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似箭。輪子在路面上發出沙沙的輕快響聲。汪小琴腦海中浮現出一幅圖畫:自己舒展地躺在小河邊溫暖的草“被”上,靜靜地凝視着天空中飛動的雲朵,耳邊是不絕的蟲鳴……
幾小時後,她已驅車在通往下嶺鄉的路上。
在赤日炎炎的盛夏,她曾無數次往返於這條路上。此時,彷彿又嗅到了空氣中瀰漫着大森林中的玉米和穀草混雜的甜絲絲清香。公路兩側堆積着收穫後的幹酥酥的穀草,三角葉楊、大葉楊、雪松和沙鬆橄欖,黑森森如林,旌旗般伸向雲天。
田野裡到處飄溢着家鄉特有的氣息……
下嶺鄉已經遙遙在目了。
透過顫動的摩托車前擋風玻璃,汪小琴貪婪地向家鄉美若仙境的遠方眺望着。那裡雖沒有懸圃縣的尖頂大樓和抗日戰爭紀念碑,但也是綠色鋪地,野花錦簇,讓她爲之動情呀……
下午一點鐘,摩托車駛入下嶺鄉。
“故鄉,我回來了!”
“呵呵……媽呀……”
不久,淳樸的鄉情和自然風光漸漸撫平了汪小琴滿是創傷的心靈。汪小琴的突然歸來,令她的父母喜出望外,汪小琴沒有跟他們說任何事情,只告訴親人,自己在懸圃縣很好,午餐後,留下一些rmb給他們,她就開車去鄉鎮黨委書記的辦公室去了。
她擔心父母聽到過什麼,但顯然他們對自己的一切一無所知,也難怪,鄉下的人們每天關注的就是眼前的那點事情,他們很少有人能夠知道懸圃縣裡的事,更不會知道發生在縣委縣政府和公安局裡面的大事了……
這讓女演員得到一些撫慰。
每天上午,她都要有意識地看看書,吸收一些藝術營養,期望有一天能到一個清靜的需要她的小城去重操舊業,在評劇舞臺上一展才華,再創輝煌!
然而與此同時,一想到藝術和評劇,已經逝去了的懸圃縣陰影又會濃濃地壓滿她的心頭……
她在家鄉的日子裡,唯一接觸到的官場人物就是她家鄉的父母官——那個年齡跟自己父母差不多而之前又對她極其照顧的鄉鎮黨委書記。此人早就聽說了她跟縣委書記王國清的一些事情,也是無奈地搖頭而已……
權力,尤其是天高皇帝遠的一個偏遠縣城大權獨攬的王國清,任何人對他也沒有辦法!
除非哪一天市委省委或紀委的人想“動”他,否則,唉,呵呵……
一系列惡夢的突然降臨與政治上的精神折磨,使汪小琴幾乎完全忘記了那個曾經令她夢縈魂牽的心上人,也不知他在鄰縣生活得是否好,而家鄉溫馨的風光與寧靜的環境在慢慢醫治她心靈深處創傷的同時,往昔的一切也重新讓她憶起。
沒有一點有關黃恩的消息,也無法知道他目前被蔣申遠主任弄到了哪裡,是死是活?
這一切讓汪小琴重新牽腸掛肚,他因愛獲罪,身陷囹圄,自己朝不保夕,不得不暫時放棄一切,包括自己爲之獻身的評劇藝術,揹着一個“謀害”縣委書記嫌疑的黑鍋,真是雪上加霜啊——
汪小琴內心的淒涼、痛苦,可想而知。
在家鄉的日子裡,汪小琴沒有去過自己曾經工作過的鄉二人轉劇團。她害怕見到那些人,害怕她們知道她的事情,也害怕問她所有關於懸圃縣的問題。她也很少上街,只在傍晚的時候,到附近的菜市場和國家商店買一些日用品和食品。
然後匆匆回家。
呵呵……
這裡曾是她與新婚丈夫短暫住過的地方,但已經早已沒有了那個人留下的生活過的氣息。偶爾想起,會引起汪小琴心中一絲不安和悸動,也會立即想起那個叫王國清的縣委書記——
她感慨爲什麼自己遇到的男人,給自己帶來的都是痛苦和傷害???
難道說,這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命運,漂亮女人的宿命麼!
下午,汪小琴通常要出去散步,在翠綠砸地的山谷或波光漣灩的小河旁流連,直到日銜西山。
……
而另一邊,一個倒黴的傢伙此時此刻卻陷入了滅頂之災!
五峰山縣委書記王國清差點兒被人陷害的消息還是迅速傳回到了懸圃縣城,不僅所有機關幹部知道了,居然連那些平時就關注縣政府大樓各種新聞的老不信們也很快便傳遍了,大家七嘴八舌,都在議論一個叫吳小六的人……
小車司機吳小六怎麼載得動這麼重大的罪名呀??
公安局一大幫人以及縣委辦公室主任蔣申遠和公安局長於大偉、分管刑偵、治安的劉副局長都把破案的希望寄託到他一個人身上了,他顯得有點張皇失措。呵呵……
縣委書記王國清差點遇害,牽動了每個公安幹警的心,由省到市到縣到各鄉鎮派出所以及幹警家裡,所有屬於公安系統的電話線全部成了熱線。省公安廳限期破案,市公安局的趙副局長親自出馬,帶領人員趕來指揮。
搭界的鄰縣公安局姜副局長,與於大偉也是警校高一屆同學,得知縣委書記王國清差點被害的消息,也帶着他們局裡的警犬助陣來了。七、八輛警車風馳電掣般地向南線公路上面的五峰山撲去。
呵呵!
“發案”地,那是吳小六有口難辯懵懵懂懂的地方,他對那個地方有着本能的反感和抗拒。
可是就在前天下午,縣委書記王國清和他的情人團縣委副書記汪小琴及其他人確實被他的小車差點在此迎面撞上,他根本沒有任何選擇,當場迅速被人控制住,然後立刻就被武警戰士強制帶到那裡指認現場。然後又被帶回到縣公安局接受第一輪審訊……
現在,他不得不第三次在七八輛警車的陪伴下奔向那個地方。
而這一次,他不像第一次被帶到那裡時那樣態度強硬,反應激烈。
當時天上陰雲密佈,遮眼障目,寒風一陣緊似一陣地咄咄逼人,車內公安局長於大偉、分管刑偵、治安的劉副局長等警察一句緊似一句地催問他的時候,他卻緊張地盤算着另外一個問題。
昨晚到底是怎麼回事呀?我說實話還是說假話?說實話,他們根本不信,說假話我一輩子不就這麼完了嗎?
他們一個個長着能把人五臟六腑看穿的鷹眼,怎麼非得認定是我要陷害縣委書記王國清,要撞死他或把他的轎車撞下懸崖絕壁的呢?
他把自己的清白的希望寄託在同車那兩隻靈敏兇狠的警犬上。
其實警方抓捕到他並不難。
難的是現在開始後面的事情。
那裡是一個n字形拐彎處,也就是老不信們通常所說的胳膊肘兒彎——很急,很陡,這種胳膊肘兒彎在懸圃縣的大山裡幾乎到處都是,尤其是五峰山那種崎嶇危險的山道上……
當時住在五女峰山頂電視差轉檯附近的療養院和團縣委副書記**的王書記,吳小六怎麼能夠事先就知道他們那天下午會突然來了興趣要下山呀??而且即使是他事先知道,那領導安排他上山去接人的任務——工作他一個司機也得聽啊!!
那輛差一點就撞在一起的汽車已經被拖走了,吳小六帶着一隊人馬在現場瞎轉圈,一會兒說是這一會兒又說是那,講不清道不明,不得不在強制辨認現場時多次停下來,一臉痛苦茫然地瞅着能夠決定他命運的人。
“我考!你nnd!”於大偉讓刑警把一塊藍色牌照拿給他看,“這是不是你車上的?”
吳小六點頭說是。
“是你就說說當時的情況,是什麼人指使你讓你在這撞王書記的,其他事回去再說。”
“沒撞呀!當時沒撞上呀……”
“tmd!還不老實!要是撞上了,現在還這麼客氣對待你嗎??混蛋王八蛋!!老實點,快指認——”
四周都是立陡石崖毫無特徵的山體,另一邊的懸崖也是如此景象,吳小六根本無法進行比較和判斷,他連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把頭埋在胳膊圈裡,搖着頭,蹬着腿,哭着說:“鬼打牆了!我根本就沒撞人,更不是有意要撞縣委書記的小車呀!我當時只是開得快了點,走到這裡,我什麼也沒有做呀!!”
“警察同志,請你們相信我,我根本就不是要撞死王書記的!”
“不是你有心要撞,怎麼人王書記在車一出現在這地方,你的車輪子那麼快就從彎子拐過來?而且事先居然連一聲喇叭也不按?!”
“你還敢嘴硬!”
“趕緊說,說完回去!”
已經聞得見變天的氣息了。如果不能在大雨之前順利地讓他承認並指出肇事地點,勘查工作和日後給這個三十多歲的紅臉漢子定罪量刑就要泡湯了。這是公安局長於大偉、分管刑偵、治安的劉副局長和大家最不願意看到的,縣委辦公室主任蔣申遠也希望儘快破案,查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刑警們騷動了,人們急得在原地擰圈,閃光燈、手電燈、勘查燈在吳小六身上一閃一閃的,警犬在他身邊低吼着,跳過來躍過去。
惡劣天氣和漢子絕望喊叫把於大偉弄煩了,擡腿狠狠給他一腳:
“起來!你嚎什麼?”
隨着幾個人七手八腳動作,吳小六“媽呀”一聲從地上被架起來。又是一腳,他也就明白了,除按照他們的意圖行事,眼下根本沒有他抗拒的權力,如果不能讓他們滿意,在這片險要地段折騰到什麼時候還不一定。
也就在這時,瓢潑大雨鋪天蓋地而來,眨眼間,電閃雷嗚,雷聲陣陣……
天不是原來的天,地也不是原來的地了。
呵呵!
別說吳小六沒在那裡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就是現場根本不存在的金屬殘骸碎片和幾個車轍印,也被雨水塗抹得一塌糊塗,然後完全覆蓋了。
警犬這裡聞聞那裡聞聞,轉了幾個圈,不得不低下頭嗚嗚搖尾巴,鄰縣來的姜局長明白事情無可奈何了。
他怒不可遏地指着吳小六的鼻子說:“你tmd!你還一直不老實!謀害縣委書記那麼大的事情,你不承認行嗎??早指認不早就完了?你裝什麼糊塗。告訴你,就是他們饒了你我也不饒你!要是撞死了縣委書記王國清,你一個小老不信能擔得起負責麼,你還跑,跑得了你嗎?”
“你個王八蛋!”
吳小六灰着臉一聲不敢吭。
姜局長恨不得踢他幾腳,但可能考慮到這不是自己管轄的地盤,臉色鐵青忍住了。
即使這樣,刑警們還是一絲不苟地把現場又蓖了一遍,但一無所獲。
撤隊時,車開不出雨窩子,差點又出車禍連車帶人栽下崖去,驚出一身冷汗,大家只好棄車下來推。
後來一輛拉一輛,連推帶拽弄上公路返回局裡。
這時已經是黃昏四點左右,公安局長於大偉、分管刑偵、治安的劉副局長他們誰也沒回家換衣服,因爲姜副局長親自帶人來了,從公從私到懸圃縣他們這裡都是客人,他們要連夜返回去,被於大偉攔住,說賓館安排好了,一起到唐朝酒店吃頓便飯。
這種情況下,姜副局長哪有心情吃喝,呵呵,縣委書記王國清的案子沒破,自己臉上也感覺無光,然而縣委辦公室主任蔣申遠和公安局長於大偉、分管刑偵、治安的劉副局長他們執意不讓他們回去,對方熱情,又是同學,太不給面子,也說不過去……
於是吩咐手下一些事情後,警車返回縣城在正陽路一分爲二,一路去喝酒,一路押人回局裡接着訊問吳小六。
據吳小六講,那天下午一上班他就覺得自己的右眼皮跳,後來撕了一點紙貼上還是跳,心裡就覺得是個不好的兆頭!
正好局領導讓他去五峰山接人,然後第二天下午還要上去接人。
當天晚上到家他哪兒也沒去,吃完晚飯就看中央5套足球,正在熱鬧,停電了。除了開車掙錢養家餬口就是爲球癡爲球狂的吳小六一看電視冷丁沒影了,摸黑直跺腳。他摸起手電筒到院裡去,走到街上碰見鄰居老王。老王說,你家也沒電嗎?
吳小六見全城一片漆黑,說:“哪有啊?我這不出來看看,咋事呀,這不熊人嘛,停電也不告訴一聲!”兩個人站在當街大罵了一通電業局,等了一會兒還是沒電,老王也是個準球迷,兩人回去推出車子,屁股一歪,由於棉褲太厚,都上了好幾上才歪歪斜斜騎上去奔電業局方向而去,想問問電什麼時候來。
到了地方,警衛室一個值班的老頭不讓他們越雷池一步,說出事故了,領導都來了,外人誰也不行進去。老頭態度強硬,口臭薰人,將兩個來問電的人堵在大門外,跟他們吵起來,如果不是老王左攔右擋,他還差點打了那老頭。
後來電業局保衛科出來人了,將他打傷,不知道搶走了他的什麼東西,把老王的手機也搶去,他們騎上自行車沿來路跑了。他在東街的一個代銷店裡給派出所打電話報了警。
……
“你tmd不老實!讓你說怎麼陷害王書記的,你講這些幹什麼!”
因爲現場勘查未能獲得有價值的線索,給客觀地確定偵查方向帶來很大困難。不過吳小六所說的情況雖然極爲重要,調查回來的人員也證明他的話基本屬實,但因吳小六是那天唯一差點兒直接在懸崖峭壁跟縣委書記王國清的車子正面撞上的犯罪嫌疑人……
以這個唯一的肇事司機作依據和參照,很難過濾掉他的嫌疑色彩。
尤其是王國清書記還在縣委辦公室一直在盯着這個事!
又因沒有現場勘查作印證,他的可信程度就大打折扣。這就是沒放他,並第三次強制帶他到現場指認的原因。
公安局長於大偉、分管刑偵、治安的劉副局長等人在唐朝那邊喝酒。
這邊,吳小六被帶回了刑警大隊。
抓他的人後來審訊折騰了一宿,這時候也要吃飯,領導有領導的安排,他們有他們的道道兒,呵呵,進屋他先捱了一頓拳腳,刑警們就忙着去飯店喝酒,怕他跑了把他銬在暖氣管子上,一直等到他們回來。
吳小六站在那裡坐不下,站不直,一條胳膊跟固定的取暖設備聯接在一起,動彈不得。
我考,屁瑪!
開始吳小六還又吵又鬧一蹦八個高地想讓刑警鬆開他,後來一看乾嚎也沒誰聽得見,屋裡就他一個人,而且越動越嚎釦子勒得越深,都勒肉裡去了,就不嚎了,心裡的怨恨卻直線上升。
他想,公安局和刑警隊的人怎麼這麼狠呀?他們去吃飯,憑什麼把我扣在這裡讓我餓着,我到底犯了哪條王法呀?!越想怨氣越大,肚子裡把刑警隊的祖宗十八代都給罵了個底朝上……
所以刑警們吃飽喝好回來再訊問他時,平時願意拔個犟眼子的吳小六乾脆就不說話了。
審訊室是現成的,由於大偉和劉副局長指派的幾個有經驗的人輪番在裡面和犯罪嫌疑人吳小六呆上12小時或24小時,一般來說案子也就拿下了。
可惜,從理論和經驗上來說是這樣,不過對吳小六的訊問卻斷然沒有這樣順利。
哈,刑警們回來一看見他就來了氣,敢陷害縣委書記王國清?tmd,膽肥了哈???連王書記都敢撞,小子也太他媽狂啦!藉着酒勁,一兩個年輕的刑警啪啪順手給了他兩嘴巴,因爲有規定,形勢也就沒有進一步惡化。
一是他們誰也不想犯錯誤,二在訊問中要解決的實際問題既不僅僅是打掉對手的威風,也不是揭穿他的謊言,而是要他的真實口供,也就是說要他交待出那天到底爲什麼要在五峰山陰謀撞縣委書記的轎車,背後什麼人指使,回家後到底都幹了些什麼,時間、地點、證人……
都有什麼人能夠證明等等。
只有實現了這個目標,確認或排除,纔算取得了訊問的勝利。確認接着深挖,排除就放人。
打掉威風、揭穿謊言等等都是爲了獲取吳小六的真實口供而存在的前提條件和方法步驟,而不是最終目的。
沒想到吳小六因爲自己沒吃飯,手腕還差點被他們扣斷了而憤憤不平,死不開口。
但五峰山現場指揮的縣委辦公室主任蔣申遠及其參加搜索和控制住他的武警戰士的證言又肯定是他乾的。
這一矛盾點令刑警們始料未及,也是吳小六此前所沒敢想的。可事情一步步逼到這兒了,吳小六也就索性豁出去,任打任罵由你們吧。
他想,你們狠,有能耐就把我弄死吧!
他又想,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也總有我說理的地方。
可是……
呵呵,他爲這一愚蠢的想法付出了更加沉重的代價。
按《人民警察法》規定,訊問不可以打人,更不能搞刑訊逼供。但如果訊問是以被訊問人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開始的,那刑警們又有什麼辦法呢???
尤其是在懸圃縣王國清書記的天下,訊問一開始就進入了僵局。而且從那時開始就預示着在此後訊問吳小六過程的每個階段都可能出現僵局,後來的情況果然如此。
刑警們或和風細雨,或聲色俱厲,或嘻笑怒罵,或暴跳如雷,有時候參加訊問的幾個年輕刑警點着吳小六的腦門子讓他回答提問,可他翻着白眼就是一個字兒沒有,逼急了也就是四個字兒“我沒撞人”。
這一態度更加激怒了刑警們。
在這種情況下打破僵局本身就意味着訊問的推進。
其實死豬何止不怕開水燙?具體到吳小六頭上,就是千刀萬剮他也是不怕的。呵呵,如果是國民黨審問地下黨,他肯定是個好樣的,可惜那個年代過去幾十年了,現在他是作爲犯罪嫌疑人在接受縣委書記王國清手下的人訊問。
遇到這樣咬牙的犯罪嫌疑人,一心想打開突破口的訊問人們感到十分頭疼,但他們還是心裡有底,能穩住神兒,沉住氣兒,決定慢慢對付吳小六。經驗告訴他們,吳小六擺出這麼一副架勢本身就說明他身上有事、心裡有鬼,這無非是他在極度心虛情況下的一種對抗手段。
這時刑警大隊內部出現了一點小小的分歧……
其實,訊問條件無非就是人、證據、時間三個主要方面。長期以來,刑警們對進入訊問的條件一直重視不足,許多時候都是在沒有直接證據或直接證據不足的情況下進行訊問,這也是造成訊問不能順利進行的原因之一。
近幾年,全縣刑事犯罪不僅在發案數量上連年猛增,持續創造歷史最高水平,而且犯罪的種類、特點、形式、手段、性質和影響也非歷史上任何時期所能相比。
因此,碰上面前這個被當場抓獲蓄意開車要撞死縣委書記王國清這樣的大案子,如果不是此前有人因訊問時打人而被縣檢察院起訴,丟了工作進了班房,刑警們不會有現在的剋制和耐心,說不定吳小六早吃熱乎的了。
但這回沒人敢。
不過,仍有人主張嚇唬他一下,來點硬的,也有人主張等公安局長於大偉、分管刑偵、治安的劉副局長回來請示了再說。
坐在主審位置上的重案中隊長孫成,一看交代政策不行,按分工唱“紅臉”的刑警啓發了一下,也不行;又開導了一下,還是不中,該使的文招差不多都使出來了,交換一下眼色,沒轍了,唱“黑臉”的自然火往上竄,只好準備請示一下,藉助國粹神威讓吳小六開口了。
呵呵,孫成出去掏手機給劉副局長打電話,請求變一下方式,要求動手修理修理吳小六,否則他不老實。
不知劉副局長在唐朝那邊喝得高興,還是身邊有人不便表態,說了聲“你看着辦”就關了機。
孫成聽電話那邊沒給個準話兒,也不敢貿然動手,回去接着訊問。
面對臉上明顯露出不滿一言不發的吳小六,心裡挺窩火。過去常有這樣的情況,審訊一些沒多少文化的犯罪嫌疑人時,事明明是他乾的,可你磨破了嘴破子他愣是不交待,逼得沒辦法,你一打,全說了,甚至八輩子前犯的罪都交待得一清二楚,比竹筒倒豆子還快。
但打得有個前題,一要領導點頭,出事有人替你扛着;二得**不離十,認定人家真有事才行,否則人家一告,炒豆炸窩吃苦遭罪的事只有自己去受了。
其實,採用“紅黑臉”這種兩人恩威分工、角色配合的訊問方式,對付一般農民或初犯興許管用,但碰上吳小六這種平時脾氣暴躁、上來勁兒九頭老牛也拉不回的角色就不靈了。而且吳小六也在單位工作,見過世面,這種勸與罵、硬與軟兩種截然不同的強烈反差不但沒有讓吳小六對唱“紅臉”一方“感恩載德”,從而繳械投降,更突破不了他的心理防線。
訊問不同於其他事情,訊問必須取得成果,沒有結果就不能結束訊問。
呵呵,訊問也不能任憑被訊問人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這一點無論是孫成等人的實際工作經驗,還是於大偉局長和劉副局長訊問前定下的“必須對訊問加以控制,必須對吳小六的思維、心理、精神狀態進行干預”的調子,都要求他們這樣做。
一句話,訊問人不可以沒有作爲!!
好吧,但事實上吳小六此時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被抓來的原因,而由不滿變成了對抗。哈哈!
面對刀槍不入的吳小六,坐在他對面的孫成可不希望看到他這幅滿不在乎的熊樣兒,他們是訊問人哈,坐在對面地當中那把破椅子上的是被訊問人……
“tmd!狠點!!”在長時間沒有取得任何進展的情況下,孫成再次跑出去打電話,劉副局長聽過彙報十分惱火,這時候他可能已經帶着滿嘴酒氣離開了大酒店,也可能正握着老同學的手寒喧告別,他同意加大訊問力度。
孫成回屋後臉色立刻就變了,充當起了真正的“黑臉”。
按照常規,被訊問人在訊問人長時間的逼視下,大多心慌意亂,脊樑骨也塌了三分,平時稱王稱霸或裝傻充愣的嘴臉也嚇得無影無蹤。吳小六不同,他仗着自己根本沒犯罪,更沒有事先跟神馬預謀陷害縣委書記王國清,根本不怕!
他甚至懶得看他們眼中射出的正義與威嚴之光,這令自認代表正義和法律的孫成怒從心起。
“吳小六!”
孫成猛地把手砸在桌子上,暴喝一聲,氣勢萬鈞。
吳小六着實嚇了一大跳。
呵呵,說不怕那是假裝滴,一旦進了公安局,誰不怕哈???
訊問好似一場肉搏,警方掌握的有利條件可以成爲訊問人的武器,但是如果輕易地亮出底牌而又不能致敵於死地,那就等於放棄了武器。
問題是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除了公安局長於大偉、分管刑偵、治安的劉副局長,其他人對案情根本就不瞭解,只知道是吳小六的小車差點撞翻了縣委書記王國清的小車,參加訊問只是奉命行事。
在現場,他們沒有獲得任何證據,也許有證據在領導手裡他們不知道,反正到目前爲止只有人證而沒有其他直接物證。
調查結果也沒有發現疑點。
但眼下的孫成似乎非要治吳小六個罪兒不可了,反反覆覆訊問他那天在五峰山都幹了些什麼,企圖從中尋找出破綻。呵呵,這也是訊問人的一種策略——有時候,同樣的話問得次數多了,被訊問人根本反應不過來……
沒幹過的事也會漏洞百出,渾身冒汗,到最後連自己曾經說過的話都可能對不上茬口,無法自圓其說了。哈,言多必失嘛!
可吳小六反反覆覆說得時間、證人幾乎一絲不差,根本找不出明顯的破綻。
孫成爲了鎮住他,想在一籌莫展中打開一條通道,於是使出他一貫的殺手鐗,在猛地斷喝一聲之後,拍起了胸脯。
他指着牆上的錦旗說:
“你tmd裝死狗是不是?你擡頭看看,你看見上面那些錦旗了嗎?看到錦旗上我的名字了嗎?告訴你,那都是老子審的案子!大案要案,你聽說過江北殺(傷)人案劉鐵這個人麼,他我都給制服了,你算什麼?如果像你想的,撒幾個謊就能混過去,一個屁也不放就能憋過去,公安局不早黃了?!”
吳小六還是不吭聲。
孫成就走過去,冷不丁猛地揪起他的頭髮……
“擡頭!!!”
“誰tmd慣得你這種臭毛病!啊??”
……
那天晚上,吳小六吃了不少苦頭。
但一直到天亮,一無所獲。
儘管這樣,劉副局長代表破案指揮部還是發出第一號命令:在全縣範圍內排查所有與吳小六有關係的人,包括政府工作人員,說白了就是直指整個懸圃縣官場,列出清單,一一落實案發那天早晨七點到下午一點半每個人的行蹤。
查找物證:吳小六小車裡的兇器爲八分粗細螺絲紋鋼筋,摩托羅拉手機一部,摩托羅拉bp機一隻,老闆包一個,黑色鱷魚皮的,內裝高級水晶太陽鏡一副,賓館木梳一把,衛生紙一卷,中華香菸半包,肛泰一瓶,一千二百多元錢等。
呵呵,到了這時,刑警們才明白劉副局長手裡原來還真有大量物證!
他們知道,根據吳小六的收入水平和消費情況,他根本買不起這些東西,那麼這些東西說明了什麼?只能說明在預謀陷害縣委書記王國清的現場或之前有吳小六的同夥或幕後人出現過,而且應該是個有錢(有權力)的角色。
會不會是……????
一時間,公安局幾乎投入了所有的警力、所有的車輛,也投入了他們的情感。
之後吳小六至少又捱了十五六棍,棍棍兇狠,下下要命,呵呵,即使他不是有意撞王書記,這一頓神打也必挨無疑了。
他頭顱被打破,一隻眼被打青了——犯罪嫌疑人對王書記懷着刻骨仇恨。這一切,怎不令公安幹警個個義憤填膺!
哈,所以他們決不放過每一個有嫌疑的人,審查極其嚴厲。一時間,凡是跟吳小六有關係和來往的,個個如驚弓之鳥。其中一箇中年胖子看見五、六個警察從警車跳下來向他包抄過去,頓時嚇得面如土色,走不動了,蹲下身子從褲襠裡往外掏屎,連聲說:“我交待,我交待!”
刑警們以爲抓到吳小六的同夥或後臺老闆了,一審訊才知道是個偷雞摸狗之徒。
消息傳到王國清書記耳朵裡,他沒有任何表情。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家裡休息,看上去,上次五峰山差點被撞和隨後汪小琴不辭而別對他的打擊太大了,他好象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默默不語,不知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的男人。
恩,看來權力雖然厲害,卻也不是萬能的神藥!
許多方面,人的心靈深處往往是無助滴……
比如現在的王書記。
他可以有身邊的許多人爲他的安全安危不惜一切折騰其他小老不信們,然而,他自己最終又得到了神馬呢???
人活在世上,進和退都是常有的事情。
一般說來,進是爲了爭取更大的自由和更多的幸福,退也不是爲退而退,而是戰略退卻,目的無非是爲保住榮華富貴,乃至保住權力與身家性命而已而已。
對於昔日那些侍奉在帝王身邊的人來說,個人功勞越大,其危險性也就越大,古來就有“功高震主”的說法。如果說范蠡的成功隱退爲身在官場的人們樹立了一個正面典範的話,那麼韓信着重成爲與范蠡形成鮮明對比的悲劇性代表。
他直到被押赴刑場,才勉強明白了“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官場道理,呵呵,但他實在是明白得太晚了。
因此,懸圃縣那些急於功高蓋世的人並不明白,全部危險的原因所在,就要不斷地採用巧妙的辦法打消縣委書記的疑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