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輪弦月高懸。
林府馬車,在二十餘騎的護衛下,自佈政坊緩緩駛向西城。
車廂內,紫鵑看着橫眉冷對的賈薔,哭笑不得,解釋道:“侯爺,又不是我非要上這駕車的,原是姨娘吩咐過……”
黛玉紅着臉輕咬朱脣,笑啐道:“你少作怪!讓你上來歇一歇,已經是網開一面了,你還想攆走紫鵑不成?”
賈薔嘆息一聲,放棄用目光嚇昏紫鵑的打算,扭了扭脖頸,道:“今兒可把我累壞了,實在不想騎馬,在馬背上顛簸,就偷個懶。”
“怎麼呢?”
馬車內燈籠散發出的光圈暈白,黛玉就着光,仔細瞧了瞧賈薔,果然看出他的疲憊,關心問道。
賈薔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麼?當即就將今日之事,從頭到尾完完整整的說了遍。
別說黛玉聽的眸光異彩,連紫鵑都聽出神了。
等賈薔刻意學着“柯里昂閣下”的聲音,將那番警告諸大臣不要撕破底線,不準林如海出意外的話說了遍後,黛玉眼淚一下流了下來。
即使有紫鵑在,她也忍不住,輕輕將螓首靠在了賈薔肩頭,道:“你原不必如此辛苦的。”
賈薔笑了笑,伸手將黛玉清瘦的身子攬入懷中,溫聲道了句:“我願意。”
黛玉知道紫鵑在看她,雖心中大爲羞臊,卻依舊不願離開賈薔的懷中,便將臉埋向懷裡。
紫鵑也鬧了個大紅臉,心想怪道梅姨娘叮囑她多留些神,如今看來果然大意不得。
倒不是怕賈薔,分明是自家姑娘已經被哄的死心塌地,都已經主動靠了上去。
老天爺!這還了得?
這還是自家姑娘麼?
紫鵑羞臊的簡直都坐不住了,沒想到黛玉這樣大膽,她乾咳了聲,故意問道:“侯爺的事我這個當丫頭的都聽過不少了,怎麼覺着,侯爺每一回都是……都是……”
賈薔眉尖一挑,問道:“都是甚麼?”
黛玉也微微擡起了臉,轉過頭來看向紫鵑。
紫鵑有些慌,忙道:“我一個丫頭,哪知道甚麼?就是……就是覺得每一回,侯爺都要靠用生死來換,才能解決了難處……”
賈薔彎起嘴角,笑了笑,道:“你懂甚麼?如今滿朝文臣,九成以上都是景初舊臣,就算他們彼此間也有鬥爭,可對上新政,卻是一致對外的。軍中又被元平勳臣所把持,開國一脈如今只能守着一個豐臺大營。就連宮裡,也非皇上一人說的算。
大勢不在我,連公理的裁決詮釋,也不在我。所以每一次鬥爭,唯有用盡全力,以破釜沉舟有我無敵乃至與敵偕亡的氣概,才能戰勝對方。不然,我們拿甚麼和人鬥?
歷朝歷代,革新大政,都是極艱難之事。本朝,又比前朝更難些……
況且眼下,我的所作所爲,和新政壓根都掛不上邊,只爲了和先生自保而已。
這就叫做向死而生!你懂個屁……”
見黛玉仰着俏臉擔憂的望着他,賈薔忍不住在她額前髮梢上輕輕啄了口,黛玉“哎呀”了聲,一下將臉重新埋進賈薔懷中,並伸手敲打了他兩下。
紫鵑在一旁俏臉也紅的嚇人,小聲勸道:“侯爺,你可別急,也就這一二年了,你可別……”
賈薔擺擺手,不讓她多話,又對黛玉輕聲笑道:“林妹妹也不必爲我和先生擔憂,只要皇上在,我和先生就基本上無性命之憂。對面也是看明白了這點,纔會用那等下三濫的法子。如今這個路數也被我堵上了,所以,時間在我們,未來也一定在我們。等過二年,我就不必這樣艱難求勝了。到那時,諸多名臣迴歸,先生就不會再孤身一人支撐新政,我也可以抽身出來,做些想做的有益的事。”
黛玉細聲問道:“甚麼事呢?”
賈薔看着她黑漆漆的明眸中眸光瀲灩,蘊着滿滿的情意,他怎麼看也不夠,彎起嘴角溫聲笑道:“當然是和妹妹成親啊!”
黛玉聞言,心也酥了,癡癡的望着賈薔,亦是覺得,怎樣也看不夠。
甚麼是話本里所說的情愛,愛上一個人,是甚麼感覺,聰慧如她,也說不清楚。
但是,黛玉清楚,過往那些年讀一些悲傷的詩詞會落淚,想一些悲傷的故事會落淚,受了委屈,聽了風言風語,看到旁人幸或不幸時,她都會落淚,深夜難眠,孤坐牀榻時,她也會落淚……
然而自從和賈薔在一起,得他表明心意有他守護後,她卻越來越少落淚了。
也不知怎地,心裡曾經的苦,曾經的委屈,曾經的痛,似乎就那樣消散不見了……
如今再讀那些曾讓她肝腸寸斷的詩詞,回憶那些曾讓她心如刀絞的回憶,居然,已經淡然了。
心裡的甜美太多,那些苦楚,實無處安放……
這,或許就是孃親當年遺願中,祝福她能嫁的如意郎君罷……
“咳咳!”
正當二人目光纏綿在一起,連今夕何夕此地何地都要忘卻時,忽然聽到一旁傳來刺耳的咳嗽聲。
被打斷的感覺,實在討厭。
莫說賈薔不滿的看了過去,連黛玉也微微蹙起眉頭來。
甚麼也沒幹,只看着也不行?
紫鵑剛纔都覺得,她似乎不是坐在馬車裡,而是坐在馬車外面,一嘴狗糧吃的她,差點噎死。
不過發現惹了衆怒,紫鵑靈機一動,趕忙道:“姑娘,你還沒和侯爺說,今兒家裡來了好多誥命,來求雲錦呢!”
又對賈薔道:“今兒好多誥命來,可把姑娘誇好了!”
賈薔雖明知紫鵑在弄鬼,轉移話題,卻還是以黛玉爲重,忙道:“果真來了?都是誰啊。”
黛玉抿嘴笑道:“還是那天過生兒出現的那些誥命,不過也有兩個,是父親同年家的誥命。”
賈薔聞言,笑道:“有姨娘幫你,必定料理妥當了,我便不多問了。若是雲錦不夠,只管打發人往西斜街去取。我給你的那張對牌,雖無金銀銅像飾,卻是我親手刻的,就一對,你一個我一個,最高權限,想取多少取多少。”
黛玉心裡如蜜一般,抿嘴笑道:“哪裡要那麼些?我也不是誰都給。”
她怎麼會是傻瓜?旁人說兩句好話就給?
果真家裡需要的,譬如有婚嫁或是高壽喜事,那即便位份低一些,銀子少一些,那也使得。
那種爲了攀比身份需要的,她也給,但不會讓多少價。
而那種明顯就是爲了沾好處的,她也能說出“不”字來。
她和寶釵不同,她從來不去追求八面玲瓏,面面俱到。
她喜歡的人,即便身份低些,她也不在意。
若不喜歡的人,即便身份貴重,不得罪就是了,卻不會委曲求全的去交好。
總之,賈薔與她的那五百匹綢緞,足夠用了。
往外放多了,她還捨不得呢。
那都是賈薔的辛苦銀子……
“侯爺,到家了!”
聽聞車外這句傳話,紫鵑真真海松了口氣,她怕再走下去,她都無法控制場面了……
這兩人實在是……齁甜!!
“先回東府?”
賈薔遲疑問了句。
黛玉猶豫起來,紫鵑見之沒好氣道:“想甚麼呢!”
禮孝當天的世道里,她這個外孫女兒來賈家,不先去見賈母,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賈薔乾笑了聲,道:“那行,咱們先去見老太太,露個面就走。就說,要和舅舅一家吃飯。”
黛玉聞言忙道:“還是別了,我還是留在西府罷。”
紫鵑聽了又覺得不好,忙道:“姑娘這話可不好亂說!”
賈薔“嘖”了聲,嫌棄道:“要你在中間傳話?我難道還能誤會林妹妹不成?她只是素來不愛和生人來往罷,更何況一個席上用飯?別說她,我也不愛和生人一起吃飯。我舅舅、舅母,和林妹妹一起吃飯,怕也累的慌。你想啊,普通百姓,誰家和仙女兒一起吃飯不難受?我舅母吃飯又是個愛‘bia’唧嘴的,可是和林妹妹吃飯,斷不好如此,吃一頓飯,比和街上婆子撕扯一通還累。”
紫鵑聽聞這一串,真心覺得她在這裡就是個純粹多餘的人。
她幹嗎在這裡多嘴……
黛玉一臉嬌羞,目光溫柔如水的看着賈薔,還有甚麼,比心上人善解人意更讓人歡喜的?
馬車重新啓行,前往榮國府。
黛玉看着賈薔,忽然問道:“照你先前所說,豈不又欠了皇后娘娘天大的人情?薔哥兒,你說皇后娘娘怎那樣喜歡你?”
賈薔輕聲笑了笑,正要開口,卻看到紫鵑也聚精會神的在一旁準備聽他怎樣說。
賈薔忽地想起先前在忠林堂上,林如海對他使過的眼色……
在林如海看來,有些要緊的事,連梅姨娘和黛玉都不好讓她們知道。
賈薔思之,他恐怕做不到林如海那樣縝密的地步,至少不會去瞞黛玉。
不過,卻應該避開紫鵑……
因此他悄聲對黛玉道:“等一會兒回東府,我再悄悄告訴你!”
黛玉抿嘴笑着,點了點頭。
“哦喲!”
對這雙小兒女的幼稚,紫鵑深鄙視之!
好在,榮慶堂終於到了……
賈薔先下了馬車,讓過紫鵑後,他接住黛玉的手,讓她扶着走下馬車。
這一幕,又刺痛了紫鵑的眼睛……
不過也沒誰管她,賈薔和黛玉入了賈母院,上了抄手遊廊,在小丫頭子的通傳聲中,入了榮慶堂。
……
PS:今天要陪老婆去醫院產檢,第二更可能會晚一些,不過肯定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