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送來的自然不是毒藥。
雖然忠順王誣陷他、謀害太孫,以及三司又從他的隨從、幕僚等口中,落實了忠順王許多切實的罪名,足以讓賈寶玉處死他而不會引發滿朝文武的的非議。
但是,忠順王終究還是太上皇的兒子。
儘管太上皇對此表現的十分淡漠,似乎真的任憑他處置。
賈寶玉沒有老過,但是憑他的敏慧,賈寶玉知道,一個八十歲,已經放下權力的老人,應該不會願意看到唯一的兒子去死。
別說什麼太上皇爲了江山社稷,爲了大局,能夠捨棄一切。或許太上皇真的是聖人,能夠做到這一點,但是他不能替他做這個決定。
所以,賈寶玉最終決定,留忠順王一命,不爲別的,只爲全一全天家這可憐的至親情分。
至於他今日之行,只是隨性而起。
倒也可以說有幾個目的。
人們常說,生死之間有大恐懼,他想驗一驗忠順王的真性。
另一點,也叫忠順王明白自己的小命撿回不易,往後好自珍惜,莫再作死。
最後一點,也算出一口惡氣。
結果令賈寶玉還算滿意,忠順王果然是平庸之輩,面對生死抉擇表現的與市井小民別無二致,甚至更不堪一點,意料之中。
當然,若是忠順王當真有“橫刀向天笑”的膽識和氣魄,說明他有成事的可能。
那待太上皇龍馭賓天之後,便也可以送忠順王下去盡孝了……
是的,賈寶玉現在不殺他,顧得只是太上皇的情面,日後忠順王若是不能如他所言,老實本分,他也決計不會手軟。
這也是他決定先放忠順王一馬的原因,要死,也要讓忠順王死在太上皇之後。
“北靜王關在哪兒?”
還沒有走出天牢,賈寶玉忽然想起北靜王,問了一句。
此時天牢的一把手典獄長已經趕至,聞言忙道:“北靜王爺在另一條甬道,王爺要見他嗎?”
賈寶玉點點頭,輕輕一嘆。
當初的事情,牽連的那些高官厚爵之人,大多已經塵歸塵、土歸土。
沒死的,也另做安置。
至今還能活在天牢之內的,不過寥寥幾人。這些人,都是有着獨特的原因,要麼就是僅受牽累。
比如北靜王,祖上功高,又在最後關頭開皇城投降。
所以,賈寶玉擱置未議北靜王府之事,朝廷諸公皆心照不宣,還道靖王仁聖重情,將來定會開赦北靜王。
這確實是賈寶玉的心思。
當初皇后選中了北靜王府,指定北靜王親妹爲齊王妃,便是將北靜王府綁在了二皇子的站車上。所以,北靜王所爲,情理之中,他別無選擇。
這也就是北靜王以前與他還算親厚,換做是敵人,他自然不會如此想了。
北靜王,可不是如忠順王一類的庸碌之人。
……
熙園,濯塵殿。
這座往來閒人越發稀少的宮殿,在太上皇的大壽之後,以跳躍的形式迅速清冷下來。
宮人們似乎也在嘆惋一代聖人的老邁遲暮,而終日不敢戲語。
賈寶玉也同樣如此。
兩世爲人,能夠令他欽佩的人屈指可數。
而太上皇,無疑首當第一。
“你說,這些事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做的,並非他的本意?”
太上皇溫暖如春的寢殿內,他看着跪在面前的賈寶玉,用不置可否的聲音問道。
“回皇爺爺,孫兒已經徹底查清,也親口問過九王叔了,確定九王叔只是受人矇蔽。”賈寶玉擡頭,煞有其事的表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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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並不覺得意外,他遲緩卻並不顯得萎靡的偏頭瞧着他,有些鄭重的道:“你可知道,爲聖者,最當切忌婦人之仁。”
太上皇所言爲聖者,何謂聖者?先賢,帝王方能稱之爲聖,太上皇此言,似已將賈寶玉和他比作一類。
“皇爺爺教訓的是,不過孫兒並非婦人之仁,而是九王叔實非對江山社稷有大危害者,孫兒若是連九王叔也不能包容駕馭,只怕也難以擔負起皇爺爺對我的厚愛與期望。”
賈寶玉自信篤定的聲音,令太上皇看了他良久,最終只道:“既然你已有了主意,這件事你便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朕已時日無多,日後也不可能再事事提點於你,所幸你天資聰穎,朕並無太多擔憂。”
太上皇如何看不明白賈寶玉爲什麼會轉過頭來維護忠順王,雖然覺得賈寶玉有過仁之嫌,到底心中也生出一些慰藉。
不爲忠順王,只爲自己所擇之人而欣慰。
賈寶玉說的不錯,忠順王確實於江山社稷無大危害!
或者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個道理在他的兒子裡面表現得尤其淋漓。
他所剩下的這個兒子,在他所有的兒子裡面,可以說是最沒有野心和野性的人了。
否則其也活不到今日。
他內心,也確實不想取他性命,只是因爲他覺得賈寶玉或許還不諳帝王之道,若是忠順王能夠令賈寶玉早日感受到爲君之路上的冷漠與孤寂,也不失爲其發揮最後的價值。
不過賈寶玉決定放過他,這是賈寶玉自己的決定,他尊重並樂於見到。
或許,不是每一個皇帝的人生都會像自己那樣吧。當初,他若是不殺人,那他早已成了枯骨不說,只怕太祖等一衆人辛苦打下來的江山,也已經殘破不堪,未知幾時可以再行聚攏……
而今賈寶玉的根基雖然還淺一些,但是舉目望去,能夠有資格與之爲敵者,已經寥寥無幾。
或許,他真的可以做個富貴皇帝,真正博個“仁聖”的美名吧。
賈寶玉起身之後,見太上皇似有些陷入追思,不忍如此,故主動提議陪他手談一局。不過太上皇卻無甚心思,直言讓他退下。
……
到了晚間,賈寶玉如約而至城北小院。
“二爺,你果然沒有騙我,真的來了!”
晴雯對於賈寶玉的到來自是十分高興,歡歡喜喜的出門迎接。
賈寶玉笑着敲了她額頭一下,問道:“你準備的大禮呢?”
他的聲音中滿是不懷好意,且晴雯也明白他的意思,因爲昨晚賈寶玉就說過了,要是禮物不滿意,便拿她來抵償。
“你放心,早就給你準備好了,你保準喜歡……”
晴雯輕揉着額頭,有些深意,又有些臉紅,她攙着賈寶玉直往正屋走。
“你站在這裡,不許進。”
將要進門之時,晴雯赫然轉頭看着陸詩雨,以一種不太友好的語氣道。
陸詩雨淡漠的瞧了她一眼,又見賈寶玉默許,便直接面對中庭而立。
“嘻嘻,二爺你自個兒進去……”
令人沒想到的是,晴雯自己也不準備進屋,直把賈寶玉往屋裡推。
賈寶玉此時心裡也升起一些疑惑和好奇來。
按照道理,他難得過來,賀蘭氏等幾個女人早該也出來迎她纔是。別人不說,孫氏那女人最該懂事,沒有不來的道理。
想到這裡,賈寶玉隱隱明白了一點門道,卻也不深猜,只瞅了晴雯一眼道:“且瞧瞧你玩的什麼把戲再說,我醜話說在前頭,要是敢戲弄我,回頭定加重懲。”
“嗯哼,二爺您儘管進去瞧瞧……”
賈寶玉便不再多言,轉身往裡走去。
說是正屋,其實因爲整座院子不豪奢,所以這正屋也並不太大。
除了外頭簡單陳設的客廳,裡頭就用木架屏風簡單分隔了一下就是臥房。
賈寶玉沒在這裡歇過,但他卻知道晴雯過來之後直接將此屋霸佔了,儼然以主人自居。
這些他都不太在意,因爲他還沒從客廳轉進裡屋,就已經聞到了從裡面瀰漫出來的氤氳芳香之氣。
女兒家的居所有些脂粉氣息並不奇怪,賈寶玉掀開那明顯新換過的厚重的門簾進去之後,總算將裡頭的境況盡收眼底。
木架子屏風已不在,使得整個空間顯得異常的大些。
地上鋪陳着紅毯,幾個顯然燒的正旺的火盆也陳列在周圍,溫暖了房間。邊角上的不顯眼處,兩個銅鼎上升騰着嫋嫋香霧,顯然之前聞到的香味大多從此而來。
這些都不太重要,賈寶玉的目光落到當中陳列的一架巨大的牀榻上。
印象中標準尺寸的陳年舊牀已經不在,換成了比之前大了一倍有餘的裸呈大炕。
惹人注目的是炕上還睡着一、二、三……六個美人,她們用一張橫鋪的長幅彩織錦被蓋着身子,只露出光潔的脖頸和美麗的螓首,橫呈而列。
大炕兩邊,兩名侍女恭謹而立,見賈寶玉進來,同步行了個禮。