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程縣長初到懸圃縣沒幾天,便大刀闊斧開始了踢開頭三腳的工作,肖子鑫和楊主任他們也隨之重新忙碌起來。
怎麼踢?開門他只抓了兩件大事。
一是積極籌備即將舉辦的首屆人蔘節,這是懸圃縣目前經濟工作的重中之重,二是暗中研究部署人蔘節開幕前縣公安局的雷霆行動——以強勢掃黃打非(王國清倒臺後在某種程度上說阻力已經大大縮小),徹底整治仿古一條街。
他的這個思路,完全跟高書記一致,高度一致。
事實上,兩位領導心裡也明白,要徹底整治爲害多年且烏煙瘴氣亂成一團的仿古一條街幾乎是完全不可能的,畢竟早已是改革開放多年,既有全國大環境,也有懸圃縣在王國清治下長期存在並形成的頑固惡勢力範圍和官商勾結背後的深水區……要短期內徹底查清背後所有問題並清算他們,是不可能的。
而且,首屆人蔘節既然不僅僅是商務活動,主要還是向外展示懸圃縣的各方面優勢,那麼面臨着各地客商前來參加人參節,既不能讓軟環境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讓那些花天酒地慣了的人們無處去玩去花錢尋開心——如果那樣的話,人蔘節恐怕也不會成功。
但是,又不能讓仿古一條街的各種壞人繼續有肆無恐、繼續爲非作歹敗壞懸圃縣的經濟環境,更不能在人蔘節期間發生意外事件!
所以,很糾結,很難。爲此樓上樓下高書記和程縣長和大家沒少開會專題研究。
總之一句話:既不能一治就死,更不能任其污水橫流……
這期間,肖子鑫沒少東奔西跑,他身爲政府辦副主任,又是人蔘節的宣傳主管,每天一上班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正因爲如此,他也不得不跟王國清的弟弟——城建局長王國明打交道……
王國明,這個曾經在哥哥——縣委書記王國清羽翼下橫行霸道許多年的城建局長,如今早已今非昔比,落毛鳳凰不如雞了。肖子鑫去找他,也是因爲人蔘節的事情,可是等到他在城建局長一見到王國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什麼事?”王國明似乎酒還沒喝醒,滿面紅腫,眼皮下沉,他似乎根本就沒認出來找他的人究竟是誰?“你找我神馬……事事??”
“王局長,又喝大了吧?”呵呵,肖子鑫不請自坐,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打量着,等待他認出他來,好商談一些事情。
但是,王國明至始止終都好象並沒有完全清醒,也沒有完全認出來找他的人究竟是政府的還是縣委的,在肖子鑫看來,這跟幾個月前那天仿古一條街突然宣佈靜街,爲的就是眼前這個人認小姐夢夢爲乾女兒那天的牛逼情景相比,簡直讓他自己反倒忽然恍若夢中,不可同日而語了。
“王局長,你們城建這一塊,人蔘節的時候……”肖子鑫試圖跟他耐心溝通一下,但努力了半天,顯得有幾分徒勞。
當時,這位牛叉的城建局長王國明的辦公室裡正在播放一首歌曲,這個曲子,肖子鑫並不陌生,但是王國明第一次聽這首《曲終人散》是在部隊剛復員那一年,正在經歷一場愛情,純遭遇戰,不講戰略只講戰術的那種,打的時候無比過癮但打完了全盤潰敗的那種;又面臨着多年的軍旅生涯結束,茫然無措,倉皇離開了,狼狽,其實還是捨不得。
而此時此刻,在城建局長王國明的辦公室裡肖子鑫再聽到這曲子,坐在沙發上笑容可掬地打量着他,心裡幾多感慨,幾多憐憫油然而生。
王國明在辦公室的大沙發里正襟危坐着,酒後半閉半睜的眼睛並不看前來找他商談工作的政府辦副主任肖子鑫,後來不知不覺就趴在了沙發上,好象專心致志在聽一個叫張宇的男人唱反覆無常地唱這個《曲終人散》,後來他又爬起來正襟危坐着,來來回回聽他唱,歌詞真刺耳:
“我終於知道曲終人散的寂寞……”
“我終於知道曲終人散的寂寞……”
“我終於知道曲終人散的寂寞……”
曲終人散了麼?難道說人的官場生涯最終真的就是面前王國明這樣一幅模樣麼?不清楚。不過這就是肖子鑫在王國清書記出事許多天後,第一次他去城建局見到他弟弟城建局長王國明時的真實情景,這種情景後來又重新發生了一次。
曾經,肖子鑫雖然不是十分接觸縣委書記王國清和他的縣委辦公室主任蔣申遠,但是也早已聽說過在王國清身邊工作,王國明可以從中看到特有的一個縣級官場“高級官僚化”後的奇特臉譜。他復員後一步爲官,步步高昇,或被尊爲懸圃縣城建局的“黨政一把手”,或被稱爲老不信們的“父母官”,大家背後對其都有準確的定位。
是的,一點不錯,此前王國清和王國明這兄弟倆,就是懸圃縣的一層天,問題是有些人混上或一混上這個程度,就開始霸道了。天天有改善,年年有進步,最常見的是以自己可憐的見識爲尺度,把一切與自己的尺度不符的言行宣佈爲不服從組織的異己分子,等而下之的則肆意排擠壓制,打擊別人,甚至冀圖把自己不喜歡的人送進監獄。
肖子鑫親眼所見,高縣長之前不就是因爲一點點工作上的政見或打法不同,便差一點讓眼前這位城建局長王國明和他的哥哥給毀掉了麼!
奶奶滴,肖子鑫坐在那裡也不說話,看着神志不清的對方出洋相,感受着他此時此刻的糾結和無奈……之前,無論爲官還是爲民,他們哥倆也希望把自己打扮一下,目的都是把自己打扮成關注民生、關注廉政、關注和諧的忠誠共產主義戰士,實則諂媚上級,愚弄百姓,欺凌弱者,譁衆取寵,謀取私利。
然而,最終他們被組織和懸圃縣的老不信們徹底拋棄,這樣的人居然還以總書記的“三個代表”典範自居。
初時,肖子鑫覺得太滑稽。
久了,變成厭惡憎恨。
這時,城建局一個副局長過來跟肖子鑫打招呼,隨後他也看看王國明,說:“王局長,政府辦肖主任來了,你知道啦?呵呵,中午又在哪裡跟誰喝得呀?這不是陷害咱們領導幹部嗎!啊?喝就喝死個人,也不照顧一下咱們領導同志,不象話!”
他跟肖子鑫笑笑,然後坐下跟肖子鑫說話。肖子鑫一看找王國明這個“大局長”談工作今天顯然是不太可能了,那就跟進來的副局長簡單瞭解一下情況,然後商量一下有關他們城建局人蔘節期間的一些事情吧……
於是,他拿出文件和本子,一件一件地瞭解,說明,然後提出縣委縣政府領導的有關要求。
說實話,即使是他跟副局長在那裡談話,心裡也是頗爲不平靜的,貪官污吏任何時候都有,任何人一旦長期於一地掌權都可能走形。自己的一切都是對的,有誰敢說半個不字都有對抗領導嫌疑。引人深思的不是這些做法的離奇,而是爲什麼時至今日這些霸道行徑、狂熱言論還有那麼大的市場?
這樣的人多都以國家民族大義的化身自居。他們忘了古代中國就有“當官不爲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的傳統,也應該在“權爲民所用,情爲民所繫,利爲民所謀”這一感動着所有百姓的執政理念面前悔改。結果表明,他們這些人卻是一步一步地把自己走向了反面,讓人痛恨不齒也有幾分憐憫在心……
這一切,都對肖子鑫日後在縣市當官的仕途上做了一些提前的預防針作用。
那時候,肖子鑫就從王國清和他弟弟王國明的身上看到了一切貪官污吏必將沒有好下場的根源。以肖子鑫在懸圃縣這麼長的官場經歷和所見所聞看,他似乎更能看出問題之所在。市民老不信們也曾經對他和王國清充滿了無限的期待,市民也堅信“順應民意”應該是他們這些人始終不渝的執政目的。
可是,最終呢?事實恰恰相反,不管是其哥哥王國清,還是面前這位一喝既爛醉如泥的城建局長王國明,他們對權力高調的執迷,讓他沒有擺脫一着權在手,“老子天下第一”、“順者昌”的老大心態。呵呵,娘滴!該死!
“我們城建局,原先都是王局長一手在管,主持工作,”後來那位副局長見跟肖子鑫在王國明的辦公室裡也無法深入商談一些工作,便建議到他的辦公室去談。肖子鑫當然願意,於是他們就去了另一間辦公室,繼續商談和佈置一些事情。副局長說:“其實,現在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王局長都不在工作狀態,每天都這樣……”
“而且,現在他一個月也來不了幾天,常來常不來,說走就走,咱們當副手的也沒有辦法,說不出啥。”
肖子鑫點頭,表示理解,心裡卻在想,爲什麼高書記沒有處理他,是不知道這些情況麼?不可能!
“那麼新來的程縣長爲什麼也不管管他呢?而且還讓這麼個廢物繼續賴在城建局長一把手的位置上?”當然了,肖子鑫只是在心裡這麼想想而已,當時也就是頭腦中的一些困惑一閃念。維護法治,維護包括言論自由在內的公民自由,是現代人類的基本道德。這是從千百萬中國人的血淚中總結出來的不能退讓的底線。離開這條底線談什麼“國家利益”、“民族大義”,非愚則誣。
而要對一個已經毫無作爲、之前又胡作非爲的小小城建局長動政治手術,對於縣委書記高文泰和新縣長程凡來說,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然而,爲什麼一直未動呢?
當時在城建局,肖子鑫心裡困惑,並不懂。
不過,很快他就懂了,這也是他在日後當上更大的官之後處理類似問題時樹立了一個標杆。一個權高位重、不負責任、沒有思想、不懂民意的領導,不管他是縣委書記、城建局長,還是一般的小科長小股長,如果沉迷這一套,不敢正視自身的弱點,不能坦然面對自己的過失,是非功過不敢任由人們去評說,在維護個人或縣委尊嚴的藉口下,實際表露的是政治上缺乏自信,爲官素質尚待確立。
後來,談完工作,肖子鑫就走了,離開城建局回縣政府大樓。
回去跟楊主任他們一說這些情況,大家哈哈大笑,議論紛紛……
人真是奇怪的動物,有時候簡直是難以置信。試想,之前的幾個月,在縣委書記王國清還沒有出事前,包括他們這些跟隨高縣長進進出出的辦公室服務人員,有誰會料到僅僅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原先看似不可撼動的權力——如今居然會一下子落到這麼狼狽不堪的絕境地步呢?呵呵!
“其實,不是高書記不想處理他,這也是一種政治手腕吧?……”有人猜測說。
“恩,”肖子鑫心裡彷彿突然一亮,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也許吧!”
是的,這也正是高文泰書記的政治智慧高明之處。他不會忘記,在王國清時代,懸圃縣的許多完全扭曲的社會存在和現實,包括懸圃縣官場的生態環境。他當然也更不會忘記強人王國清和他城建局長的弟弟王國明是怎樣在這片土地上目中無人,爲所欲爲到今天的……
治,肯定是要治的,尤其是城建局長王國明目前已經到了這麼一種破灌子破摔的地步,但是空間怎麼治他,卻是另有選擇和目的。
其實不論處於逆境還是順境,這種人只能或是狂暴,或是沉淪。老百姓受夠了這種痛苦。當初王國清書記扯出發展懸圃縣經濟的大旗,而仿古一條街上的既得利益集團可以爲所欲爲,誰若敢有異議,他身邊的人會出來充當各種免費打手。這個如今窮困潦倒得一蹋糊塗的王國明不就是其最好的幫兇麼?
肖子鑫忽然想到,還有那個曾經被王國明認做乾女兒(小姐)的小夢夢,如今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王國清不死,不知是黨的損失,還是懸圃縣老不信們的不幸。
王國明就陷入了他哥哥之前弄出的這個泥淖。
即使新來的縣長程凡,也不可能不通過背後的各種渠道事先了解到內部有關王國清和王國明兄弟及其家族的許多黑暗面……
肖子鑫估計,他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一想到這,不知怎麼,肖子鑫心裡就一個字哈:爽!惡人必有惡磨,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