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確很複雜,在‘發展’的大旗下,這些人各自都找到了靠山,他們不會坐牢,要辦他們違法犯罪,也要等到新來的市委書記坐穩並瞭解情況之後。
可羅守道書記毫無走的跡象,前段時間就聽說要整治,可半年時間過去了,又沒了動靜。這樣就給了七哥、黃老八這些人一個極好的喘息之機,展開全線出擊,打牢新的靠山,誰也不敢保證新來的書記和公安局長就不愛錢,這些人希望把社會治安的黑洞弄得更大,動搖執法部門的威信,同時拉攏幾個‘通天人物’!”
“在執法機關內部引起摩擦,加深相互的無謂猜忌和爭鬥,新書記和公安局長縱有三頭六臂,也不能八方迎敵。”
“新書記”又在哪呢?
的確如此。
上次嚴打之後步履艱難的審查在不同的背景之下進入了新的階段。公安機關發現,自從案件移交檢察院以後,檢察院也針對三大黑惡勢力一事作過調查,但得出的結論尤其在“七哥”、黃老八問題上卻截然相反。
爲此,公安機關與檢察院發生了磨擦。
誰也沒有想到,程貴陽向常委會提供的調查報告之後就有人知道了。有些風言風語傳到他的耳朵裡,也有人偷偷告訴他小心點,有些事能壓就壓下吧,何必得罪不該得罪的人,什麼好處也撈不到,說不定還給自己找麻煩?
他感到現在的人際關係太厲害了,自己還是通過代表在會上講的事情,怎麼馬上就有人跑風了?看來社會上那張看不見摸不着卻無所不在的關係網代表中也有,並非一塊淨土。
難怪黑社會這樣猖獗!
那天,心情並不輕鬆的程貴陽沒下班就走出市委大樓,騎上車有點悵然若失,渾身無力,鬱郁無言。他想自己可能是感冒了,打算去一趟醫院,他本來計劃再調查覈實一些事情後,抽時間去福利鄉看看鄭老爺子,跟他說說事情進展情況。
猝不及防,一輛轎車“嘎吱”一聲停在他的身旁,嚇得他本能地往路邊一躲,纔看清那是一輛鐵灰色寶馬轎車,它後面還有一輛麪包車。車門開處,走下來的人更是讓他大吃一驚:是幾個戴墨鏡的男人。
“程秘書,是吧?想跟你談談。”爲首的一個說。
“談什麼?”
“上車吧。”
“你們是誰?”市委書記秘書有些警覺,其實他能想到這些人的用意。
“不認識我?”對方粗獷的聲音明顯地帶有幾分嘲諷,摘下墨鏡,一指後面那輛麪包車,車門上赫然印着“水之戀”字樣。
“一回生二回熟,看寶馬你可能不認識,看這幾個字程大秘書應該知道是誰了吧?我不僅喜歡跟當官的在車上談交易,儘管他們不可能永遠當官。我現在也喜歡跟市委書記的秘書打打交道,儘管你也不能永遠當秘書。怎麼樣,給個面子,請上車吧。”
程貴陽一下子明白眼前這個人就是“七哥”。畢竟這個“七哥”號稱濱江市的黑社會,幾進幾齣執法機關至今也沒有奈何得了他,因此在社會中有極高的“聲譽”。
他冷靜地看看面前這個人,他個子並不高,五短身材,屬於那種典型的東北車軸漢子,但肩膀很寬,一張大胖臉,兩道雙下頜,眉毛很淡,一雙細眼充滿殺氣。
見市委書記秘書四處張望在掏手機,有些擔心的樣子,對方哈哈大笑。他沒有伸手製止已經掏出手機準備打110的程貴陽。
“想報警啊?哈哈,你報,看警察來了怎麼說。”
“請你讓開,我要去醫院看病。”
“好啊,我送你。請上車吧,程秘書。”
“不必,我自己去。”他拿着手機,堅持道。
“看來你的膽子並不大。”
“什麼意思?”
“沒意思。”對方似笑非笑,單刀直入,“據我所知,程秘書不喜歡客套話,我也是個珍惜時間的人。我想先問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的命值多少錢?”
“你少威脅我!”程貴陽的憤怒突然暴發了,十一二年的秘書生涯,不僅使他——這個普通的國家聘任制幹部學到了過去根本不懂的法律知識,更讓他大開了眼界,幫助了很多需要幫助的人們。
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他眼睛望着“七哥”的眼睛說:“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幹什麼?有什麼問題,你最好到市委去說。”
“你並沒有真正明白我的意思,我想說的是你的命不值錢,你老婆孩子和父母的命也一文不值麼?”
“這點你完全可以放心。”
“我是好意,今天碰到了告訴你一聲。這年頭兒啥事都可能發生。”
“而且用錢開路。”
“看來你對我的情況調查的較深。”
“是費了一些時間。”
“研究怎麼弄死我?”
“同時研究了你的背後。”
“我操!”對方不僅臉色變了,聲調也變了,“就你?跟我玩哩格隆是不?程貴陽,別不識擡舉,你覺得你這個‘市委書記的秘書’還能當一輩子?我告訴你,你弄的這事,完全是你這種傻逼代表的正常現象——但我今天問你一句話,你敢保證你那點調查材料就能讓公安局、檢察院、法院弄死我麼?”
程貴陽不想跟他再多說什麼,見有人圍過來,說聲:“對不起,再見!”
就走了。不料,對方一把拉住他,兩根手指作手槍狀惡狠狠地頂在他太陽穴上:
“我打死你,你信不信?”
本來程貴陽是誠心誠意想幫助鄭老爺子一家討回一個說法的,經過這一番對話,程貴陽意識到了危險就在身邊。這夥街上就敢對市委書記的秘書如此做法,那麼對老百姓可想而知。
對方找他,他明白決非偶然,雖然表面看上去七哥並不害怕什麼,但感到自己的調查一定是刺痛了他的要害。
如果警方重新立案偵查,無論這些人是否有新的犯罪事實,查到一定時候,必定要反過來追查過去負責案子的責任,甚至於追究刑事責任。
下班後,走進家門剛放下包,妻子把飯菜端上桌了,他正要洗手吃飯,市委副書記王建新的電話緊跟着就打到了他家裡。
複雜的人事關係,幹部連幹部,親戚套親戚,人人都清楚,卻人人說不清。許多人苦心經營多年,盤根錯節,什麼事你一叫真,弄不好就把自己扯進去,陷入泥潭。
眼下,對於爲市委主要領導服務了十多年的秘書,市委副書記的話很簡單,只幾句,也是關於七哥的事,他認爲最要緊的是要作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顧大局!
至於調查“黑社會”的事,認真起來勢必造成惡劣影響,有損執法機關形象,可以低調處理,既要告誡那些膽大包天的娛樂場所經營者守法,更要說服代表和當事人不要到處告狀,再給些錢,老百姓告狀爲什麼?多數還不是爲了錢——經濟損失嘛!
但是,程貴陽卻不這樣認爲,他手拿電話,儘量委婉地說:“王書記,我不是沒事找事幹,我是看人家有冤情……”
王書記傳過來的話就有些變味了,他沒讓秘書把話說完,不客氣地截斷他,說:“有冤情,有冤情的人多着呢!你一個秘書管得過來嗎?你是‘包青天”哪?”
王書記有這樣一個習慣,他的話在市裡不允許有不同聲音,原市委書記都讓他三分。他甚至暗示,他管不了那個代表和老百姓,但他能管得了程貴陽。
他從來不認爲市委任免一個幹部存在着什麼合法不合法的問題。因爲他本人就是管幹部的市委副書記,辦一個幹部任免,似乎就象把一份文件從一個抽屜換到另一個抽屜一樣只需舉手之勞。
他撂電話前,最後給程貴陽的話是:“你再想想,是維護大局和社會穩定重要,還是一個其他重要?”他的意思是,你這麼一整,市裡多年來的經濟發展勢必要毀在你手裡。
說完,不等回答,電話“喀嚓”一聲撂了。
程貴陽想對着話筒大聲喊:我認爲,維護法律尊嚴和老百姓利益纔是真正的大局,真正的黨性!
可他沒有敢喊。喊了,市委副書記也聽不見了。
一時間,程貴陽臉色鐵青。妻子叫他吃飯,他回頭一句“不吃了”,進臥室休息去了。
這一幕,再一次深深地刺痛了程貴陽,第二天上班之後就一直心神不寧。百姓心中一杆秤明白着吶。個別“長”們只不過是些將靈魂抵押給夜總會、娛樂城老闆的木偶。
在一些人看來,象鄭老爺子——那位值得共和國尊敬的老軍人一家老少這樣的情況,如果不走點“歪門左道”,他們就是喊出大天來,眼睛喊出血也解決不了問題。
這到底是誰的恥辱?!
第二次採訪整整進行了一天時間,中午吃飯只用了半小時。
前市委書記秘書一旦打開封存的記憶,完全忘記了自己眼下的身份和環境,滔滔不絕,不用提問。直到他把一件事講完,發現天色已晚,看來,應該結束了。
黃昏的時候柳雅緻站起來,儘量不讓自己的感覺在臉上流露出來,開始收拾記事本和錄音機,帶程貴陽的看守已經進來了,程貴陽默默無言地向門口走去,一隻腳已經跨出門外,一隻腳還在門裡,他突然回頭站住了:
“記者,如果你有機會看到羅本強,告訴他,我對不起羅書記。也對不起他和他們全家。”
想想又說,“羅書記如果地下有知的話,他恨我歸恨我,但我相信他氣消了之後也能原諒我。”
說完這句話,他的另一隻腳隨即跨出門外,沉重的鐵鐐聲在走廊裡拖出很響很響的聲音,越去越遠……
後來柳雅緻在採訪吳榮貴時,吳榮貴說:“我是個大老粗,沒什麼文化。雖說唸了個初中,但跟程貴陽沒法比,人家是自學成才,有思想,有能力,能文能武,全才!反正我是佩服得緊!
你採訪他了,就不用採訪我了,他說的就等於我說的,他的想法也就是我的想法,只是我不會像他那麼會表達罷了。我就說一句話:他不是爲了自個兒。他要爲自個,完全可以過一個體面的生活,不像我們沒吃沒穿,下崗擺攤又挨熊。
不管他當市委秘書,還是寫他的文章,都風吹不着雨打不着,坐在辦公室或家裡敲敲打打就行了,就來錢,衣食無憂,日子不愁。可最後他還是那麼幹了,爲啥?我也不知道他爲啥,反正我就知道他不是爲自己!”
普普通通的話,大直話,反倒讓女記者很感動。
是啊!誰能反駁說程貴陽沒罪?
誰又能說他爲自己犯罪?
但是她清楚下筆的時候就不能這麼說了,否則,她的文字無疑廢紙一堆,白費勁。
可是出於一個記者的良心或者說良知,她又想把這一切原原本本地寫出來,管它能發表不能發表,管它白費勁還是不白費勁。
那天早晨,細雨綿綿,天陰得很黑。女記者上班路上在市府門前認出了程貴陽說的那個鄭老爺子,還有老太太。
又是一年多了,雨水中一家人仍然返回來跪在那裡繼續悽慘地向天伸着雙手,打傘圍觀的市民走了一批又圍上一批,幾天幾夜常常有人管,但老人一家還是沒有達到要求,因此就象幹部們上班似的,也有點象農村守夜,三四天了不離市政府門前,天已經冷了,晚上一家概就睡在花壇的空地上,天亮再接着哭叫和要求。
叫得人心裡發酸,不斷有人擠上前打聽。
柳雅緻一眼認出了鄭老爺子。
但對方不認識她。
風雨已經把老人一家塗抹得不成樣子,活像是討要的乞丐,認出鄭老爺子和老太太的那一刻,女記者自己一陣慌亂,原打算拉一家離開那個地方,到她辦公室說說話,老人不動。
一晃就是一年幾個月過去了,程貴陽沒有去福民鄉看望過他們,也沒有給他們任何“說法”,此時此刻柳雅緻能夠感覺到老人家的失望程度,可眼看着她們就在雨水裡淋着沒人管又於心不忍。
後來老人告訴她,孫女死了。
“死了?!”一驚。
“死了。”老人點頭落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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