肖子鑫接過看了看,捏在手裡,望着他。
電視機正播放警方打掉兩個黑惡團伙的消息,老人沒聽完,就“砰”一聲把證件摔在了地上,面衝牆壁半天沒有說話。
肖子鑫伸手撿起,看了一眼,問他:“老同志,你這是跟誰發火呢?”
“跟我自已!”老爺子沒好氣地答道,“奶奶個熊!黑團伙兒,驢糞蛋子面上光啊,到多會兒說得都是這麼好聽,可實際呢?實際比這黑百倍啊,大事小事有人管嗎?我日他個祖奶奶的——光整這些小王八蛋有啥用項啊?比他們蠍虎的那些傢伙呢,咋就沒人管管!這些個王八犢子,抓了放,放了再抓,不說別的,仿古一條街上那些人不該好好管管啦,可瞪眼沒人管,公安局不管,檢察院不管,法院也不管,政府更不管。”
肖子鑫大吃一驚:“怎麼回事,公安局會不管嗎?”
“抓了幾個小倒黴的倒在電視上面大做文章,你說這是他孃的什麼事喲!你,嗯?”
肖子鑫不能安慰,也沒法安慰。心裡已經明白了八九分。
老人的唾沫星子亂飛,臉色脹紅。他雖不懂,可心裡沉甸甸的,替老人感到難過。生活,也許委屈困擾着他老人家呢!
“老同志,您有什麼事?”爲了弄清情況使談話進入正題,肖子鑫朝他很客氣地說:“今天您來找我有事兒吧,有事,您就說,咱爺倆嘮嘮,看我能不能……”
誰知話一扯開,燈光下,老爺子眼直了,臉也變了色。
肖子鑫從未見過如此兇狠犀利的目光,蒼老的鷂鷹一樣。
老人大罵懸圃縣的“黑社會”,並說“可不能忘了這些人對老百姓所作下的孽!”
老人說他生病了,天天盼事能出頭,希望政府法院公安局能給他一個公道,他說那樣他就不會再硬撐着找這找那地白跑腿了。喘口氣,他告訴肖子鑫,北京他都去過,見大衙門口的人他不打怵,可爲找他這個叫“肖子鑫”的縣委辦副主任,他算是費盡心機,心裡打着鼓好不容易纔打聽到找上門的……
“我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要是沒事,沒有過不去的坎兒,能六十多里路一步步走來找你這個縣委主任嗎?爺們,這陣子沒路費喲。”
說着淚流滿面,嚶嚶地哭。嘴裡一個勁兒嘆道:“咳呀,咳呀,這一輩子要是找不着個說理的地方,算叫他們這些人給纏上治住嘍,沒個逃脫啦。殺人放火現得濟,修橋補路惹閒氣,古人說得丁點不差啊!”
喝了酒的來訪者一再嘮叨,而肖子鑫從他進屋到現在卻還不知老人到底爲何事而來。
看上去,老人的精神似乎受到過比較嚴重的剌激。
他問:“大爺,那您今晚到底爲啥事來找我呢?”
老人兩眼癟癟的,鬆馳的眼皮粘在一起,只閃着兩條帶毛的小縫,“啥事啊?”老人緩緩地說,平緩了一下氣息,沒接肖子鑫遞到他眼前的毛巾,用自己的手背擦拭幾把雙眼,長吁短嘆道:“是這麼回事,我來呀,也不是抱有多大希望,可我聽說你是個敢爲百姓說話的縣委主任,我呀來找你就是想跟你說說心裡的苦啊……”
“白搭,政府法院公安局都辦不了的事,跟你說了不也是等於沒說一樣?白搭!可要不找個人說說,我這心裡憋得慌呀,咳咳咳……”老爺子粗糙的手背一把一把揩拭眼睛,老淚橫流。
“你說吧,大爺,你說。”肖子鑫找出一個筆記本,望着他。
看到“縣委主任”拿出筆記本,真把自己的事當成了個事,老者終於讓自己平靜下來,老者說,他家住在離這六七十里的長化縣福利鄉,一家子農民,兒子叫鄧貴福,孫女被騙到 “水之戀洗浴娛樂城”當了小姐。一個多月前,聽到消息的鄧貴福好歹找到了仿古一條街,小心翼翼地走進洗浴城打聽姑娘下落。
第一次,讓人家攆出來了,後來他就整天圍着那條街轉。說着說着,老者哭了。
“老百姓,不易啊!”後來,兒子又去了第二次,第三次,沒錢了就餓着肚子睡車站,唯一目的就是希望碰到姑娘,要求女兒跟自己回家。後來在娛樂城附近趴活的司機不忍心,“你這麼等一輩子也找不着女兒,就是找着了你也領不走,那些女孩子都有人看着。”好心人告訴他辦法,後來他就扮成嫖客挨家進去找。
“當時孫女正陪兩個做生意的人唱什麼ok呢,興頭上,讓我兒子給找着了,”老人說,“客人犯了有錢人的邪勁兒,說什麼也不肯讓他把自己女兒帶走。”
爭吵聲馬上引來了管理人員和保安。有人指着鄧來福的鼻子罵:“你他媽誰呀你?啊?趕快給我消失!”七手八腳就往外推他,鄧貴福的女兒護着爸爸,告訴那些人說是她父親。
“誰也不行!老闆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找死啊?”
“我告訴你老頭,‘三哥’是黑道上老大,你惹不起,趕快滾!”
“不管是什麼老大,我也不走,”老人說兒子鄧貴福很生氣,也上來了山裡人的牛勁,又說:“我找的是我姑娘,光天化日的,我不信你們老大能把我吃了。”他滿臉怒氣地再次闖進包廂,拉起被客人剛剛拉回去的女兒就走,兩個客人起身和這位不識擡舉“奪人所愛”的土老帽互相推搡。
這時,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氣極敗壞地衝進來喊道:“好啊,哪來這麼個狗操的,竟敢跑到我的地頭上撒野,老子的名字說出來把你嚇死,快滾!”
幾乎同時跟着到達的還有好幾個大漢,在那個男人的喝令下,不由分說將驚恐的鄧貴福連踢帶打地拖出水之戀洗浴娛樂城,暴打了一頓。
身上流淌着老輩山裡人野性血液的鄧貴福又恨又怕,儘管已經流血的傷口痛入骨髓,可他硬是一聲不吭,當然更不肯善罷甘休。
打他的那幫人一回去,他馬上又掙掙扎扎地從地上爬起來,想進去拉女兒,但他知道,在人生地不熟悉的這個縣城,他打不過人家,動硬的不行,可眼瞅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女兒就這麼毀了,又怎能甘心啊?
坐在小飯館裡,一個晚上,喝上酒就流淚,沒轍呀。
……
聽着老爺子說的這些話,肖子鑫一邊記,心裡一邊直忽悠,氣憤更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