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趙姨娘的憂心
艱難的嚥下口水,邢書芸轉動着被嚇得有些僵硬的脖子,扭頭看向賈母,試探道:“老太太,這位是……”
賈寶玉進門就直奔賈母懷裡膩歪去了,一時之間倒是沒有注意到站在賈母身邊的邢書芸。這會兒聽見了邢書芸的聲音,賈寶玉方纔注意到她這麼個人。
“這是哪位姐姐?我怎麼以前從沒見過?”賈寶玉打量了一眼邢書芸,便扭頭去問賈母了。
姐姐?!
邢書芸凌亂了。
賈政臉上開始泛起黑氣,雙手握拳緊了又緊,好險才剋制住火氣,沒有直接吼出一聲“孽障”來。
其餘如張氏等人,則是在心裡對邢書芸報以十萬分的同情。攤上賈寶玉這麼個口沒遮攔的禍頭子做繼子,這位新的二太太也是有夠倒黴的了。
賈母抿了抿嘴,壓下心裡頭的不快。她作勢捶了一下賈寶玉,嘴裡半真半假的嗔怪道:“這是你父親新娶進門的太太,你喚她一聲母親也是應該的。怎麼,鴛鴦沒跟你說嗎?”
賈寶玉笑着替鴛鴦辯解道:“這也怨不得鴛鴦姐姐。是孫兒一聽說老祖宗找我過來,心裡歡喜的跟什麼似的,立時就跑過來了,也沒聽鴛鴦姐姐後頭的話。這不,孫兒衣裳還沒來得及換呢。”
朝着邢書芸的方向努了努嘴,賈母示意賈寶玉給邢書芸端茶行禮。
別看賈寶玉說話不招人喜歡。行動規矩什麼的他坐起來還是有模有樣的。
賈寶玉跪在墊子上,給邢書芸磕了一個頭,又奉了一杯茶。喚了一聲“母親”。
禮畢,邢書芸想着,這位寶哥兒或許只是性子跳脫罷了,瞧着舉手投足間的規矩還是好的。
可惜,邢書芸這口氣鬆的太早。
賈寶玉站起身後,對着邢書芸道:“其實,我瞧着母親的年紀跟我也差不了多少。叫母親實在是把人給叫老了,倒是叫姐姐合適些。”
邢書芸呆呆的坐在那裡。傻眼兒了。
賈政額上的青筋開始突突的跳。
便是老辣如賈母,也給賈寶玉這話給驚得忘記了反應。
賈寶玉卻是意猶未盡的站在那裡繼續道:“這身衣裳也不配姐姐,姐姐如今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且依着姐姐的膚色。合該穿些鵝黃、秋香、藕荷之類的顏色纔是。何苦委屈自己,做這等老氣橫秋的打扮……”
賈寶玉洋洋灑灑的發表了一番針對邢書芸穿着打扮的評論,順便還提出了一些自己的見解。
“姐姐用的胭脂色也不好,我前兒個正好做了一些香粉和胭脂膏子,一會兒叫丫頭送來給姐姐用吧。若是姐姐覺得用的尚可,日後用完了只管打發人來找我拿,千萬別外道了……”
屋子裡鴉雀無聲,只除了賈寶玉一個人在那裡嘚吧嘚吧說個沒完沒了。
這人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啊?這些話也是他一個大家公子能對自己父親的繼室說的?
邢書芸面色慘白,身形搖搖欲墜。心裡真是恨不得撲上去咬死賈寶玉了。
兩人的年紀,瞧着確實是差距不大。正因爲如此,才更要避嫌纔是。這人倒是好了。偏還上杆子說些**不清叫人誤會的話來。嘴上姐姐妹妹的亂叫,這是想給自己父親頭上的帽子染顏色呢?還是想壞自己的名聲啊?
今兒個這番話若是傳出去了一星半點兒的,自己也不要做人了。爲證自己的清白,直接一根繩子掛樑上去倒是輕省了。
淚珠兒開始在眼眶裡打轉,邢書芸咬着牙死命忍着,纔沒當場哭出來。
賈寶玉的這番驚世言論把一干人等給震得半天兒沒能緩過神來。倒是張氏。因爲坐在邢書芸的對面,倒是把邢書芸臉上的羞憤看的真真的。當下就在心裡頭叫糟糕。
“你們全都傻愣在這兒幹什麼?沒見寶玉又犯病了嗎?還不趕緊把人給送回去,再打發了小子拿老爺的帖子去請王太醫來瞧瞧……”
張氏鎮定自若的指揮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架胳膊的架胳膊,堵嘴的堵嘴。這會子誰也顧不得冒犯不冒犯的問題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哭死的心都有了。
這位小爺說的話實在是太過驚世駭俗、不尊禮法的了,再由着他這麼大放厥詞下去的話,難保自己不會被主子們給殺了滅口什麼的。
賈寶玉吱吱嗚嗚的被婆子們給架走了。
賈母心裡重重的嘆息了一聲,也沒開口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張氏坐到邢書芸身邊,輕聲細語的拿話去寬慰她,賈母也道今兒個委屈了邢書芸之類的,話裡話外的倒是坐實了賈寶玉有瘋病的事情。
邢書芸的認親禮,就這麼烏龍的收場了。若干年後,每當邢書芸想起這一天,都免不了要咬牙切齒的詛咒賈石頭一番,不過這是後話了。
二房一家子告辭離開了之後,張氏倒是去跟賈母請罪了。
到底是自己的子侄輩,自己一句話把人給說成了瘋子,縱是不得已,張氏也不能心安理得的當做沒事人一樣。
張氏道:“我也是瞧着新弟妹的神色不好,心裡頭害怕着呢。老太太也知道漢人家的姑娘把名節看的比自個兒的命還要重要。新弟妹也是念過《女則》《女誡》的,要是回頭爲着寶玉的幾句話懸樑撞牆什麼的,二叔一家子可算是全完了。這剛剛進門的新媳婦,第二天就自裁了。這話就是咱們說沒沒什麼,外頭也是沒人會信的。”
“要是再有人把今兒個寶玉說的那些話漏出去一星半點兒的,不說二叔再難續娶,就是三丫頭和環小子也不用想着說親了。誰家敢娶,誰人敢嫁呢?”
賈母除了一聲嘆息,再沒有什麼話好說的。
馬車突然停下來,驚醒了沉浸在回憶裡的邢書芸。
“太太,到家了。”
邢書芸扶着微風微雨的手,下了馬車,一路回到了主屋。
“叫人把咱們帶回來的那匣子點心給趙姨娘送過去,叫她嚐嚐,也是個意思。”邢書芸一邊解下披風,一邊吩咐微風微雨道。
賈府的中秋家宴,趙姨娘因爲身份不夠,所以被留下來看家了。
邢書芸又命人備好解酒湯,等着賈政回來後用。
“叫門上的小子警醒着些,那府裡的大老爺好像有事兒要跟咱們老爺商量,還不定老爺什麼時候能回來呢。”
微風打了溫水來給邢書芸洗臉,微風這時候進來說趙姨娘來了,“姨娘說了,要親自過來謝謝太太。”
只怕不僅是要謝那些點心吧。邢書芸心思一轉,也能大致猜着趙姨娘的來意。
“請姨娘去西廂坐坐,我換身衣裳就過去。”邢書芸淡淡的說道。
趙姨娘被引進了主屋的西廂房裡。自王夫人去了之後,趙姨娘也收起了一身的刺兒,不再那麼尖酸刻薄。又加上這幾年的養尊處優,倒也養出了幾分氣度,不過跟邢書芸這種正兒八經的大家子小姐相比,還是差了些。
趙姨娘客氣的對微雨道了聲“多謝”,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在那裡靜候着邢書芸。
簾子突然被撩起,邢書芸穿着一身的家常衣裳進來了。此時,她已然卸去了釵環。
趙姨娘忙站起來對着邢書芸福了一禮,又笑着謝了邢書芸打發人送過去的點心,“太太這節下的還能記着奴婢,可見最是慈悲不過的了。”
“不過是一匣子點心,也就應個景兒罷了。”邢書芸不以爲意的淺笑道,“也值得你特特跑這一遭的?”
趙姨娘只道這是應當的。
邢書芸笑了笑。
趙姨娘覷了一眼邢書芸的臉色,這位新太太雖說年紀不大,卻是個能端得住的,饒是趙姨娘也摸不透她的情緒。想着自己心裡所求的事兒,趙姨娘不免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邢書芸不着痕跡的掃了一眼趙姨娘,心裡也很不是個滋味兒。要說趙姨娘,比着邢書芸可是老了好大一截子的,又生養過兩個孩子,偏偏還是一副扶風弱柳的身子,一張臉更是嫩的能掐出水來。因着是奴婢出身,所以趙姨娘極會溫柔小意的奉承伺候,也難怪賈政那麼道學的一個人也愛歇在她的屋子裡。
“這一天下來,我也乏了。你要是沒事兒,還是回去候着老爺吧,不定什麼時候就回來了呢。”邢書芸神色清淡的下了逐客令,又囑咐道:“廚房那裡,我已經吩咐他們備好了醒酒湯。老爺回來後,你伺候老爺用了。”
趙姨娘心裡一急,躊躇了半天沒敢說出來的話,當下也顧不得好歹了,張口就道:“三姑娘已經過了及笄之年,可到現在還沒說親,再這麼拖下去可不就成了老姑娘了……”
話未說完,微風微雨已是一臉要吃人的樣子瞪過來了。
趙姨娘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連忙自己打了嘴巴兩下,然後不安的瞅着神色愈發難辨的邢書芸,怯怯的喚了一聲“太太”。
邢書芸沉默了片刻,方纔開口,只是聲音聽起來比着平日要清冷不少。“三姑娘的事情,我記着呢。等過了這個節,我會去那府裡跟老太太商量看看,能不能想個轍兒出來。三姑娘好歹也要叫我一聲母親,我自然不會白擔了這麼個名頭,白叫她耽誤了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