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先生。”
韓之渙耐着性子等了半日,待看見居然是陸無爲親自前來,他立馬迎上去,態度十分客氣。
先不說二皇子對陸無爲的器重禮遇,便是韓之渙本身,也對這些行走在暗處,冷血無情的殺手十分忌憚,不願意得罪。
又看到此時已經闖過來,怒視着他的杜世榮,也拱手道:“見過杜公子……”
杜世榮怒斥道:“姓韓的,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當街行兇,殺虐孤弱?”
之前場面太過於混亂,加上那些兵丁的阻擾,杜世榮根本擠不進來。
此時看見那些遍地哀嚎的孩童,還有他們身上沾染的血跡,自是十分憤怒。
韓之渙卻十分淡然,只道:“他們聚衆鬧事,執意阻擋本官抓捕逆黨,罪同謀逆,本官沒有將他們全部就地正法,已經是仁慈了。”
“你放屁,他們纔多大點?都是些孩子,你說他們謀逆?”
被杜世榮指着鼻子罵,韓之渙面色淡下來,冷笑道:“孩子?杜公子此言未必太過可笑,自古以來,謀反事敗的家族,被誅滅九族,其中何時寬恕過老弱婦孺?
杜公子的意思,是言聖人不仁了?
杜公子學識不長,身無功名,不知國法綱紀倒也罷,只是卻當有自知之明,飲酒狎妓,吃玩諸事無妨,若是隨意胡言妄語,干預國事,只怕便是令尊杜閣老,終將也護不得你。”
“你大膽!”杜世榮被氣的面紅耳赤,怒喝一聲。
韓之渙卻不再理會他,轉身向陸無爲拱手問道:“不知殿下讓陸先生過來,是有何諭命?”
陸無爲笑看着他,道:“殿下對韓大人今日所爲,可是頗爲不滿吶……”
“在下知罪,回頭定向殿下請罪,只是眼下,還請陸先生教我,此間之事如何善了?”
韓之渙其實是想問那孩子究竟是不是二皇子的血脈。
陸無爲搖搖頭:“教你卻是不敢,陸某一介白身,豈敢置喙韓大人處置國事?”
韓之渙面色微沉,心知對方是譏笑他方纔的話。
但他卻是有城府之人,像是沒聽出來一般,躬身聆聽。
陸無爲繼續道:“此間之事陸某不知如何處置,殿下只讓我帶給你一句話,若是那孩子有半點損傷,便叫此間之人,以命相抵爾。”
韓之渙心頭一震。
果然那孩子與二皇子有關係,但是……
“怎麼,韓大人還有何疑慮嗎?”
韓之渙自然有疑慮,陸無爲傳的話中,可聽不出來,這個此間之人,是不是單指顧鼎臣等人……要是還將他也包括在內,那豈不難處的很……
但是他卻不好直問。殿下沒有明確的傳令,便表明他不想讓世人知道那孩子的真實身份。
陸無爲好笑的看了韓之渙半晌,終歸還是提醒的說了一句:“殿下,不受脅迫。”
韓之渙眼睛一亮,喜道:“多謝先生提點!”
陸無爲搖搖頭,轉身看了一眼皇宮方向,眼睛眯起,而後便帶着身邊人離去,絲毫不顧韓之渙的請留。
“大人,杜公子跑到那姓顧的身邊去了……”
韓之渙眉頭一皺,帶着人回到榮國府大門前。
“姓韓的,老子就站在這裡,有本事你也弄死老子,你爹我要是皺一下眉頭,便是你爺爺養的!”
杜世榮似乎明悟了,講道理他說不過韓之渙,乾脆來橫的。
他爹是閣老,是眼下朝廷主持大局的第一人,二皇子都要倚仗的人,他不信姓韓的敢把他如何。
韓之渙面色陰沉,沒有正眼去瞧撒潑耍橫的杜世榮,只是看着顧鼎臣,道:“將孩子交出來,然後立刻帶着他們離開,否則,今日本官必將血洗此地!”
他已經在此浪費了太多時間,將原本是邀功的一件事,辦成了笑話,連二皇子都表示了不滿。
他已經沒有了耐心。
“你若是還想以孩子來要挾,本官勸你別白費心機!殿下有命,若是那孩子因爲爾等出現任何損傷,今日,便叫爾等衆人,以命相抵。
傳令:所有人,拔刀!!”
此時寧榮街已經聚集了更多的官兵,聽到韓之渙的命令,紛紛拔出明晃晃的腰刀。
冰冷整齊的鋼刀裸露在空氣中,帶來冰寒刺骨的感覺,嚇得那些尚且幼稚的人紛紛後退。
還未徹底消散的哭聲,再次連續、響亮起來。
韓之渙冷漠道:“本官只給你三個數的考慮時間……一……”
韓之渙面上的狠厲之色,讓顧鼎臣知道,姓韓的狗賊已經真的動了殺心。
心底無奈一嘆。
如今滿城皆由反賊掌控,便是他知道真相,那又如何?
只要偌大的京城那堅固的城門一日不開,城中便不會撥亂反正。
所以,就算他與這些孩子們全部死在這裡,也保不住賈家!
他微微擡頭,看了一眼養生堂的方向。
李兄,我已經盡力了,我真的沒有辦法眼看着那這羣孩子白白的犧牲。
大人,對不起了……
“二……”
顧鼎臣默默的起身,將懷中的孩子交給杜世榮,叮囑道:“代我照顧好他……”
而後不管杜世榮詫異的眼神,走到前面,伸出雙手,做請縛狀:“我是他們的先生,今日他們皆是受我矇騙纔出養生堂至此。
如今顧某甘願受縛,任憑處置,還請韓大人高擡貴手,將他們送回養生堂,切莫與這些孩子爲難!”
顧鼎臣知道,他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與其帶累養生堂,不如現在就認罪請縛,或許對方便沒有心思將目光放到養生堂之上了。
韓之渙臉上終於露出笑容,道:“顧解元敢作敢爲,可謂真名士也!解元公請放心,本官不會與他們爲難的。”
說着一個眼神,令手下將顧鼎臣綁了。
“大先生……”
學生們紛紛叫喊。
京師養生堂的制度,凡八歲以上正常的人,都要教授認字。
顧鼎臣正好負責蒙學,所以稍大些的孩子都算是他的學生。
眼見先生被綁,自然動容。
顧鼎臣卻制止他們,大聲道:“孩子們,都別動!先生是自願受縛,並非受人脅迫,無需你們爲我做什麼!”
喝住了學生,顧鼎臣眼睛巡視一圈,正聲道:
“但是大先生卻要教授你們最後一個道理!
你們現在很弱小,你們保護不了你們的大哥哥,也保護不了先生。
所以,你們回去之後,更要好好用心讀書,用心學本事,待到將來你們長大了,變得強大了,到了那時,你們就能保護你們的大哥哥,保護其他的先生了,你們明白嗎?”
顧鼎臣說的眼眶微微溼潤。
他十年寒窗,想的從來都是爲官作宰,輔國治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變成一個教書先生,教的還是一羣大多數什麼都不懂的蒙童。
但是,他並不後悔當初接受賈寶玉的邀請。他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養生堂,愛上了那些天真無邪的孩子。
所以,他要保護他們,並且,給他們講最後一課。
他不期望他們都懂,但是,只要這些孩子中,有一個人聽懂了他的話,對其未來有所觸動,他便無所奢求了。
不提衆多大小不一的孩童們聽見顧鼎臣的話後的反應,韓之渙卻沒有耐心聽顧鼎臣講這種幼稚無聊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