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乖女,不能吧?你可不要嚇我!”
梨香院,薛姨媽聞言簡直花容失色,再無往日之從容貴氣,整個人差點沒崩潰了,驚恐的看着寶釵急言道。
寶釵着一身白色對襟雙織暗花輕紗襖,淺淡秀麗,配上此刻梨花帶雨的模樣,格外憐人,她道:“這等事,我怎敢亂說。哥哥拿十萬兩銀子去豐樂樓贖人,寶兄弟就跟在身邊。襲人說,這幾日寶兄弟每日往西斜街那邊去,便是和哥哥一起在薔哥兒的太平會館裡。”
薛姨媽頭暈目眩,顫聲道:“怎麼,怎麼會在那裡?會不會,會不會是薔哥兒買的?”
寶釵落淚道:“並不是,寶玉對襲人都說了,哥哥之所以將香菱送給薔哥兒,便是因爲薔哥兒肯借二萬兩銀子給哥哥,去贖買花解語。哥哥又怕媽媽怪罪,不能讓花解語進門,所以纔將她暫且安置在薔哥兒的太平會館裡……”
“老天爺啊!”
薛姨媽聞言,幾欲暈厥,唬得寶釵連忙上前攙扶住,寬慰道:“只是覺得此事不好瞞着母親,所以才悉數相托。母親卻不可悲思過甚,銀子已經不可能要回來了,若是母親再傷了身子,女兒不得活矣。”
薛姨媽聽寶釵連稱呼都換了,心裡悲慟之極,卻也回緩過來稍許,抓着她的手道:“乖囡,你哥哥怎會做下這等糊塗混帳事?我薛家雖有百萬之富,可俱在產業裡,家裡能動用的銀子,總共也不過那七萬兩。若咱們省吃儉用些,這七萬兩幾輩子也花不盡。哪裡能想到,這個畜生爲了一個青樓窯姐兒,居然失心瘋了,花了整整十萬兩銀子!他……他……又從哪借的另一萬兩?莫不是去借了印子錢?!”這一瞬間,薛姨媽驚恐之極。
若是再借一萬兩印子錢,薛家還利都要還到破家……
寶釵知道不少詳情,寬慰道:“媽放心,除了薔哥兒那二萬兩外,還有一萬兩是花解語自己出的私房錢。”
薛姨媽驚嚇過後,就開始怨恨起來:“這個孽障啊,必是被人教唆壞了,不然他怎會做出這等混帳事來?”
寶釵知道薛姨媽所說何人,雖然對其借鉅款給薛蟠行糊塗事也心有不滿,卻仍有一公正之義在心中,勸道:“此事必是哥哥自己貪色糊塗,非旁人教唆所爲。”
薛姨媽哪裡肯信,哭道:“你哥哥平日裡雖不成器,花錢也大手大腳,但何曾做出過這樣沒王法的事?把這份家業都敗了去,對他又有什麼好處?若非奸人教唆,你哥哥怎會幹下這樣的混帳事?”
寶釵一時語滯,也不知該怎麼說了。她還從未見過花魁,只聽說那些人不是清白人,所以也無法明白她哥哥爲何會花淨家財,只爲了一個花魁?
難道,果真是因爲他……
正當母女相對垂淚時,忽然聽到窗外廊下傳來同喜的聲音:“大爺回來啦!”
薛姨媽哆哆嗦嗦的喝道:“快把那孽障給我叫進來!”
未幾,就見一臉春風得意,臉上散發着源自靈魂喜悅的薛蟠進了門兒,看到薛姨媽和寶釵都在垂淚,不由一怔,忙問道:“媽,妹妹,這是怎麼了?莫不是這幾日我忙着外面的生意,冷落了家裡,你們想我太甚……”
“呸!”
騷氣蟠哥兒還沒說完,就被暴怒的薛姨媽一口啐斷罵道:“你這該死的畜生,怎敢把家裡的銀子都拿了去,買一個窯姐兒回來?你是撞客中了邪,還是被人蠱惑得了失心瘋,做下這等沒面皮的忘八事來?你給我跪下,說,家裡的銀子都到哪裡去了?莫非你真的全拿了去買了個窯姐兒回家?”
薛蟠聞言如遭雷擊,心道不好,事敗了,臉色也發白,看着薛姨媽眼珠子亂轉,不敢承認只乾笑道:“媽,這等瞎話是誰亂傳的,怎可當真?再沒有的事……”
薛姨媽怒極,斥道:“你還敢賴賬,你妹妹從襲人那裡聽來的,寶玉和你一道去贖的人,你還敢賴賬?”
薛蟠聞言,臉色那叫一個精彩,咬牙大罵道:“這個反叛肏的,我就知道他靠不住!”
他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能和任何人說,誰知道,這球攮的到底靠不住,居然回家就說給了襲人。
見他認了賬,薛姨媽心裡原本還存的那一分僥倖也徹底沒了,大哭道:“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啊,怎就生出了你這麼個畜生!”
薛蟠灰頭土臉的跪下,皺着眉頭,一言不發,心裡苦思對策。
卻不想薛姨媽話鋒一轉,質問他道:“此事必是薔哥兒那孽障挑唆你的,你到底中了他什麼邪?”
薛蟠還是義氣的,搖頭道:“和薔哥兒什麼相干,他倒是勸我慎重些,是我說了重話,他才借了我二萬銀子。”
薛姨媽不信,道:“你還替他遮掩?我怎聽說,他是爲了得到香菱那浪蹄子,才故意挑唆你去買那表子的?”
薛蟠氣道:“這叫甚話,分明是我自作主張,非要給他的。寶玉那球攮的,一天就知道造謠生事,早晚打爛他那張破嘴!”
薛姨媽還待再罵,寶釵攔下,問道:“哥哥說薔哥兒勸過你,他如何勸你的?”
薛蟠道:“他說我要是把銀子都掏空了,萬一家裡要用銀子拿不出,豈不坐蠟了?再者,那花解語背後牽扯太廣,等閒王孫公子平日裡都難見她一面,我若給她贖身,未必是福。”
寶釵聞言,再沒了疑惑,對薛姨媽道:“媽,憑此二言,可見斷不是人家使的壞。”
只是寶釵也想不通,道:“既然薔哥兒都勸到這個地步,哥哥怎還會不明白,做下那等糊塗事?”
薛蟠嘆息一聲,道:“妹妹,哥哥也知道這次着實孟浪了。可是,不救那花解語跳出火坑,不得了她這人,我活的實沒一點樂趣,連吃酒看戲都不能高樂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寶釵實在無語,可她一個閨閣姑娘,又怎麼去談哥哥房裡事?
薛姨媽卻不放過,厲聲勒令道:“我就不信,沒個窯姐兒你還活不下去了,明兒你就把人給我退回去,我看看你能不能活!”
看着薛姨媽又大哭起來,薛蟠沒奈何,只能砰砰磕頭道:“媽這樣說,卻是要置兒子於死地。她若被送回去,就要被強迫去接客,再不能活。兒子若無花解語,也斷不能活。既然都不能活,那兒子就先和她去了。只望媽和妹妹往後好生過活,就當沒我這個不孝的兒子罷。”
說罷,居然大哭着要往外走,這動作卻差點沒唬的薛姨媽掉了魂兒,薛姨媽一把上前抱住薛蟠,一邊大哭一邊大罵道:“你這個不孝的孽障啊,你這是要逼死我啊!你想走出這門,就先拿繩子勒死我,再勒死你妹妹,闔家一起去死,豈不更好?”
寶釵淚流不止,端坐在炕上,看着薛姨媽和薛蟠母子二人抱頭大哭,心裡着實難過。
可她卻也明白,薛姨媽已是怕了,她這哥哥,居然又過關了……
唉……
心頭一嘆,寶釵看着這屋子,心裡一陣冰涼。
七萬兩銀子,還有賈薔提醒的那些忌恨薛家的敵人……
該如何是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